【油葫芦】 子母哀哉苦痛杀,恨转加。我这里举头一望好嗟呀,伤心老母难安插。空对着赏心山色堪图画,故园风落花,荒村水褪沙。俺只见斜阳一带林梢挂,掩映着茅舍两三家。
【天下乐】我则见落日平林噪晚鸦,天涯何处家?则俺那弟兄每日月好是难过咱。母亲也年纪高,觔力乏,被这些穷家活把他没乱煞。
【那吒令】想他每富家,杀羊也那宰马,每日里笑恰飞觥也那走斝。俺百姓每痛杀,无根椽片瓦。那里有调和的五味全,但得个充饥罢。母子每苦痛哎,天那!
【鹊踏枝】 他可也忒矜夸,忒豪华,争知俺少米无柴,怎地存札! 子母每看看的饥杀,天那! 则亏着俺这百姓人家。
【寄生草】 饿的这民饥色,看看的如蜡渣。他每都家家上树把这槐芽掐,他每都村村沿道将榆皮剐,他每都人人绕户将粮食化。现如今弟兄衣袂不遮身,可着俺贫寒子母无安下。
此剧是据 《后汉书》 卷三九 《赵孝传》 增饰而成。故事是说西汉末年,天下大乱,赵孝、赵礼兄弟居宜秋山下,奉养母亲,以打柴采药为生,困苦度日。某日,赵礼上山采野菜,被虎头山强盗擒人山寨,盗首马武要剖他心腹。赵礼面无难色,只求准他一个时辰,回家告别母、兄,然后上山受死,并以 “信” 字为质。马武暗暗称奇,答应他的要求。赵礼回家拜辞母、兄,因赵孝打柴未回,而赵礼又怕误了时辰,遂未见兄而返回虎头山。赵孝回来后,心急如焚也上虎头山,其母复追赶而来。在盗贼寨中,兄弟、母子争说自己肥胖,抢着挨刀。此举感动马武,询问姓氏,原来是 “汉朝中三请不至” 的赵氏兄弟。马武便放三人回家,并赠衣物银两。后来马武遣散喽罗,去应武举,辅佐光武帝打江山,屡立战功,并向朝廷推荐赵孝兄弟。
此剧主旨在宣扬孝、义、信三字。《后汉书·赵孝传》 所记,是赵礼为饿贼所得,赵孝去贼处“让肥”,欲代礼死。“贼大惊,并放之”,要他们送些米来。孝求米不得,“复往报贼,愿就亨。众异之,遂不害”。而马武之事则属虚构。这是一个讲信义近乎 “傻” 的故事,常人难以做到,剧中对赵礼兄弟的品格作了充分的描绘。而正因为 “傻”,却感动了强盗,不但因此得福,也造就了一个将领。以上所选是此剧第一折,写西汉末年的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比较生动,并通过对比的描写,揭露了贫富不均的严重社会问题。
赵礼兄弟因兵戈四起,抬着老母,逃到宜秋山下,见山景明丽,却满怀伤感。【油葫芦】、【天下乐】 两曲,正写兄弟们心中的惆怅与对生计艰难的忧愁。虽然山色如画,然而在生活无依无靠的人们的眼中,却抹上一层灰暗的色调,注意到的不是盛开的花朵,而是风吹落花; 不是清清的流水,而是水退沙岸。夕阳下的林木、茅舍,自也有一番凄凉景象。落日平林,归鸦噪晚,引起了天涯何处是家的无限凄凉之情。而兄弟俩最担忧的则是母亲年高力乏,经不起贫穷颠簸的折磨。景,总是与情分不开,情,决定了对景的选择角度: 花总是有开有落,水总是有涨有退。兴致高的人,看到的是怒放的花儿,很少注意盛开的花朵会凋零; 看到的水是清粼粼的,赏心悦目,水落沙现,也会觉得是一道美景。而对流落他乡的人来说,自然是另一番体会,别一番滋味。这两曲结合着宜秋山的自然景色,写心中悲苦,情景交融,更有感染力。
当士人们的生活降落到贫民的水平,与小百姓一起流离失所,他们的眼光就会格外敏锐起来。社会的动乱,受苦的是百姓,有钱人家照样可以吃喝玩乐,说不定还可以发些国难财。【那吒令】、【鹊踏枝】 二曲,写世道动乱中,贫富不均、苦乐悬殊的情况。如果说上两曲用的是以景托情的手法,那么,这两曲是用对比的手法揭露和鞭笞这种不公平的社会现象: 富的是杀羊宰马,飞觥走斝; 贫的是无根椽片瓦,无食物充饥。富人家忒矜夸,忒豪华; 穷人家少米无柴,看看的要饿杀。虽然语言朴实,但是通过对比,仍然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最后呼天哭地: “天哪! 则亏着俺这百姓人家”,实在是为平民百姓喊冤叫屈。
【寄生草】 描写饥民的悲惨生活,用的是白描手法: 饥民的面色 “如蜡渣”,他们上树掐槐芽,沿途剥榆皮,绕户讨饭吃,已经到了生死的边缘。元曲中描写饥民惨状的作品,无过于刘致的散曲 《上高监司》 前套,这一曲虽然字数比刘曲少得多,但其真实生动,也已能追比刘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