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故乡的楼阁中,抚着沿窗一线的镂花窗纹路,有的已是遍布了灰尘,有的早已斑驳得只剩物是人非的沧桑,我推开了那扇旧门,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我是要来行使一项特别的仪式的。
整理好那些旧书,泛黄的报纸,把它们处于窗明几净的静谧之中。打理好那些带着轻微樟脑丸气息的中山装,按照外公生前喜欢的样式叠好,整齐的,一动不动。沏一壶铁观音,幽香冲淡尘土的腥味,打开抑扬顿挫的昆曲,婉转流丽的音色打破胶凝的空气。终于,一切回到了他生前应有的样子,我屏住了呼息,不断不断,从我黑暗无穷的嘈杂记忆里,寻觅寻觅,触及到那缕恬淡的温暖。我拼命地攫住了它,忽然有一丝光打在了我的额前,宛若一枚花钿,引着我走出黢黑的时空漩涡中。
我睁开了眼,初夏的鸟声隐隐传来,淡紫色的泡桐花从枝头伸展开了双翅,茶香从楼下盈然涌上,环绕在我的鼻翼间。书,中山装,茶,收音机,我一一环视四周,仿佛如旧,又似乎无变化,莫非我又失败了?
回到另一个晚两年的时空于我这种初学者已是不易的事了。若想再见到逝去的亲人,我只有在另一年中他逝世的那一天才会有机会借助神明的力量穿越回去,停留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若这次再以失败结束,我又将苦等
上一年。
我推开了门,四周嘈嘈切切的声音忽然都消匿了下去,惟有我的心跳声,如雷鸣般,一下两下,击打着我的身躯。我悄然地下了楼,看见了在厨房里细碎切着小葱段外婆。试探又犹疑,期待又害怕失望,我还是开口问了:“阿婆,外公还在吗?”
外婆缓缓地抬起了头,从黄昏里,静静的余晖中向我走来,我几近停下来思考。她忽然笑着拿一侧的报纸朝我敲过来,说:“傻孩子,想什么呢,你外公出去给你买桂花糕了,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我顿时冲出了房间,跑向街道,跑向人群,好似穿越了时间的轨道,好似打破了生死的界线,好似翻越了无数座山与河。我一壁张望着匆忙的车流,一壁数着剩余的时间,一壁奔跑,一壁强忍住酸涩的鼻头。
“囡囡,你怎么在这儿?”
回过头,驻足,我睁开了双眼。
外公在街道的另一侧,清瘦的手提着沉甸甸的两袋桂花糕,如我记忆里一般的——他总是这样对我笑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跑去,像那个十三岁的少女,三年前的我一样,扑入了他的怀抱。
我爱你,我说。他笑着搂住了我的肩,缓缓的,他消失了,连同桂花糕。街道仍在,匆忙依旧。可我想说的话,憋在心中十六年,终于让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