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祭祖的节日,我们家的供桌上总是少不了一盘特殊的供品——酸水豆腐,这是家乡的土酸菜和大豆相结合的产物。土酸菜不同于腌制的酸菜,鲜嫩的萝卜叶或卷心菜叶经过特殊的发酵过程,产生大量的乳酸菌,菜叶变得墨绿,酸水呈黄绿黄绿的粘稠状,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酸酸的香味。用酸水点的豆腐,细致爽口、开胃、健脾,是我们家乡人的最爱。从制酸菜到点豆腐再到豆腐块的形成,这物质在袅袅白烟中发生的化学碰撞不但是家乡人们在历史中的智慧沉淀,还萦绕着浓浓的家国情怀。
上世纪初,天下不太平,而苍溪这个小城却还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抱中,似乎不受战火的纷扰。
我曾祖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住在白鹤山下的一个小村里,村外是一条清澈见底的九曲溪,村里人世世代代都以耕田为业。曾祖母年纪轻轻就扛起了照顾整个家庭的重任,家里母亲体弱,弟妹年幼,故而曾祖母的婚事一拖再拖,村里人都嘲笑曾祖母,说她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
曾祖母也没空把这些放在心上,每天天不亮就从嘉陵江挑水磨豆腐,赶在早饭前挑到集市上去卖。从村上到集市,要走很长一段崎岖的山路,有时黑漆漆的,还要提防歹人,等到了市集,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过曾祖母的生意却很好,那时的人们没钱,很多人吃不上肉,补充不了蛋白质,就只有吃豆腐了。
在曾祖母豆腐摊的斜对面,是当时苍溪最大的学府——鹤山书院,而曾祖父便是那时少数读书的穷学生之一,满腔的抱负,希望通过知识来改变中国当下的命运。这天早上,曾祖母照例早早的挑着豆腐去集市上卖,曾祖父已经连着几顿没有吃过饱饭了,脸色青白,严重的营养不良,曾祖母远远地就望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豆腐摊旁边徘徊。“那边,那位先生,你过来一下。”曾祖父闻声走过去,看见母亲竹筐子里白花花的酸水豆腐,眼睛便移不开了。曾祖
母打量着这个饿得瘦骨嶙峋的穷书生和他手里的书,说:“豆腐免费品尝,先生要一点吗?”祖父咽咽口水,摇了摇头,抬脚就走。曾祖母立马叫住他,“先生,你教我读书写字,我每天送你一斤豆腐当学费。”曾祖父高兴地连连点头。
就这样,大半年过去了,快过年的时候,曾祖父和曾祖母要结婚了。曾祖父这个穷小子要取媳妇了,曾祖母这个“剩女”要出嫁了,白鹤山上祥云绕,嘉陵江里鱼欢跳。
过了两年,曾祖父响应号召参了军。临走之时,曾祖父抱着咿呀学语的爷爷,亲亲孩子的小脸,再亲亲孩子的小手,又摸摸孩子的小脚,曾祖母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故作坚强地说:“你放心地走吧,家里有我呢!”曾祖父把妻子和孩子紧紧地搂住怀里,舍不得放开。
曾祖父走后,曾祖母一个人扛起家庭的重担,仍坚持每天去集市上卖酸水豆腐。全家人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把爷爷送进已更名为苍溪中学的鹤山书院读书。爷爷大学毕业后,回到苍溪中学,从事高中化学教育工作直到退休。而曾祖父,自从那一走,就杳无消息,有人说他战死了,有人说他到台湾了。我们家自从曾祖父走后,就没有搬过家,爷爷也没有改过名,这是曾祖母的嘱托,怕曾祖父回家找不到我们。其实还有没变的,就是酸水豆腐,是我们家餐桌上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美味。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家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台湾的信,是曾祖父生前写的!几经辗转,终于寄到了。爷爷拿着信,泪流满面,特别是读到“惟想念妻亲手所做之酸水豆腐,至死不能忘怀……”的时候,爷爷更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时光荏苒,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封信和酸水豆腐,一直是我们家最珍视的“宝物”。爸爸最近几年一直在研究,想把酸水豆腐卖到网上去,也许有一天,台湾同胞就可以在网上买到苍溪的酸水豆腐啦,我们家和酸水豆腐的缘分也将要世代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