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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怀念

  过了国庆节以后,一天傍晚,邮递员给妈妈送了一封信来,信封上注明的寄信地址是西藏某个地方。妈妈知道这是淑香四妹来信了,赶紧拆开信来看。妈妈看了信后十分高兴地地告诉爸爸,四妹跟随文工团己经进入西藏了。经常随团到进藏部队进行慰问演出,生活非常艰苦,但是很能锻练人,也很有乐趣,战友们个个士气高昂,决心当好新中国笫一代文艺兵,来信中还附了几张藏区生活的照片。

  我有两个四姨娘,一个是妈妈大舅父的女儿,解放前后一直都住在市中区化龙桥部位靠山私宅里,我和冬姐都称她“四姨娘”。这个四姨娘和我家来往颇多,关系也非常好。无论我家富贵还是贫贱,她始终都是妈妈的好姐妹。

  写信来的这个四姨娘名叫张淑香,她是妈妈的亲妹妹,1937年南京沦陷前夕,张家三姐妹跟随金陵兵工厂乡亲们一道内迁重庆,抗战期间她和四姨父在重庆国民政府部门上班。抗战胜利后,大约是1946年初,他们夫妻俩还来四方井1#大院住过一段时间,随后就隨国府机构双双返回南京去了。

  四姨父是一个高大,英武的江南汉子,当时在国民政府民航局上班,四姨娘是一个娇小,美丽的江南才女,在财政部门工作,辉翼哥嫂谈到他们夫妇俩时,总爱用这样的话来形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抗战胜利之后,他们是跟随国民政府最早返回南京的一对,因为当时四姨爹的父母亲都还在南京,二老年岁己高,已是风独残年,迫切希望他们回去。没过两年,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南京解放,从此,重庆的长辈,亲友与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重庆刚解放不久,妈妈和外公都同时收到四姨娘的来信。信中谈到解放军攻占南京后纪律严明,深受南京人民欢迎。当中国人民解放军二、三野战军大部队入城时,许多南京老百姓自发地拥上街头,燃放鞭炮,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南京。四姨娘在信中十分感叹地说,左邻右舍中有几位长辈曾亲身经历过侵华日军攻陷南京时的血腥暴行,和汪伪政权统治下南京人民的悲惨遭遇。看看现在亲民、,爱民的人民解放军,他们逢人就讲,还是共产党好,还是人民解放军好。四姨娘在信中还谈到她和姨父工作生活近况,一切安好,请二姐和二姐夫无需挂念。

  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中,家庭中的确发生过一两桩真实却又似乎不可思议的怪事,笫一桩事情就是关于四姨父去世的往事。如果按照现在的观点判断, 那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肯定是属于莫须有之类的迷信传言,然而却在我家真实的发生过。

  1950年4月,我吵着要上楼去看星星,爸爸只好带着我到二楼阁楼去玩耍。小阁楼全部为实木结构,一律用墨红色的油漆涂刷得十分整洁、,明亮。阁楼里还放置着几件古式家俱和一张双人床,梳妆台上一个漂亮的镜框里放置着四姨父、四姨娘的双人照,打开窗户,阵阵江风吹来会给人们带来丝丝凉意。站在小阁楼的阳台上,向下俯瞰可以清楚地看见奔流不息的嘉陵江和对岸城市的轮廓。

  那天晚上,爸爸似乎有一点坐立不安的感觉,他到了晚上十点多钟还不能安然如睡。后来他又回到一楼客厅,把一柄清朝乾隆年间的精钢宝剑拿上来悬挂在阁楼卧房 墙上。据爸爸说,这柄剑是杨外婆的父亲熊外袓祖传给杨外公的,杨外公又传给我爸爸的,剑身和剑鞘都打造得十分精致。

  我曾经多次问过爸爸和杨外婆,熊外祖祖这柄剑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他们都告诉我,这柄剑是熊外袓祖的师傅传给他的,熊外祖祖的师傅是个庙里的尼姑,武艺超群。据说尼姑祖师出家前青年美貌,外出踏青时曾遭匪徒重重围困,剑刃匪徒数人后全身而退,后来不知为何看破红尘当了尼姑。

  熊外祖祖青年时酷爱武功,曾多次上庙门求教,尼姑祖师看其为人中厚老成。逐收其为徒。当太平天国残部兵围渝洲府时,熊外祖父辞别师傅返回家园,临行时尼姑祖师赠剑与他并谆谆嘱附:习武为民,切勿妄开杀戒!

  在朦胧睡意中,我似乎又看见爸爸从剑鞘里抽出宝剑,在阁楼前后巡视,直到深夜还未入睡。

  第二天清晨,当王伯伯正在侍候我们姐弟俩吃早饭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爸爸悄悄地向妈妈讲着一件事情,那知道妈妈却突然变脸了,并大声地斥责爸爸: 不许瞎说,不许瞎说!

  在爸爸妈妈相依为命,相伴一生的人生旅途中,妈妈主动发怒的时候相当少。后来, 我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是爸爸突然对妈妈说: 昨晚我有预兆,趙习光可能已经去世了,望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妈妈当然很生气,几乎一天都不理睬爸爸。

  妈妈十分气愤地对王伯伯说:润祥真是练功练入了迷,莫不是走火入魔了?他居然说他有预感,说是趙习光昨日可能过世了,若是张杨出去,长辈亲戚们心里会怎么想?王伯伯只能好心地劝导妈妈别生气,更不能随便传出去。

  晚上,爸爸从泰裕银行下班回来,满脸含笑向妈妈赔不是,他还干叮嘱万叮嘱家里大人、小孩都不许再谈这件事!

  爸爸不谈这件事了,可是,妈妈心里却老是犯嘀咕,每天她总是惦记着邮差到底送信来没有?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三、四天,邮差设有送信来,妈妈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第五天下午,邮差送来一封加急挂号信,妈妈赶紧拆开一看,还没看完信就哇地大声哭起来。原来是四姨娘在最悲伤的时刻给妈妈来信了,信中仅写着廖廖数字:

  二姐:

  见字如唔,习光因身患急病经全力抢救无效于昨日辞世。详情待后事处理完毕后告之。

  妹 淑香

  一九五零年四月十五日

  外公在南京时共养育了四个儿女,兄妹四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四姨娘和四姨父刚刚返回南京还设有几年四姨父就去世了,去世时四姨父年方三十二岁。丢下才刚满三十岁的妻子撤手西去,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啊!

  过了两天,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都赶到江北四方井1#大院汇聚,专门商议如何处理习光后事问题,由于刚刚解放不久,路上交通还不是十分方便,再加上老小一大堆,确实无法多去人。充分议论的结果,由广祥舅舅立即请假返回南京帮助淑香处理后事,并尽量劝她设法调回重庆工作,亲人们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

  为了妥善处理后事,各家都拿出一部份钱交由舅舅带去。舅舅临行时经由我家出发坐船返南京,爸爸、妈妈领着我和冬姐一道把舅舅送过江去,然后再送上民生公司的客轮,妈妈叮嘱舅舅到南京后多做做四妹的工作,早日调回重庆全家团聚。

  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后来曾多次追问过爸爸,他是如果预测到四姨父的死讯的?爸爸认真地说:出事前几天突然梦见赵习光,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令人感到很纳闷。那天带牛儿上阁楼睡觉,总感觉有个黑影在窗前晃动,我怕惊了牛儿,所以下楼来取了宝剑挂到阁搂上,推测可能是习光出大事了,所以才急着告诉你。原来四妹俩口子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发觉赵习光虽然身材高大魁梧,但走路时几乎落地无声、明显是阳气不足,是属短命之相。后来妈妈又反复追问淑香妹妹阳寿如何,爸爸沉默不答。

  四姨父去世两个月后,四姨娘就报名参加了解放军,由于她身材娇好,又能歌善舞,政审条件合格,部队召收她当了一名光荣的文艺战士,随部队进军大西南,后来又随军进入西藏。

  一九五一年新年刚过,妈妈就收到了四姨娘从西藏发回来的信件,全家人都为四姨娘参军的事感到骄傲,妈妈在吃晩饭时还高兴地对大家说:这下好了,外公都当军属了,我们家也感到光荣啊!

  1952年初,由于四姨娘随军入藏后经常下连队进行慰问演出,一次赶往演出地点时,因乘马急驰后跌倒,被奔马拖行数百米后才被当地藏民救下,经隨军医生捡查,张淑香胸部受伤严重,必须住院治疗。但是,经治疗后仍不见明显好转,肺部亦出现严重感染迹象,危及生命安全。部队首长考虑到西藏高原空气稀薄,随军医疗队条件较差,无奈之下只好动员其返回重庆继续治病疗伤。

  获悉四姨娘回到重庆那一天,外公、外婆和所有在渝的亲戚都聚在四方井1#大院,热情欢迎她的归来。王伯伯一大清早就到米亭子菜市场买了鱼、虾、鲜肉和各种新鲜蔬莱回来,妈妈还吩咐辉翼夫妇上街买了些新鲜水果和时新糕点回家,化龙桥四姨娘带着鑫全,三三,海全三位表兄弟也来了,还带了些成都名小吃给淑香妹子尝鲜。海全表弟是那时才刚刚一岁半的样子,但是走起路来腰板儿挺得直直的,挺逗人喜欢。

  妈妈还是不放心,她把几个大人小孩全找来分配了任务:永淑嫂子带着冬姐和鑫全,子鈺弍个男孩,专门分管小孩子这一大摊子,既要照顾好他们又要管住他们,不许孩子们过分调皮捣蛋。王伯伯化龙桥四姨娘和舅妈三人一组,专管做菜上菜和撤盘子……辉翼大哥带着我专管端茶上水和客厅桌椅布置。

  关于淑香四姨娘刚进门时的接待工作,妈妈也着了周密安排,先由妈妈和舅妈,化龙挢四姨娘三人带着小孩在大门口迎接四妹到来,然后领着淑香进入大厅,爸爸陪着外公外婆在大厅里等候淑香归来。

  上午九点多钟,辉翼大哥带着冬姐和我赶往渡口迎接淑香四姨娘的到来,这也是妈妈想的好主意。妈妈说:一定要让淑香妹子感觉到重庆的亲人们始终想念她,这里就是她的家。

  当我们赶到轮渡码口的时候,等了两班轮渡,始终不见四姨娘和舅舅,子瑾表哥的身影,要知道,当时的通讯工具十分落后,既没有手机、BB机更没有电脑, 唯一的民用通讯工具是电话,电报和写信,电话是厂矿企事业单位才有的专利品, 解放初期也根本没有路边电话亭可供使用,, 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 耐心的等待。

  当第三班轮渡停靠屯船, 旅客们开始下船的时候, 冬冬姐姐眼晴尖, 远远地就认出了三个熟悉的人影,我们都高兴得跳起来,赶紧到浮桥边上等候亲人的到来。

  当四姨娘和舅舅,子瑾表哥到岸的时候, 大家一拥而上抢过行李、争着向四姨娘问好。四姨娘和四姨父离开重庆时我才刚刚三岁,几年过去了,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年满九岁,知书达礼的翩翩少年,她心中充满亲情和感概,一把搂着我和冬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和辉翼大哥带着大家一路爬坡上坎, 过了下横街再转向保定门方向,到了四方井1#大院时已过了十一点。妈妈领着舅妈, 化龙桥四姨娘和一群小孩子, 早早地站在大门外面迎接淑香妹子到来。大家簇拥着她进入大院, 再穿过天井后进入大厅,外公外婆和爸爸早己迎了出来, 四姨娘激动地喊了一声:爹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向断线的珍珠般刷刷地落下来。

  午饭的时候, 王伯伯领着舅妈和化龙橋四姨娘上了满桌子的菜,有几个菜是外公特地点的南京菜:鱼香肉丝, 南京咸水鸭,清炒莲藕 ,黄花菜黑木耳炒肉,还有好多个素菜。但是妈妈注意到四姨娘始终吃得不多。

  外公和大家也都看出四姨娘精神比较疲惫,没有大的食欲,都很为她担心,午饭后即劝她早点午睡,逐渐恢复精神。

  当天晚上,四姨娘感觉精神好多了,开始与家人们聊天。宽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急切地想听听自重庆一别后他们的工作、生活究竟怎么样。

  四姨娘从一九四六年返回南京谈起,谈到与赵习光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恩爱生活,当谈到四姨父突发急病,抢救无效病亡的往事时,又禁不住呜咽起来。

  为了尽快走出早年喪夫的阴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四姨父病故二个月后,她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了新中国第一代光荣的文艺战士。50年6月, 四姨娘跟随部队文工团进军大西南,不久又随军进入西藏,经常深入部队进行慰问演出,开始了人生的新佂途。……

  长辈们听了淑香四姨娘的叙说,感到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爸爸、妈妈十分诚挚地说: 回到重庆就是回到自己的家, 我们大家分头打听,看看什么医院治疗胸部损伤最有效,再把四妹送去捡查治疗。不论花多少钱都要把病治好!外公,外婆也十分动情地说: 淑香放心吧!有这么多家人疼爱关心,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讲到最后, 外公、外婆又对她说, 回家治病期间, 哪儿都可以住下来, 你高兴住哪里就住在哪里,兄弟姐妹都会非常欢迎你!

  最后,四姨娘的选择是轮流到各家住住,以方便尽诉离别之情。妈妈要求她第一站就选在我家, 她也十分高兴地答应了。当妈妈十分快乐地当众宣布淑香姨娘的决定时, 我们兄妹数人高兴得拼命鼓起掌来。小毛弟弟还高兴地大喊大叫: 我们家来了个解放军,我们家来了个解放军!

  傍晚,妈妈巳经整理出一间干净的客厅, 请四姨娘住下, 四姨娘考虑了一下轻声说: 还是住阁楼吧, 回南京前, 我和习光就住在哪儿。再说,我很喜欢二楼阁楼四周的环境, 站在阳台上还能看见嘉陵江上穿流不息的帆影和天空中缓缓流动的白云, 心里真是好畅快。妈妈听完四姨娘的话, 不觉心中怔了一下,就顺着她的话语说: 阁楼好是好就是太清静了点,这样吧,我们会每天晩上来陪你,免得晚上太孤单。四姨娘高兴地点点头。

  歇息了个把星期,妈妈觉得淑香妹子的脸色好看多了, 人的精神也好多了。就与爸爸商量, 在泰裕银行要了辆车, 妈妈领着四姨娘到高滩岩医院看病,爸爸托人找了一位很有明望的医生为四姨娘诊断, 诊断完毕后,医院通知妈妈一周后来医院拿捡查报告单。

  又过了一周, 妈妈背着四姨娘到医院拿回了疾病捡查报告单, 医师慎重地告诉妈妈: 张淑香同志因墜马后胸部受伤,西藏高原空气稀薄,肺部感染十分严重, 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 治愈的可能性甚微, 望家中亲人有所准备, 暂不要告之本人, 以免加重病人心理负担。后来那位医生开了不少西药让妈妈带回家给病人吃,同时建议请中医看一看。

  妈妈回家后急与爸爸磋商, 决定只给外公、舅舅讲实情, 对四妹本人一定要严格保密以免发生意外。同时,爸爸又通过各种渠道,在重庆市内一带找寻专治胸部疼痛顽疾的中医,希望中西医结合能治好淑香妹子的病。但是,中医诊断结果已呈肺痨病之明显症状。在解放初期这可是无法治愈的绝症。

  在四姨娘生病就医期间,她有时回外公,外婆家住住,有时也到舅舅那儿住几天,多数时间还是住在四方井1#大院阁楼上,我想,当时的居住环境比较好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大院二楼上面那间小阁楼是她和四姨父离渝时居住的地方,睹物思人难怪那样留恋。

  淑香四姨娘在我家养病期间,上午一般下楼来活动身体,与家人们聊天,偶而也上街转转。午饭后上楼睡个午觉,午休后再下楼来逗逗小毛弟弟和辉仙妹妹玩,有时还到书房辅导我们姐弟功课,妈妈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上阁楼去陪伴她,冬冬姐姐和我也都争着要上楼去陪伴四姨娘,给她端去热热的汤药,使她深感亲情的温暖。

  由于四姨娘回渝后生活很有规律,心情也很好,两三个月过去了,淑香四姨娘的病情似乎有了转机,亲人们也都特别高兴。外公还安慰淑香四姨娘说:你的病并不严重,主要是到了西藏后环境恶劣,墜马受伤后由于西藏地区空气稀薄,肺部受了感染才造成胸闷胸痛,现在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成效已初步显现,估计再过二、三个月就可彻底好转没事了!

  外公他们走后,妈妈特地向爸爸道谢,爸爸思虑重重,抬头望天,长叹一声就再也不言语了,妈妈就知道四姨娘的病情远没那么简单。

  有一次,淑香四姨娘从外公家住了十来天回来,晚饭后突然感到胸部疼痛异常,最后禁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妈妈吩咐爸爸赶紧到附近医院请医生前来救治,直到半夜方化险为夷。

  为了治好四姨娘的病,经爸爸妈妈和外公、舅舅商量,决定送医院住院治疗。住了大约半个月医院,医院也想不出更好的治疗办法,只能打打针、吊吊水,尽量维持病人的生命。

  四姨娘感到身体好些了,她似乎感觉到再住下去效果不大,就坚持要求出院。出院后在外公家仅住了一个星期,就转到四方井1#大院来住。

  妈妈已经觉查到某种不详之兆,就与爸爸商量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爸爸也实话告诉妈妈:根据几位有名的老中医判断,四妹墜马受伤后由于高原空气稀薄,肺部严重感染已转化成肺痨,其脉息太弱且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让她在人间少留遗憾。

  最后,爸爸又十分感叹地说:人生自古谁不死?只可惜四妹夫妇满腹才华走的都太年轻了。趙习光走时才三十二岁,去世还不到叁年四妹又这样、,真叫人伤心啊!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爸爸,妈妈只好把知道的情况如实地转告外公和,舅舅。可是,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大家都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四姨娘在四方井1#大院又住了半个月,妈妈带着我们姐弟尽量陪伴着她,希望她能渐渐好起来。

  一天晚上,大家陪着四姨娘在天井纳凉,她十分恳切地告诉爸爸妈妈,回到重庆后, 大家庭的温暖令她永难忘怀,她想到重庆小什字皇后歌舞厅唱几首歌儿给大家听听,抗战期间习光曾陪她到那儿玩,她还唱过两首歌给习光听呢。爸爸,妈妈听了四姨娘这个要求心中不免一怔,但沉思片刻他们就十分高兴的答应了。事后,爸爸立即找到皇后歌舞厅老板,请他帮忙作适当安排,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安排专车在朝天门码头等我们,当妈妈带着四姨娘和我们姐弟上车后,轿车一会儿就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歌厅老板和迎宾小姐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大厅,大厅里早已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眼前的景像却不免令四姨娘十分惊喜。原来外公、外婆正陪着工厂里十几位南京老乡亲在这儿聊天等候,他们从小看着淑香姨娘长大,都非常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有位奶奶还高兴地对她说: 我们今天是专门来听四姑娘唱歌的,可要为我们南京人争口气哟!四姨娘一面拉着我们坐下,一面热情地向长辈们点头问候。

  过了一会儿,家住化龙桥的四姨娘,四姨父也带着鑫全、三三、海全三兄弟赶过来了。他们手上还拎着一大包送给四姨娘的礼物,四姨娘也十分高兴地向他们问候,寒暄。

  舅舅看着淑香妹子十分高兴的样子就恢谐地对大家说:今天大家都是来听解放军文艺战士唱歌的,门票全免了!逗得乡亲们都快乐地笑起来。

  说起这个皇后歌舞厅可不简单,解放前及抗战时期它的生意都很红火,但是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和社会名流,请歌坛小姐唱歌可都是要花钱的。解放后人民政府对歌舞厅实施了有效管理,逐渐杜绝了旧社会的坏风气,唱歌跳舞都开始向健康方向发展,但是消费还是很高,一般要比较有钱的白领阶层才消费得起。

  在皇后歌舞厅的大厅里,舅舅点了咖啡,果汁给大家喝,同时还点了些茶点供亲人和朋友们评尝。大家边吃边聊,气芬温馨又热烈。

  舞台上,在报幕小姐的引导下,一位漂亮的女歌手应观众要求,唱起了当时舞厅里流行歌曲“茉莉花”、”马路天使” 等歌曲 ,幽美婉转的歌声在大厅中迴旋荡漾。把人们带入一个美好的境界。

  这时,舅舅对着淑香四姨娘的耳边悄声说:等会就轮到你上台了,可要为南京人争光啊!四姨娘高兴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位年轻的报幕小姐把淑香四姨娘带到歌厅后台化桩,当她身穿红色的带花旗袍,略施脂粉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她不裕的气质和美丽的容颜把现场观众征服,歌舞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报幕小姐特别为这位身份特殊的女士介绍简历和演唱歌曲,她手拿话筒,用清脆的嗓音说道:张淑香女士于1950年初在南京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新中国笫一代文艺战士,随部队进军西藏后经常到基层部队演出,一次乘马赶往目的地的过程中墜马受伤,因部队医疗条件较差,藏区空气稀薄对身体康复十分不利,部队首长同意张淑香女士回重庆休养治疗,目前病情己有好转。今天,张淑香女士借这个地方,向在场的观众朋友和关心她,爱护她的的长辈亲人们致以最真诚的谢意!向那些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中,辗转搬迁至重庆的原金陵兵工厂的乡亲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当报幕小姐讲到这儿,整个大厅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报幕小姐被台下观众们的热情所感染,她淸清嗓子,用清晰的嗓音激动地对台下的观众们说: 今天张淑香女士演唱的第一首歌是“松花江上”,那是人民音乐家张寒晖作词作曲的的优秀歌曲,抗战期间曾脍炙人口,唱遍大江南北、万水千山。张淑香女士仅将这首歌献给那些在“七七芦沟桥事变”后,远赴重庆参加抗战的二十一兵工厂的南京乡亲们。

  张淑香女士演唱的第二首歌是四川作曲家罗忠榕先生谱曲的四十年代流行歌曲“山那边哟好地方", 也是张淑香女士在部队文工团经常演唱的美好歌曲。今天,張淑香女士谨将这首歌献给在场的朋友们,希望朋友们喜欢!

  张淑香女士演唱的第三首歌是一九三四年上映的同名电影“漁光曲” 的主题曲 ,后来又成为南京地区的母亲们在孩子们幼年时代经常唱响的搖篮曲。張淑香女士谨将这首歌献给在场的母亲们,衷心祝愿母亲和孩子们永远快乐,幸福。报幕小姐讲解完毕后,歌厅里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演唱开始了,四姨娘轻盈地站在舞台上,随着乐队的伴奏声,唱起了” 松花江上” 这首歌。高吭悲愤的歌声在大厅上空迴响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哪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哪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我离开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一曲深沉,悲状的歌声在大厅里迴旋,荡漾,把人们带回中华民族苦难深重的年代,发人深思,引人奋进,歌声结束时,大厅里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淑香四姨娘演唱的第二首歌曲是 “山那边哟好地方” 那是解放初期重庆地区广为流行的歌曲,也是当时随军文工团入藏时经常唱响的歌曲:

  山那边哟好地方,一片稻田黄又黄,大家唱歌来耕地哟,万担谷子堆满仓。大鲤鱼呀满池塘,织青布做衣裳,年年不会闹饥荒!

  山那边哟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你要吃饭得做工哟,没人为你做牛羊。老百姓呀管村庄,讲民主爱地方,大家快活喜洋洋!

  淑香四姨娘用她那清脆,甜美的嗓音唱出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侍和想往,再次嬴得了观众们暴风雨般的掌声。她高兴地向观众们鞠躬致谢,观众们一再要求再唱一曲,再唱一曲!

  在观众的掌声中 淑香四姨娘又溫柔地唱起了“渔光曲”,在扑实感人的曲调中,人们仿仿佛看见一个渔家女儿正在编炽破旧的渔网,委婉地叙说着生活的艰辛。

  当淑香四姨娘唱完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大厅里又响起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她面向观众深深地躹躬表示感谢,但是,观众们的掌声始终没有停息。一位年青的听众站起来挥舞双手,大厅的听众们跟着节拍高喊: 再唱一曲,再唱一曲!四姨娘感到身体不支,婉言谢绝。然而,观众们的掌声仍然没有停息。

  最后,报幕小姐赶紧上台解围,她坦诚地告诉大家,张淑香女士身体确实不适,希望大家谅解,台下观众们热情的掌声才慢慢停息下来。四姨娘走下舞台后,不少观众还围着她,请求签名留念,她都十分认真地进行了签名回复。然后快步走向外公身旁坐下,兵工厂的乡亲们十分热情地向她伸出大姆指,夸奖她唱得真好!

  台上还在继续进行演唱,四姨娘坐在外公旁边,认真地看着台上女士们的表演直至结朿。

  当爸爸妈妈领着大家准备返家时,皇后歌舞厅的经理专门来看望淑香四姨娘,盛情邀请她能否再来歌舞厅唱几天,淑香四姨娘很高兴地答应了。

  回到家以后,四姨娘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在阁楼上唱上几段名曲,心情也十分高兴,妈妈领着快满四岁的辉仙妹妹,始终陪伴在四姨娘身旁,尽量让她快乐。

  一个星期后,爸爸妈妈领着淑香四姨娘如约来到皇后歌舞厅,她每天都会为观众们献上两三首美好的歌曲,一周之后由于感到体力不支就只好谢绝经理的好意,返回外公家中。

  当淑香四姨娘离开我们家后,我和冬姐都感到失去了什么,很不习惯,我们都希望她马上回来,给我们辅导功课、,教我们唱歌跳舞,可是四姨娘却再也没有回来。我和冬冬姐姐有时还带着辉世,辉仙一道上楼去打开小阁楼的房门,淑香四姨娘住过的床铺依然如旧,梳妆台上长方形的镜框里还放置着她的照片,美丽、清纯、又充满阳光。

  八月中旬,一个十分宁静的夜晚,十五的的月亮似乎己经飘浮到天井的正中央,阵阵微风掠过,月亮在飘移的白云中时隐时现,繁星点点把夜空装点得十分美丽,清晰的知了叫声使大院的环境显得是那样柔和而温馨。爸爸、妈妈、王伯伯带着我们四个小孩在大院里纳谅。我们一大家人坐在天井里驻足聊天,聊着聊着又谈到四姨娘了。我对爸爸妈妈说:四姨娘怎么还不回来呀?我们真是太想她了,她教我们唱的歌“山那边哟好地方” 老师,同学们都说很好听,冉老师还想邀请她教同学们唱歌呢。

  妈妈听了我的话并不作回答,她忽然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知道吗?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要是人死了之后能变成明亮的星星,活着的人和去世的亲人天天都能见面,那该有多好呢!

  我抢过妈妈的话题答复她:我听王伯伯说过,好人死了上天堂,坏人死了下地狱,我们都是好人,死了以后都会上天堂。这时妈妈才伤心地告诉我们,四姨娘已经于半月前在高滩岩医院去世,安葬在江北红土地的高坡上。去世前,四姨娘曾叫我带口信给你们:她非常喜欢你们,希望你们努力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为国家效力。她还告诉妈妈,她不愿意孩子们看见她临终时憔悴的容颜,她希望那个年轻美丽,朝气勃勃的形像永运留在孩子们的记忆中。

  听完妈妈的讲述,我和冬冬姐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后来,妈妈指着北斗七星旁边一颗亮晶晶的小星星告诉我们:这颗新星就是四姨娘变成的,她会永远陪伴在你们兄弟姐妹身旁。我和冬冬姐姐赶紧抹干泪水,向妈妈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北斗七星组成的汤勺右侧有好多星星,附近有一颗星特别明亮,妈妈认真而凄凉地说:这颗星就是四姨娘化成的星,她在天上天天都能看见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她的希望啊!

  后来,爸爸妈妈还带着我和冬冬姐姐俩个人去红土地一个山岗上为四姨娘上坟,妈妈带了一把四姨娘平时最喜欢的茉莉花放在她的墓前,我和冬姐双双跪在墓前,虔诚地叩头祷告,寄托晩辈的相思。

  好多年以后,每到夏天,我总喜欢寻找北斗七星旁边的那颗星,它还是那样明亮而亲切,四姨娘似乎正亲热地看着我们,依旧是那样美丽而安祥。

  四姨娘去世不久,她所在的部队文工团曾派人到重庆家中探望,外公把淑香四姨娘在病榻上写的书信交到那位同志手上,读完信后那位同志不觉感动得流下泪来,信中写着这样几行字。

  亲爱的同志们:

  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真的很想念你们!在回渝治病的日子里,我十分留恋随军进藏的日日夜夜,记得在进藏途中,我曾经演唱过两首歌“松花江上”、“山那边哟好地方”, 不久前,我把这二首歌献给了生我养我的亲人们,了却了一桩心事。

  同志们,再见了!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当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战士!

  ……

  时光如流星般逝去,淑香四姨娘离开我们己经六十多年了,当时的翩翩少年如今已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她去世前演唱的歌曲仿佛仍在耳边迴响,激我反思催我奋进,她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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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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