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活着

  我住的地方,有个卖炒饭烧菜和烧烤的小摊。

  

  倒大不小的十字路口,一块玻璃碎得一塌糊涂的公交站牌后面,并排架着三顶深红色的帐篷,带点乌黑亮丽的油渍,三面围着,只留下朝着路的一面,坦荡荡地向路人展示它的所有隐秘——左边一间是伙房,乱糟糟的灶台,乌漆漆的铁锅,不通电的冰柜,和永远关不上的煤气;剩下两间连通着,随便排着三张小圆桌,中间带孔可以吃火锅的那种,再随便地摆点筷子纸巾之类的,一张桌子配三四个凳子,跟灶台一样乱糟糟的。

  

  牌子倒是响亮——君归来小吃——红底黑字,分外扎眼。

  

  我常常把车停在它门口的左边,歪过头喊一声老板,就会有个黝黑干瘦的妇人皮笑肉不笑地出来迎接,操着我听不太懂的某地方言,像妈妈一样问你今天想吃什么。不同的是,给妈妈说想吃红烧肉,妈妈会一巴掌拍过来,不听话还想吃肉,然后给你一锅盐放多了的土豆,而在这里你说了,保管给你弄一盘,辣的不辣的甜的咸的都按你说的来,开钱就行,前提是菜单上有的。

  

  我吃得最多的是蛋炒饭,简单。我是个简单的人,简单了,才有味道。吃怪鲁饭或者炒菜的时候,多半是上了酒,有些事有些人被想起总需要点酒来洗涮。

  

  老板四十来岁,脸上有岁月的风霜,简单的上衣,藏着三两个破洞,总是松垮垮地围着一片油迹斑驳的围裙。

  

  她是个懂规矩的人,不论什么饭,总会给我多加些葱花,这种花几块钱就能为我定制的特殊服务总能让我获得满足,一是花小钱做大人物,二是总算还有人能记得起我这张不算好看的脸。一样的老规矩是打包,我住的地方也有饭,只是吃得人太多,而我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在外面打包带回屋里吃,要么跑远远的在没人的湖边草地上跟鱼一块吃,毕竟鱼不会在意你的名字你的故事。

  

  蛋炒饭要放两个蛋,打匀了热油里过一遍,捞起来,再把酸辣子蒜末煸出味了,隔夜饭一炒,蛋回进锅里和着饭炒散了,撒上葱花,一盒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在妇人手中一颠一摇中出生了。

  

  给我炒饭的不一定是这个黝黑的妇人,她不在的时候伙房的主人就是另一个更为黝黑的姑娘,从冬天到夏天,她都穿着跟帐篷差不多的一身红,我猜不到她的年纪,或许十六,或许二十,黝黑又带点油烟的脸是比较老成,可眸子是清澈的。她手腕里面有一大块黑中泛白的伤疤,不知道是如何留下的,指甲里也有比皮肤黑的泥,每次把饭递给我总要放个大拇指在上面,也许她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吧。

  

  最要命的是她在切肉丝的时候老是要先抓一抓脚踝,仿佛不抓一下这肉丝就少了点味道。

  

  至于生意,因为是正在开发的片区,路上除了轮子,基本没有什么路人。坐在桌上的都是常客,大多是些在附近施工的民工,身上泥水啷当的还来不及换身衣服,也没换衣服的必要。吆喝着妇人胡乱炒几个菜,早早开了几瓶老白干,盛饭要大大的海碗,三五一群,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喝,也是,拼了一天的老命,这爽朗的傍晚岂能粗茶淡饭就能打发得了的。

  

  也有落单的,基本是喝啤酒,把肚子撑大了,有人陪没人陪也就不重要了,肚子忙着消化,也就懒得说话了。

  

  曾有一对男女,点了一碗砂锅粉,你哧溜一口我哧溜一口地秀了半个钟头,我一想到稍后的夜里,男的在女的身上蠕动,继而疯狂,完事后点根香烟,再一本正经地说:“该回去了,你老公就要到家了”,我就忍不住兴奋。比我更兴奋的应该是那个在男人身下喘息的女人。

  

  女人是好东西,尤其是盖上一层厚厚的胭脂粉,认认真真把吊带露在一群男人眼里的女人。男人需要豁出命去征服世界,才能得到想要的,女人只需要拿出吊带征服男人,就能得到男人和他的世界。

  

  当然,我说的是好东西的女人,好东西,只是东西。人和东西的区别只是有没有情感,懂不懂感情。

  

  一下子扯远了,看来我也不是好东西。

  

  来吃饭的人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到来,带着吃饭的目的而来,这和在路上跑着的人不同。渣土车,摩托车,奥迪奔驰三轮车,匆匆的跑着,过了这个路口,在某块屋顶下,会有三两热菜,三两亲人在等着他们。车停了,一个乏味又繁忙的白天总算结束了,搂一个晚上的婆娘,又跳上车重复着一样的另一个白天。

  

  不同在于,他们有人等待。

  

  有一次我还在伙房门口等饭,一个半大小伙骑个小电驴停我跟前,是给妇人送菜过来的,还带了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儿,尚不会说话,没妇人那般黑,不过看胳膊也没少跟太阳打交道。他爬下车,撅着嘴笑着,扭捏地步伐不算稳当,毕竟两腿叉开着还不能合拢。小小的一颗屌儿裸露着随着脚步左右甩着,看不见蛋子。走了约莫十来步,呼地停住,费劲地搓了几下屌子,又扭捏地进了伙房。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老被大人们吓唬我说我的小麻雀飞了,我立马扯开裤子看看还在不在,老怕真飞了。

  

  小儿喜欢跟着那个妇人进出,有时耽误了妇人摆弄家什就免不了挨巴子,朝着脸一巴掌下去,啪的一声,小儿先是把撅着的嘴放下去,似是在感受,又似在酝酿,两眼紧盯着妇人,看不出是害怕还是委屈,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干打雷不下雨,妇人又继续忙她的生意,这几声干嚎没得到大人们的理会,索性不哭了,把嘴撅着又去踩妇人的脚印子去了。

  

  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以为一巴掌就能让孩子记住是非。

  

  有时我会刻意去想那个女孩是妇人的女儿还是儿媳,那个小伙子是丈夫还是儿子,那个小儿到底是三个人谁的孩子。人很奇怪,总是愿意去猜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结果是什么不重要,猜的过程痛快了就好了,跟意淫是一个意思。

  

  能意淫的都是吃饱了的人,这就离不开给你做饭的人。我是个爱生活的人,之前在千里外一个人生活会自己烧饭喂自己,偶尔给情人加一双筷子。给自己或者等着自己饭菜的人做饭是一种快乐,没人会在意生熟甜咸。味道,源于与我同桌的人。现在我又开始堕落了,饭菜是不烧了,可吃还得继续。不吃饱,拿什么意淫?

  

  我倒是没见过妇人在这里吃饭,可能我每次都待不长看不到,再者我来了她得给我做饭,也可能我忽略了她们吃饭的前提是回家,只有漂泊的人才会天天惦记别人家的晚餐。

  

  我的家在一个半小时外的路上。

  

  我会在每个周五把肚子腾出来,娘会掐在我进门前备下晚餐,看着我把肚子填得满满当当,说些邻里家常。

  

  这个时候,我与那个吊着屌儿蹒跚的小儿没什么不同。

  

  吃他家的饭,约莫有了半年的光景,一个春天,一个夏天。饭是熟悉了,人却是陌生的,至今没有搞清楚她的姓氏他的名字。

  

  大概这就是平凡吧。

  

  就是这样的,我住的地方,有一个平凡的小吃摊,红艳艳的,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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