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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沈鑫这次为公司高新技术企业的认定,使出了浑身解数,赤脚围猎打鹿,却给穿靴的人吃了肉,而且功劳在吃肉者,这样的结果,而沈鑫有不声不响,不吵不闹,应是合符公司老板好员工标准的。可沈鑫没有心悦诚服,内心气鼓动地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释然的,心里想,虽然,这次苦劳,没得到老板奖励,但也没听到他的批评。在沈鑫的经历里,每次完事,即便做出了成绩,老板也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顺顺当当地就获得赞扬、奖赏,几乎是不可能,这次虽然没有得到荣誉和利益上的好处,但毕竟没百般挑剔,没有吹胡子瞪眼,也算是对他苦劳的承认了。

  沈鑫虽然这样自解自慰着,心里仍有不平是自然的,他,没有忘记,到我处发发牢骚,也是一个解闷的方法。

  我劝他说:我以为,你的职责,重点应放在党工上,行政上的事务,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不要再主动去揽那吃力不讨好的所谓工作,自讨没趣,自寻烦恼。

  沈鑫说,你的话有道理,我又不是不知道。但你也知道,我很想做党、工的事,我也有信心把事情做好,为人民服务,这是我的老意识,老本行,熟门熟路,是我内心之愿,哪有做不好的理?可老板不喜欢我做这方面的事,我做得越多,他对我越烦,我做得越好,他对我越恨,我怎么做得下去?人闲着,比忙着难受得多,你我都是苦干实干的料,都是在实干苦干中磨练出来的,我实在闲不住,才去向老板要求添工作的。可一上手,就那么倒霉,得了个赤脚打鹿,穿靴吃肉的结果。我赤脚忙乎得要死,一无所有,而穿靴的既吃肉又得奖,面对世间这等不平事,话好憋住,屁却要忍不住弹出来。

  我笑了,说,话是这么说,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以为,不管怎样,你应把专注力放在本行上,关注党群、工人的喜怒哀乐、人生冷暖,不是吗?,你可不能惦记了兄弟忘掉了娘。这些天,你天天为申报高新技术企业而忙碌着,无暇顾及身边的事。工厂里几乎不间断地发生工伤事故,就前天,钢构十一厂,发生钢构件倒塌事故,四个工人受伤,两人重伤,现在都躺在医院里呻吟。你这个书记、主席,得去看看他们,慰问慰问,你以为呢?

  沈鑫说,有这个事?那倒是,谢老师说得对,我得抽出点时间,去看看受伤住院的工人兄弟。不知他们住在哪个医院?——要不,谢老师,我俩一道去?

  沈鑫忽然有点胆小起来,谢老师,我也知道,工人发生工伤事故,我这个工会主席,又是党的书记,应该去看望慰问,可你有所不知,去看望工人么,起码礼节,得买点水果之类的慰问品,可我缺少这个自由。我去看望几次,都买了点水果,而犯了擅自行动的错误,结果每次都碰了钉子,发票报不掉啊。肯定是老板嘱咐过谭柳平这些人,我自己的工会经费,自己不能报销,而公司财务,又不给报销。最近一次,去看望工人买的慰问品,是我自己出的钱,现在发票还压在抽屉里,只能向自己的口袋报销了。因此,我邀你一道去,两人好说话,我的胆子会大一点。

  我说,行,真不给报销,我们自己出钱好了,受伤了这么多的工人,不能不去看看,否则,道义上也过不去。

  正说着,在我旁边办公的小潘,兴冲冲地走进了,说,谢老师,沈书记,刚听说,新建的98钢构制造厂,正在安装机械设备的一个师傅,从钢梁上摔下来,被紧急送到医院去了,伤得很重,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们一听,脸都转青了。束手无策的样子,不知自己该怎样做。

  后来消息传来,因伤势过重,那工人师傅已不治身亡。

  据说,当天,死者家属和坦途公司就有接触,以坦途公司的话说,谈的是善后处理,以死者一方的话说,就是要经济赔偿。甲乙各占天地一方,两者的认知意识,被巨大的数字差异的空气,远远地隔开。死者方认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生命,为坦途公司逝去,坦途公司必要予以赔偿,并且赔偿金不得少于300万,少一分也不行,多多益善。坦途公司则以为,以往的经验表明,公司处理了多起内部工人的伤亡事故,抚恤金额从没有超过三十万。何况今天的亡者,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工,只是公司临时雇来的师傅,公司并没有必须的赔偿义务。公司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助,是出于人道的考虑,因此,对方狮子大开口,是不被公司考虑和接受的。言下之意,清楚明白,赔偿金最高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万。两边有270万的距离哪,怎么拉近?

  由于天地之间,相隔太遥远,而两双手又太短,强有力的空气,也没能将双方的手拉长,因此,两手无法握在一起,言和庆欢。最后,有嘴巴战,向手脚战演变。

  接下来的,从人们的视线里看到的场景,有点像在拍摄武打片。死者方无法忍受自己多次伸出的手,对方却无动于衷的冷漠,激动的情绪发酵,就自作主张地制造了相当热烈的气氛。他们不仅用嘴使劲地喊叫,还用自己的脚,与坦途公司的办公用具,亲密接触。接触的结果,当然是办公用具一败涂地,死者方人员的脚,踢碎了数条办公椅,办公桌在奋起的强有力的大脚面前,也无奈地倒下,它们与其他许多零零碎碎的办公用品,身挨身地躺在一起,无法动弹。

  坦途公司的那些谈判人员,也生着双脚,在死者方人员,用脚平息怨恨的时候,他们赶紧启用双脚逃命,才避免了与办公用具同样的可悲命运。

  第二天早晨,到坦途集团总部来上班的员工发现,现场的情景有点异于往常。公司的大门口,被两辆拖拉机堵着,正中一条大横幅,字形狂野潦草,有点触目:“百姓的命也是命,还我命来”。在公司三十一层办公大楼前面,巨大宽敞的广场上,挤满了死者的家属、亲友和村民,个个情绪亢奋,像就要发起进攻的斗鸡,寻找着攻击的对象。

  许多员工被拦在大门外,有小部员工,想翻墙进公司。有知情者告知,在大楼右侧,有一小门可进。这样,悄悄地减小了大门口拥堵的压力。

  老板在大楼自己的办公室里,目睹了这样一幕,年轻气盛的他,无法容忍死者家属及村民的肆无忌惮。他已向他的下属发出了一个个指令,要他们立即召集钢构制造厂的工人,前来弹压这些无法无天的村民。可大出老板的意料,这些紧急指令,个个像打水漂的石块,打出去后,再也没有回音。我也接到老板的电话,也与老板手下“当官”的想法一样,在紧要关头,没有鼓起与死者家属和村民“战斗”的勇气,根本不想执行指令,虽有个别人照老板的电令,去调动过工人,可最终的结果,“指令”无效,没人响应前去“战斗”的命令。这次闹事,与文章开头,老板带头冲锋,工人跟着老板奋勇冲杀的情形,完全不同,如今,几乎所有的员工,包括那些老板的“高管”,都意识到,那个死者的今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明天,惺惺相惜的心情,不言自明。没有一个,肯到现场来充当“斗鸡”搏杀的陪练,而且谁都清楚,陪练的结果,自己很可能就是明天的死者“光头”。

  唯一可能被老板调用的,是在总部大楼值班的十几个保安。果然,在大楼一层的办公室前,十几个保安在姓汪的队长带领下,整齐地跑步过去,想搬开公司大门口的障碍,放成百上千滞留在大门外的公司员工进来。

  然而,尽管这些保安,在公司具有最强的战斗力,但毕竟只有区区十几人,哪里是数百个气势正盛的“斗公鸡”的对手。在发现公司保安的意图之后,那些“斗鸡”们呼啸而上,没几分钟,那些战斗力很强的保安,全被打翻在地,成了温柔的“母鸡”,让“公鸡”们踏上了他们的背脊,任其凌辱。而后,他们被指令,一个个抱头蹲立在地,不准乱说乱动。不一刻,又被拉到围墙一角,像犯错的小学生,立正站立,面壁思过,当然不能擅自行动呵。

  这些侮辱性的举动,激怒了老板,他忍不住,怒气冲冲地从办公楼上冲下来,他要与这横蛮的人评理——你们还讲不讲理?我们叫“光头”(死者的头不知是剃得很光,还是天生头发稀少。于是,人们都这么叫他)来做工,是给他面子,让他挣点钱,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来,与我们公司毫无关系……

  “啊,老板,是童老板,”老板的话被淹没在狂吼的怒潮了,随着喊声,那股潮流疯狂地拥过来。

  这时,我和一群同事,正站在一楼办公室门口,看着老板冲下来,赶紧拦住。我喊着,“少欧,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出来?他们怎么还听你说理?快回快回!”眼看着蜂拥而来的人潮,我们几个人,强行架起老板,把他架回办公室,闭紧大门。尔后,我又安排几个公司的小年轻,心神不安地守候在办公室四周。

  尽管,老板冲下来时,就像大雨时,瓦缝里流下的水支,初看也气势很壮,很有点小瀑布的模样。但如果老板这样冲进广场正涌动着的人海怒潮里,顷刻间,就会如一颗小水珠,滴进大海江河,瞬间被大潮吞噬。老板虽法力无边,但也有高估自己能量的时刻,看看,整座气势如云的31层大楼,也在汹涌的广场怒潮中静默,老板应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保持安静,安全似乎比冲动更重要。好在老板的水流,还没来得及投进怒潮,就断流,在原点盘桓的水,就没有了被大潮吞噬的危险。老板给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生气。

  但是,老板的露脸,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踪迹。

  大潮没有向31层大楼漫,死者的母亲,和2岁的儿子,却是沿着老板的足迹,跟了上来。老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头缠白布的老母亲,知道他在里面,她开始哭喊起来:童老板,你行行好,救救我们一家,我老了,却死了年轻轻的儿子,孙子只两岁,就没了父亲,我家老老小小,再也没了依靠。你是大老板,有的是钱,为何不肯从牙缝里吐出一点给我们?为什么越有钱,越抠门?为什么没有善心?童老板啊……

  那老者可着嗓子拍着大腿哭叫,那小的尖着喉咙洒泪,这一老一小在老板门前的举动,看得在旁边的关云长满脸通红,怒目而视,周仓差点把青龙偃月刀递给他。

  这不是说昏话吧?真不是,这一老一小,就在关云长的眼皮底下。

  这话怎么说?容我顺便啰嗦几句,你就会明白。

  在老板办公室门前,有个特别的装饰,这在中国老板的装潢史上,可能是个创举。老板办公室的前面,过道非常宽敞,如果仅用来走路,那么,这么多金贵的空间,不就是浪费了?前面,老板自己说过,他是个商人,最明白使用与价值的关系。老板立即想到,要让这过道的使用,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就是说,同样的过道,同样的时间里,除了走路,还能产生其他效用。老板聪明的脑子,立即有了一个具体的方案。

  老板请来了一个精明的木匠,一个真实意义上的雕刻艺术家。老板叫艺术家设计和雕刻成真人大小的关公圣像;木匠呢,根据艺术家雕像的大小,做成与雕像相配且精美的栅栏。果然,两匠不负老板所望,如期完工。艺术家的关公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还用真金塑身。关公面如重枣,长须飘飘,他一手叉腰,一手捋须,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艺术家还设计了一个周仓,手持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紧盯着关公,随时听从主人关公的召唤,助力关公将要进行的任何狭义行动。根据老板的请求,艺术家还在两尊雕像的一边,添设了香炉和烛台 。木匠就将这两尊活灵活现的神像,用精细的手艺,配上耐看耐用的栅栏。

  实际上,老板是在过道上创设了史上最精致实用的神殿。关云长进了神殿之后,老板立即在香炉上燃起檀香,烛台上明烛高照,从此之后,再没有断香火,关公他俩也就正式被老板圈养——不,不,不,说错了,被供养供奉起来。关云长呢,也开始正式履行保卫、护佑老板和坦途公司的职责。

  很快,就起作用了,这可不是臆想的,是客观存在。据老板自己亲口说,自檀香点燃之刻起,他每天感到特别神清气爽,永远有使不完的劲,思路敏捷,办事干练,再也没有办过错事。

  可见,老板的香火钱没有白费,老板的虔诚得到好报,关公也不忘香火之恩,勤于职守,每时每刻都在帮助老板,保佑这坦途公司兴旺发达。无怪乎刚才,周仓差点把青龙偃月刀递给关公,让他手起刀落,把那个啼哭不止,叫骂不停的老太婆的头,砍落在老板门前,叫你再哭再骂!

  哭骂时间长了,死者的娘,似乎累了,她停下哭叫,干脆在老板门前的地板上躺下来,又把孙子的头搂在胸前。孙子仿佛已经睡着了,又没有睡踏实,鼻子里哼哼着,似醒非醒,似哭非哭,叫人听着看着,有些可怜。看这老人养精蓄锐的情状,似乎准备在这里长时间地待下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不成?

  已近中午了,公司里的几个人,一直在老板办公室四周晃动,生怕发生不测。一老一小的骚扰,影响到老板的吃饭问题。那些外围人员,先是给老板暗暗打了电话,然后,把中饭从正门背面的窗口吊上去,劳烦老板自己拿进去。

  看着一老一小也是饿着肚子,有些可怜,我给他们买了盒饭,可他们不接,不吃。我又给他们倒了杯水,倒是接了喝了。两岁的孩子的说话,口音还不大清楚,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奶奶说,他说,他要爸爸。还能有爸爸吗,爸爸上天了,我们就只能下地狱了,老天菩萨哎,你把我们也收走算了……

  我听得心酸,放下盒饭,只得走开。

  时间长了,广场上人潮似乎被大楼毫无回应的冷漠激怒,很有些耐不住了,大有要向大楼发起攻击的动向。

  亏得老板的求援信号,得到切实的响应,大批的警察和市府的领导的到来,使刚刚涌起的漩涡,得以抑制,没有狂风助力,漩涡无法肆虐,警察的威势,阻止了可能引起的大涨潮。

  政府部门的干预调解,事件很快得以平息。可见政府的巨大威望,天差地远的距离,也能逐步拉近,近到一根水平线上。最后,死者一方,向后退缩,坦途公司向前“推进”,退进到“八十万” 这个关口,双方相遇,并且定格“言和”了。

  但是说内心话,双方都觉得输了,受了委屈。

  接下去,不再去说死者方尔后的所作所为了,单说坦途公司,由此,却是引出了另外不够高兴的故事。

  八十万的赔偿款,而且得赔偿者,还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工。而公司已处理了数起同样是意外伤亡事件,坦途公司的职工,从没有得到过八十万这么巨大的赔偿福利。这就是说,公司的职工,远不及非公司人员应享抚恤福利;这就是说,不吵不闹,就不能享用八十万赔偿福利;这就是说……

  这个“光头”事件八十万的赔偿数,极大地刺激了坦途公司职工的情绪,全公司内,暗潮涌动,员工们无法接受,公司对自己的员工与非公司员工“光头”间,厚此薄彼的行为,要求公司给员工一个说法。

  老板非常恼怒,严令各工厂、各部门负责人,约束自己的员工,停止非议闹事,若还有不听劝着,一律开除,坚决开除,绝不容情。

  老板的弹压,还是管用的,公开的对抗声音少了,不满者,也只能在暗地里发泄。

  但还有一件事,似乎老板的命令,也不是很起作用。那是死亡者家属引出的事,他们比普通职工,更有话语权,结果呢,“话语”一出,弄得公司束手无策。

  就在“光头”事件发生前推五个月,曾发生行车倒落,砸死一个工人叫窦山的事故。当时工作做得很到位,就给予死者二十多万元的抚恤金,双方也没大吵大闹,窦山的父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抹眼泪,事情就这样平和而又圆满地解决了。

  可“光头事件”发生,使得窦山事故持续地发酵了。这事故的膨胀酵素,是窦山的父亲可怜的遭遇引发的。坦途公司员工已经平抑的情绪,又被搅动起来。获许,这也叫“天意”,追求公平是正义的,正义的事,是压不住的。

  在“光头事件”发生的时候,窦山的老母亲,患了肺癌,正在医院里转辗反侧一个多月了,对于还没结婚就死了独子窦山的老两口,早已家贫如洗,老两口无力再在医院呆下去,正哭着商量,准备回家等死。——在这之前两个月,窦山的老爹,在建筑工地打零工,被石头压断了小腿,到现在还远没有好,拄着拐杖,白发耀眼,一瘸一拐地疲于奔命。而几乎与儿子死亡的同一时间段,窦山父亲的父亲病死了,窦山的父亲同时经受了丧子丧父的悲痛。此时此刻,除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妻,再无可以倚傍的亲人了。

  有好心人来向他传递消息:有个“光头”死了,他不是坦途公司的职工,在为坦途公司干活时跌死的,公司赔他八十万,你的儿子也是为公司做事工伤死的,却只有二十多万,相差太远了,你到公司里去求老板,说不定会补给你们一点,也好缓解一下你现在的燃眉之急。

  听好心人言,窦山父亲心如刀绞,说不清此刻的心情。他死死地瞪着病床上的妻子许久,又沉吟了许久,终于咬咬牙,也顾不得自己这张老脸了,一瘸一拐地向坦途公司走去。

  窦山老爸首先找的是贾能望,当时,是贾能望负责处理窦山的工伤死亡事故。时间还不很长,贾能望和窦父对视对方的面容,还有记忆。窦父摇摇摆摆地走进来,腋下的拐杖分外的瞩目。贾能望认出来是他,但窦父在短时间内形象如此大改变,贾能望还是非常吃惊。

  贾能望跑上去,扶住他,说,你这是怎么啦?

  窦父老泪纵横,贾总,你也是好人善人,我不到极点,我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们,吵扰你们,我实在没办法了……

  贾能望的鼻子发酸了,说,窦山爸,你慢慢说。

  窦山爸说,新社会里还诉苦,我难看,可我没办法,我活不下去了。窦山刚死,他的爷爷也死了。接着,我的脚断了,还没好全——你们看我走路,就知道了,窦山他娘,又患了肺癌,接二连三的灾难,落到我的头上,我受不住啊,我没有活路了,我只得来求肯你们……窦山爸泣不成声,说不成句了。

  听说的人渐众,无不动容。贾能望木然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做什么。窦山出事时,他是怀揣老板交代的底线,去与窦山的亲属谈判的。想不到窦山爸是如此通情达理,对公司提出的意见,不吵不闹,更没演武行戏,使贾能望顺利地处理完这件应该说很棘手的工伤事故。这么晓事通情的家庭,现在再遭灾难,照理,现在,公司该拿出一点晓事的举措回应了,可是……贾能望只能沉默了。他无法表态,没法决定,他没有这个权力。

  贾能望说,窦山爸,现在,我不能明确地回复你,今天你先回去,我立即去与老板商量一下,看问题怎么解决,过几天,你再来找我,这样好不好?

  看着窦山爸一摇一晃的身影渐渐地远去,贾能望转身立刻去找老板

  老板还在为“光头事件”遭受的损失,心里还暗暗作疼,肚子里憋着一股出不去的浊气;公司里一些人,又借题发挥,借机发难,老板恨得牙齿痒痒的。正没发泄处,听贾能望又来说窦山家事,很没好气地说,窦山爸的不幸遭遇,我同情,但窦山的事,我们已处理好的,当时,他们家属,也没有异议。现在,我们不能重新拾起旧事,自找烦恼。他们家无论发生怎样的事,已与我们公司无关,请你也不要再去过问,以免给公司惹事,带来麻烦,知道不?要记住,我们是创业干实事的企业,不是救苦救难的慈善机构。

  贾能望虽心理准备,但老板这些话太通情又达理,严丝合缝到水也泼不进,仍然使贾能望深感意外。他听完老板的话,楞着,竟不知怎么说话了。老板,我想……窦山家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给一点支……

  老板理正词严地打断他,你不要说了,照我说的去做。你是公司的高层管理者,说话办事,首先要考虑的是公司的利益。这不仅仅是窦山一家的事,对他家宽容的口子一开,就像溃堤似的,再也筑不住了。你一定要注意,不要乱作主张,乱了公司的方寸。

  贾能望如被家主回复走的乞丐,灰溜溜地走出老板的办公室,尔后,又像只无头苍蝇,失了方向,不知走向何处。

  我也已经听说了窦山爸的事,见贾老在办公大厅边,楼上楼下的徘徊,知他定心有不畅,就把他拉到我的办公桌边坐下。贾能望不想说话,闷闷的沉坐着。

  我忧心地说,窦山爹找你了?他的遭遇,公司里已经传开了,地下岩浆在涌动,可能会发生老板不想看到的事,岩浆从地底下喷发出来……

  贾能望终于开口了,说,这事说起来就伤心,他也是我们公司的职工家属,儿子是为公司事献身的,现在碰到这么大的危难,公司坐视不管,怎么说得过去——刚才我去见过老板了,他不肯帮助窦山家。

  我问,老板为何不肯帮?这样好像说不过去呀。他怎么说?

  贾能望说,老板说,这个口子不能开,一开百开,公司承受不起。

  这不是特殊情况么。我咕哝了一句。

  是么,我也这样认为。贾能望说,窦山家现在这么困难,很大程度上,是窦山在我们公司伤亡造成的,我们应该伸出援手,如果坐视不管,实在太说不过去,太没人情味了。

  我说,我们几个人,私下想想办法,是不是可以?贾能望说,你的意思,我们领头,呼吁公司的员工来募捐?是的,你看这样是不是可以?怎么不可以?不过这样做,老板会不高兴的。我说,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又不叫他老板公司出钱。

  正说着,那个小潘提醒说,谢老师,你看看公司的OA,有个帖子,措辞很尖锐。

  小潘帮着我点开网页。“你看,”小潘点着一个帖子的题目说“就是这篇,《为什么我们职工的生命不值钱》。作者是窦山的同事,好朋友,他叫张大勇。听人说,他得知窦山家的遭遇,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写了这帖子。不得了了,公司的跟帖已经上千,还在不断地增。”

  我和贾老都屏住气,细细地看了一遍,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互相对视了着。

  帖子不长,却很有激情,很有煽动力。

  这样下去不行,会出事,我说,火山爆发出来,就不可收拾了。

  贾能望说,这样也好,火烧一烧,老板会清醒些。

  我又拾起刚才说过的话题,当今救急之计,我们应立即发起募捐,或许就分散了对这帖子的注意力。贾老,你说呢?

  贾能望点点头说,行,就这样吧。转念一想,说,是不是叫沈鑫来参与?我觉得,以工会党总支的名义出面,可能更合适。

  我深以为然,忙拿手机给沈老打电话。可沈鑫不同意我们的想法,沈鑫认为,以党总支和工会的名义募捐不妥,老板以为我们在借组织之名,与他对着干,今后工作更难做了,还是以个人出面来做这事为好。如是,他也愿意,加入我们发起的募捐活动,三人共同为发起人。

  沈鑫的意见,贾能望也同意了,我们就立即着手做这件事。我叫过小潘,叫他操纵电脑,我口授,小潘记录,很快写成募捐贴,并且明确表明,我们三人各捐1000元。帖子即刻发在公司的内部网上。

  募捐贴一发出,果然受到热烈响应,而且,各钢构制造厂工人的募捐热情,远胜于办公大楼的员工。只两天,就募集了二十几万的善款。这样,也确实转移了一些公司员工对张大勇帖子的注意力。当然张大勇帖子的威力还存在,帖子的点击率上升到数千人,公司差不多有半数员工点击了,跟帖、点赞也往千上靠。

  有了这么些钱,贾能望心稍安些,窦山爸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不至于太难看,双方,或多或少是个安慰。

  隔天,当贾能望把二十几万的捐款,送到窦山爸手上的时候,老爸的手是抖的,连续说了无数次“谢谢”。年迈的窦山爸,这辈子活到行将就木了,还没尝到过“感动”的滋味,现在尝到了。窦山爸说,我什么苦都受过了,今天,我幸福也享受到了,我这辈子算没白活,我不知说什么好,谢谢贾老,谢谢贾总,谢谢坦途公司的工人兄弟们……窦山爸再次老泪纵横。

  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么善良,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容易满足。

  贾能望说,你不要言谢,这本是我们应该做的,是责任和义务。但这么些日子,我们忽视了自己的员工家属,叫你受这么多苦,我们真的无地自容。要说谢,应该我们谢谢你,谢谢你这么通情达理,这么宽容……说到这里,贾老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也动真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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