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痛，就深呼一口气
岩池的夏天，天亮得特别早。五点的时候，室内已经大亮了。栀夏养了一只白色的母猫，此刻它正趴在窗台上，睁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掀掉毛毯，光着脚丫走在地板上，站在窗台边，抱起猫，望着窗外的各式各样的屋顶。晨光如同潮水般淹没这座繁华的城市，而她眼中，只是空旷的蓝天，蓝天上飞机起起落落。她经常这样站着，尤其是黄昏时，看金黄色的阳光照在白色的航机上，飞机缓缓上升，平稳地在空中飞翔。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她是“被遗忘的角落”的一名咖啡师。第一次来岩池，拖着一个黑色的箱子站在车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家婚纱店，站在橱窗下，看一对年轻人试婚纱。当他们转过头的时候，栀夏愣了愣，她认出了是千粟。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她，而她依旧盯着女孩身上的那件缀满白色花朵的婚纱看，看着看着，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滴在手背上。她知道千粟在这个城市，只是这个城市太小，让她一下车就看到了千粟。
转身，拖着箱子消失在人群里。与房东签过出租协议后，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下午栀夏就马不停蹄地找工作，在岩池，没有一个朋友，也许你会说千粟是，可是他已经牵了别人的手。
那场车祸后，千粟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复习功课，给她讲考点和数学题。他时常将实验报告册卷成圆筒敲她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笨？”
栀夏淡淡地笑了，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润喉糖，递给他说：“我就是很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眼睛里有一丝不安，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
千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而她看着写满题目与答案的黑板，值日生已经走了，空荡荡地教室只剩他们两个。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洒过水的水泥地板上。他们整理好书包，并肩走出教室，两个身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
走出校门，左转弯，有一条小路通往沽阳河。炎热的夏天，知了在河边的柳树下嘶哑地鸣叫着。走在那条铺着沙石的小路，路两边是一丛丛夜来香，这个时候，粉红色的花朵在夜风里怒放，像一个个小喇叭，而白天，夜来香的花瓣是合拢的。栀夏想知道夜来香为什么只在夜晚开放，千粟告诉她说：夜来香在湿气重的环境里会散发出浓郁的花香，所以白天或晴天几乎是闻不到它的香气的。夜来香，幽幽的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他们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对面灯火通明的滨河路，而河面有挖沙石的机动船走过，马达发出巨大的声响。而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石头下的绿色水藻在水中舒展身姿。夜色弥漫，凉风吹干脸上的汗水。栀夏拿出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在寂静的河面飘荡。河边有洗菜的老奶奶，拎着滴着水的菜篮子渐渐消失在长满野草的沙洲里。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倒计时进入七天的时候，学校里已经停止了上课。端午节那天，千粟与栀夏一起去了千粟的外婆家。千粟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所以对外婆特别亲。外婆很喜欢栀夏，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往她手中塞吃的。端午节，外婆要扎粽子。千粟带着栀夏去了菜园里采摘箬叶和棕树条，用箬叶包出来的粽子有一股淡淡地竹叶清香。摘回来的箬叶用剪刀修剪后放在水中浸泡、清洗并晾干。外婆早已准备好了糯米和馅料，栀夏看着老人熟练地扎出一个又一个粽子，很是惊奇。
“孩子，看千遍不如试一遍。”老人递给她两片箬叶，手把手地教她扎粽子。试了又试，栀夏满头大汗，最终扎出了一个，尽管样子很别扭，但那毕竟是她的处女作，乐得她拉着千粟的手直转圈。
晚上的时候，他们吃到粽子。满厨房的粽香，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裹满芝麻的糯米球，香香脆脆的麻花。……
晚上他们走进千粟儿时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在书架的第三层，有一排磁带，还有一台老式录音机。她拿下那台旧的录音机，擦拭上面的灰尘，选了一张萧亚轩的磁带，插上电源，按下播放键。歌声在炎热的夜风中飘扬，主打歌是一首伤感的情歌《最熟悉的陌生人》。
两个人静静地听着，栀夏笑着说：“真够古旧的，我家的录音机都进废品收购站了。”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旧物，外婆一直一个人居住，我这间房一直都保留着。”说完他在书架前浏览，不一会儿抽出一本很破旧的书，他将那本书放在栀夏手中，惨不忍睹的封面上写着书名：《十万个为什么》。望着栀夏一脸讶异，他偷偷地笑了。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睡觉，两个人坐在台灯下将书架上的书翻了个遍。尽管外婆在屋外一遍又一遍地催他们睡觉，可他们只是相视一笑，答应了，关掉灯，不久又打开灯。
栀夏一直都记得那个夜晚，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池塘边的蛙鸣在夜晚更加清晰。两个人抢一本图书。那本图书的名字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是一个绅士出卖自己影子的故事。他说他从小就爱看书，而家里也有一些就图书和连环画，说完他递给她一本《黑猫警长》。
第二天，他们喝到了甜甜的米酒。外婆看着栀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露出慈祥的微笑说：“好喝，但是不能多喝，喝多了会醉的。”
栀夏偏偏不信，依旧一杯接一杯，喝凉水似的。不久，千粟看着那个醉成猫的栀夏，无奈地笑了笑。
三天后，是高考。高考后是估分，之后是填志愿。没考好是栀夏意料之中的事情，千粟拿着志愿单发了很久的呆，他静静地看着栀夏，最后填了岩池。他说：“栀夏，岩池是一座繁华的城市，那里有巍峨的高山，有惊险的悬崖，有美丽的湖泊。如果可以，我愿意与你一起站在岩池的高山上看火车开进那座城市。”栀夏填了一所岩池的三本院校，她不想缺席他的未来。只是，等了又等，她也没有等到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年冬天，高中同学聚会。她穿了一件奶白色的披风，戴着一顶毛线帽，帽子上有两颗毛线球，脚上是兔毛长筒靴。站在门口她就看到了千粟，她想跟他打招呼，正准备挥手，发现他身边坐着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穿一袭黑色的裙子，画了很浓的妆，耳朵上挂着两个大圈耳环，很漂亮的女孩子。
千粟感觉背后有视线，一回头看见了栀夏。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栀夏一直很熟悉。她缓缓地走了过去，千粟起身让座，他说：“栀夏，我高中同学。标千青，我女朋友，上同一所学校。”
栀夏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换上笑容说：“好饿啊，我去拿些吃的。”自助餐，她并没有胃口，她只是想见见千粟。千粟曾经对她说过：“心痛地时候，就深呼一口气，这样就不会痛了。”她说：“就算会心痛，我十秒内也会忘记掉。”但是，那时候千粟给过的心痛，异常清晰，就算深呼一口气，心依旧是痛的。可她依旧笑容自若地端着餐盘坐在标千青的身边，边吃边擦眼睛。千粟问她为什么哭，她脸上挂着眼泪笑着说：“川菜真的是又麻又辣。”
那天晚上，栀夏喝了很多酒。醉了之后，哭哭笑笑地闹腾。她看着千粟与标千青坐上一辆黑色的汽车离开，站在酒吧外头，吹着夜风，擦干眼泪，喝了一瓶绿茶，招手叫了辆出租车离开。
“你给的心痛，丝毫未曾消失过。就算是个谎言，我也习惯了心痛的时候深呼一口气。”
——栀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