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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炉膛

  1

  

  嘹亮的军号声,搅动了办公室宁静的空气。高鹰转业已经十几年了,始终改变不了军人的习惯,从饮食起居,到办事方法,都依然如故,就连手机来电铃声和闹铃都设定成了军号音。

  

  髙鹰拿起手机接听,“喂,你好!你是高鹰吗?”电话里响起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但髙鹰绞尽脑汁搜索就是想不起来,没办法,只好略带歉意的回答对方:“我是髙鹰,对不起,我没听出来,请问你是哪一位?”“老同学,我是林学剑吶,快三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吧,身体怎样,没变老吧?”髙鹰激动地说:“好,好,好,挺好的,你现在也挺好吧?这么多年联系不上,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好找,都快得‘相思病’了。老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见面你可能都认不出来了”。他们相互寒暄,互诉着思念之情。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老战友,老朋友,1985年毕业后各奔东西,一直杳无音讯,好不容易联系上,让髙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挂断电话,髙鹰陷入了沉思,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三十年前在军校上学时经常唱的那首歌——“军校,军校,火热的炉膛;军校,军校,部队的希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把我百炼成钢,百炼成钢,夏练三伏署,冬练三九寒,苦练出英豪,磨厉剑锋芒……”。

  

  这首“军校之歌”一直激励着他学习、训练、工作,甚至成了他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每当他圆满完成任务或是干好一件棘手的事时,他都要哼上几句;每当他遇到难办的事时,也爱哼上几句,也许是给自己鼓气提神。想念往日的军校生活时,更要大唱特唱,用来寄托对往昔的思念。

  

  2

  

  入学第一天晚上吃晚饭,刚刚报到的学员们列队走进军校宽敞的食堂,都感到有些新鲜,有些学员拿着碗筷准备向前挤,炊事班长早有准备,端着盛菜的大盆站在饭堂中央,大声对大家说:“请大家回到各自的饭桌前坐好,不用挤不用抢,咱们军校和你们原来的连队不一样,就餐采取分餐制,炊事员会把饭菜打到你们各自的餐盘里,现在开始分餐”。确实不一样,在部队有些连队里,每到开饭时,尤其是改善生活时,战士们一进饭堂就一哄而上,生怕吃不饱,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在家时经常吃不饱,饿怕了,形成了条件反射,见到吃的东西就玩命的吃,真有点饥不择食的样子,有些人还把吃饭总结成了经验,“第一碗要浅,第二碗要满”,而每次吃饭到最后都会有剩饭。在军校里却是大家各自直挺挺的坐在饭桌前,等炊事员串着桌分完餐,由值班员下达“就餐”的口令统一就餐。每当分餐时,扑鼻的饭菜香气让人心急难耐,急也没有用,未下达“就餐”口令不能动,垂涎三尺也无济于事。

  

  吃过晚饭后,因为几天的旅途劳累,大家都特别疲乏,不想动,髙鹰和同学们都早早回到宿舍休息,相互介绍自己的情况。来自哪个部队,老家在什么地方,有些还分享着来自故乡或第二故乡(原部队驻地)的风土人情,趣事要闻,还有驻地附近漂亮的姑娘。真的让人开了眼,这些学员来自全国各地,除了当时的台湾香港和澳门,遍及全国每一个省份,从此好戏就开始了,只要几个人凑到一起,胡诌八侃,海阔天空,赏心悦目。从西藏的牦牛到新疆的葡萄干,从山西的云冈石窟到青岛的海市蜃楼,放到一起可以堪称一个“百家讲坛了”。记得当时有一个学员来自西藏最边缘的哨卡,说他们当时的哨卡与印度边防军的哨卡相距仅十几米,几乎是面对面站岗,每天上岗仔细观察,就连对方的胡子修剪得细不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入学前他没有看到入学通知书。八月中旬的一天,他正在哨位上,班长打电话通知他,你被军校录取了,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多注意安全。离开哨所后急忙徒步赶往拉萨。那时交通不便,从哨所赶到拉萨,几乎走了半个月时间,当赶到学校报到时已经开学了,学校还以为他出现什么意外了,正研究发出退学通知呢。

  

  刚刚七点钟,学员宿舍三楼吹起了短促的集合哨子,队部通信员边吹边喊:“全体人员扎腰带,到三楼会议室集合”。新组建的学员队在学员宿舍楼的三楼,连同队部、会议室什么的,占了整整三楼一层,从东到西有150多米,四楼除去两侧的平台,其余都是他们的教室。

  

  学员们听到通知,扎腰带快步来到三楼会议室。三区队长王文人整队:“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1、2、3、4……”,“整理着装,稍息,立正”。然后半转身,面向站在一侧的队长王开铭打了个标准的军礼说:“报告队长,全队集合完毕,应到144人,实到144人,请指示”。队长王开铭同样还了个标准的军礼说:“请稍息”,“是,稍息”。站在队列里面的髙鹰和林学剑他们这些来自部队,曾经在各部队接受过基础训练的战士,看着队里干部们下达口令、敬礼等,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嘎嘣干脆,心里悠然产生了佩服和敬畏感。队长王开铭抬头挺胸走到队前,操着标准的广东普通话大声宣布:“同志们,我受学院党委委托,现在宣布:学院802队从今天起正式成立了。下面我介绍一下咱们队的基本情况。学院任命我—王开铭担任队长,任命张亮同志为政治教导员;副队长王猛,副政治教导员李文;本队共设四个区队,一区队长赵大勇,二区队长马凯,三区队长王文人,四区队长张金刚”。副队长、副政治教导员和四个区队长随着他的介绍,分别走到队前亮相敬礼。然后,队长王开铭接着说:“本队从全军各部队共招收学员128名,后勤及保障人员8名,队、区队干部8人,全队共有实力144人。从今天起,我们将在一起共同学习和工作,学期三年。下面请教导员张亮同志讲话”。

  

  教导员是北方人,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据说他生长在军营,从小随父亲任职迁徙,到过很多地方,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方言土语他都熟悉。这次集合讲话,对他来说是建队后的第一次政治教育,也是挺关键的一次政治教育。他快步走到队列前,用洪亮的嗓音说:“同志们,同学们,为适应部队现代化建设需要,总部首长决定,从全军各部队招收你们128名现役战士入学,组成我们学员队,接受实验性教学。”教导员张亮一说到实验性教学,把髙鹰他们这些来自部队的农村兵都着实吓了一跳,有些人还在心里嘀咕呢:不是说军校毕业后就能提干吗?实验性教学是不是还不一定呢。这些来自农村的兵心里都在打鼓。也难怪,不说毕业以后发展咋样,而眼下确是他们改变人生的一条出路哇。

  

  在物资匮乏的那些年代里,城市和农村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城市人从一生下来就是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虽然粮油蔬菜供应不是很充足,但吃穿各项生活用度国家都按月供应。而农村人从生下来就和土坷垃打交道,政治待遇挺高,其他方面尤其是生活方面就相差太远啦。打下的粮食先无条件交公粮,剩下的粮食不够吃就带皮吃,或夹杂着青菜野菜吃。有时还吃国库的“返销粮”。杂交高粱不磨米,小麦不磨面,全是带皮在石头碾子上轧碎煮粥吃,杂交高粱带皮碾碎煮粥是涩的,吃到嘴里打几个滚就是咽不下去,到了肠道里是干的,大便拉出来像羊粪疙瘩。没办法,就这条件,计划生育搞得晚么,每家都有五六个孩子,人多粮少不够吃么。有些人家比较活泛,悄悄在家养一些鸡鸭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这些农村孩子期盼着城市生活。那个年代大家都不敢说,那可是资本主义言论呐,弄不好会被人戴上大高帽子游街示众的。不过那些农村孩子一旦通过某种途径走出农村,就好像鲤鱼跳龙门,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连找老婆,都能找一个头发带卷儿的洋气老婆。

  

  张亮看到了大家的表情变化,忙说:“大家不要紧张,你们毕业后并不是不能提干,实验性教学说的是另一码事,总部将随时观察我们的教学效果和培训结果,看是不是从部队战士中招收的学员素质更好,更能适应部队建设需要,这将会直接影响着今后一个时期全军各院校的招生方向。甚至会影响我军近一时期的现代化建设,所以,我们队既担负着繁重的教学任务,又担负着总部赋予我们的教学试验任务。”他接着说:“总部规定,在这三年里,要严格管理,严格把关,具体说就是把好身体关,把住政审关,把紧考试关。确实培养出部队需要的,会带兵能打仗的合格指挥员”。他顿了顿,环视一下队列里的学员继续说:“你们是从全军各部队招收的,思想过硬,军事合格的最优秀的战士,希望大家努力学习,刻苦训练,不辜负总部首长们对我们的期望,争取成为我军未来合格的指挥员”。教导员的这一番话确实鼓动性很大,既满足了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心理,又挑明了大家对未来的期盼,就像多年行走在江湖的老中医,一下就摸准了大家的脉搏。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有想法。后来听说,当时总部提出的要求相当严格,要求在三年里淘汰率不低于百分之二十。

  

  3

  

  打那天开完动员会,林学剑和王启蒙他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学员,或多或少都有些想法。他们俩都是来自革命老区的小山村,是来自一个地区的老乡。虽然才到一块儿几天,但是髙鹰和他们挺合得来。从小都是在农村长大,各自习性都相差不多。

  

  吃过晚饭后,髙鹰独自来到四楼平台上,正好碰上林学剑和王启蒙两个在那乘凉闲聊。林学剑招呼髙鹰:“班长,过来一块儿呆会儿吧”。髙鹰虽然是班长,但他们都是同年入伍又一起入学的同龄人,年龄最多相差一、两岁,只不过髙鹰在原部队当过副班长,当过新兵班长,到校后队里就直接任命为班长。髙鹰快步走过去说:“你们聊啥呢,表情那么严肃”。王启蒙搭上话说:“我们俩正琢磨教导员动员时说的那句话呢”。林学剑接着说:“看来我们考入了军校还不一定能毕业提干呢,是不是要淘汰一部分?”髙鹰回答:“昨天听区队长说,淘汰是肯定的,身体不合格的,有其他政治倾向的,学习跟不上,累计有两门以上考试不及格的,肯定要淘汰”。

  

  林学剑压力挺大,始终转不过弯来,其实队里的每个学员都有压力,尤其是这些来自农村的兵。大家情绪都不高,也不想说别的话题,倒是王启蒙大大咧咧的想得开,打趣地说:“古人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咱们身体没啥毛病,学习、训练下点功夫,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全优生呢”。

  

  这几天队领导也有明显的感觉,看透了大家的心思。队长王开铭在想,用啥法既能解开大家的心结,又能把它变成大家学习、训练的动力呢。

  

  吃过晚饭还不到七点钟,通信员就通知,每个班推荐两个人,晚上七点半到队部会议室开个座谈会。也难怪大家压力大,一旦身体不合格或是考试不及格,就得退回原部队。返回部队后立马就办理退伍手续,不单单是不能提干,脱掉这身军装也是让人很难接受的。

  

  座谈会开得很热闹,大家都抢着发言,这是领导求之不得的,让大家痛快地说,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想法看法全倒出来,好对症下药。嚷嚷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个什么结果,参加会的人情绪都很激动。最后还是队长王开铭的一席话,既解开了系在大家心头的疙瘩,又给大家打了气,参加座谈会的人们象打了强心针,激动不已。王开铭说:“大家听我说几句,在人生的转折点上,说没想法是瞎说,我们大家都一样。不过大家不必有过分的压力,你们是各部队送来的优秀骨干,将来部队发展还指望你们出力呢”。先给大家戴个高帽,接着说“身体如果有问题的话那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将来学习和训练会比部队都紧张得多,强度会大得惊人,身体有毛病是很难跟上队的。至于考试和训练我想应该是没啥问题吧,你们是通过全军院校招生考试筛选出来的,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又在部队接受过训练,我想你们不会是怕吃苦受累吧?”,参加座谈会的学员们领会了队长的话,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透亮了,听得髙鹰、林学剑他们这帮二十左右岁的毛头小伙子们眼睛发亮。

  

  人们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确实如此,军校生活相当紧张,从早晨吹起床号开始,两眼一睁就忙活,一直到晚上熄灯号吹响,没有一点自己闲暇的时间。每天早起5点半起床号一响,新的一天就开始了,睁眼就是321,三分钟起床,两分钟解手,一分钟集合出操。到了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课,十点钟熄灯,中间半个小时洗漱解手的准备时间。这么紧张的生活,没有一个好身体是承受不了的。

  

  是啊,他们每个人都渴望辉煌,每个人都希望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髙鹰从小就受电影和宣传的影响,特别崇拜军人,渴望有一天能穿上军装,有机会能够统帅千军万马奔赴疆场,保家卫国,效命祖国,那是他最大的愿望。连小时候和小朋友们经常玩儿的游戏,都是模仿双方打仗。

  

  他高中毕业时高考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本来有机会回到学校复习,他听说部队也开始考试招生了,就和高中时的几个同学商量好,一起提着书包拿着笔墨来到了部队。不能说他们入伍动机不对,他们是诚心报国的。那时的青年都想参军,但招收的指标很紧张,髙鹰入伍时就是。同村的适龄青年太多,政审体检后合格的就有7人,可分给村里的指标才2个。都快发服装了,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他团团转,姐姐看他参军态度很坚决,跑到县武装部软磨硬泡,还是该着有他,正好赶上别的公社一个确定下来的人身体复查不合格,指标退回来了给了他。

  

  入伍后,他学习、训练包括勤务工作,样样抢在前面,几次受到连队嘉奖。这回考入军校,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对他来说,这次机会太珍贵了。三年的学习、训练能给他打下扎实的基础,将来回到部队,不管干啥工作,都会得心应手。

  

  4

  

  学院任命的这些队干部都很强干,队长王开铭更是被人们传说的神乎其神,成了学院的传奇人物。听说他参加了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是真枪实弹从战场上走过来的。那时他是广西边防部队的一个步兵连长,他带的连队很优秀,战前训练很出色,并且一直在中越边境执勤巡逻。当时接到攻击命令,他带着全连边打边冲,一路小跑直取越南的谅山。每次问到他的连队进攻速度咋那么快时,他总是诙谐地说:“不敢不跑,半路上停下来蚊子就把你的血吸干了”。他总是这样低调和乐观。他们连是主攻连队,战后听说他们连队伤亡不小,他个人荣立二等功,他带的连队荣立集体三等功。他是战后部队推荐来院校深造的,毕业时成绩优秀,又有带兵和实战经验,被留在了学校任职。

  

  队长王开铭点子就是多,组织队列训练时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秒表,站军姿训练他亲自掐表,说是看谁站的时间最长,看谁的眼睛能挺半小时不眨,刺激的这帮二十岁的小伙子相互较劲,谁也不服输。髙鹰和林学剑、王启蒙他们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还是王启蒙先败下阵来,败了还不服输,嘴里还念叨着说:“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啥会儿有机会咱们再接着比”。

  

  晚饭后队里安排自由活动。食堂和宿舍有一段距离。每天晚饭后到晚自习有将近半小时自由活动时间,一般的时候吃过晚饭后,大家都仨一群俩一伙的慢腾腾的溜达一会儿,也谈不上散步,年轻人好动的习惯,经常是走着走着就变成摔跤或是你追我打,谁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没理由。有些人则利用这段闲暇时间,跑到服务社购买一些生活用品或投寄信件什么的。今天林学剑却不知为什么,非得拽着髙鹰去找区队长聊天,他边走边说:“你看区队长,今天咋不吭不响的走了,还挺着急的,走咱们一块看看去”。

  

  区队长王文人挺和气,会说也爱说,和他的部属们有说有笑,相处很融洽,这些小伙子们有事没事就朝他那跑。都说他一年也不一定发一次脾气,一旦发火就是疾风暴雨。大家都挺喜欢他,又都怕他。每天吃过晚饭后,区队长王文人都不紧不慢地站在饭堂门口聊一会儿,尤其是经常和炊事班这帮小子斗嘴,山南海北的侃一会儿。他到过的地方多,看过的书也多,自然知道的也多,每次都是煽忽的这帮小子忘了干活,急得炊事班长直嚷嚷。

  

  王启蒙也追了过来:“走,我也去,顺便打听一下咱们的课程是咋安排的”。王启蒙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推门进了区队长王文人的宿舍兼办公室。只见王文人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王文人看他们几个进来,放下书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示意让他们坐下。王启蒙走过去拿起书翻了翻说:“给我看看吧,听说过这本书,但是不好找,我翻遍了图书馆也没找到”。王文人很庄重地说:“这本书写的太生动了,下午刚从大队部赵参谋那拿过来,刚看了一点”。李存葆写的《高山上的花环》太贴近现实了,让你一边看着就好像置身其中。髙鹰接上话茬说:“听说过这篇小说,都说写得挺好的,挺鼓舞人的”。林学剑的情绪也被勾起来了,“大家都想看,都没看过,这么优秀的作品,还不如大家一块儿欣赏呢”。

  

  区队长王文人听了挺高兴,其实他想过,只是怕影响大家学习,既然大家都想看,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搞一次革命英雄主义教育。区队长王文人便对着髙鹰一摆手说:“你去到各班看一下,谁还想看,招呼一下,干脆咱们都到四楼教室去,找个人读给大家一块儿听”。

  

  教室里区队长王文人绘声绘色的念着,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和那高昂洪亮的嗓音,再配上形象的手势,一会儿就招来了很多的听众,几乎全队的学员都来了,渐渐地挤满了教室。各式各样的表情,随着书中故事的情节波动着,变化着。有激动的,有沉思的,有热泪盈眶的。仿佛这就是我们的老连队。熄灯号吹过一个多时辰了,大家还在津津有味儿的听着,还是队长王开铭走近前提醒大家:“太晚了,大家该休息了,明天还要上课呢,想听的话明天晚上再安排,大家不能耽误学习,只有学好本事,将来才能带出这样的连队。”

  

  5

  

  队长王开铭从学校大门进来,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朝着宿舍楼走过来。正好赶上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学员们都站在四楼平台上休息,王启蒙凑过来指着渐渐走过来的队长问髙鹰:“你看队长那是咋了,无精打采地像没吃饭”。髙鹰悄悄地告诉他:“队长又送走了一个学员,这是第三个了,你没看见,四区队长也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边呢”。听说是因为身体不合格,四区队的这个学员在上器械体操课时,不小心从双杠上掉下来摔得够呛,几次训练时都站不稳,血压高得厉害。学院从医务处派来了军医,几次检查都不行,半夜突然叫起来给他量血压。高压都在180多。没办法,身体是硬指标,身体有毛病,没法承受军校的高强度学习和训练。

  

  队长王开铭舍不得他的这些学员,总觉得太可惜了。学员们都是经过文化和军事考试,筛了又筛选了又选,过五关斩六将才来到这里的,太不容易了,他几次建议学院领导,能不能留下他们边治疗边学习,这可都是将来部队发展的种子啊。没办法,这是规定,也是需要,几次建议都被否决了。

  

  6

  

  都快半夜12点了,教室的灯还亮着。髙鹰一觉醒来解了个手,准备上床接着睡,睡不着了,大家都在打呼噜,吵得睡不着,正拿着臭袜子准备朝别人嘴里塞,队长王开铭查铺推门进来了。一个宿舍八个人,七个打呼噜,经常是先睡的呼噜山响,后睡的碾转反侧,就用臭袜子什么的塞住打呼噜的嘴,或用纸条树棍什么的蘸凉水朝别人眼皮上抹,如此恶作剧各式各样都有。花样百出的恶作剧,不但没有使同室的战友产生隔阂,反倒更加融洽了彼此的关系,他们都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记得第二学期刚开学时,王启蒙在返校的途中遇到了变化莫测的天气,刚下火车他看了看天气,西北方向天阴的挺黑挺沉,好像离得还远,看样子暂时转不过来,他想沿街转一转,顺便到商场买些生活用品再坐班车回学校报到,刚走出火车站二百多米,就见小风推着黑云压了过来,很快雨点夹杂着小米粒就从天上泼了下来,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等他快步返回火车站时,全身已经湿透了。江城冬天的天气又潮又凉,尤其是春节前后,气温也在零下几度。他回到学校时就感到全身不适,像是要感冒的症候,也没太在意,睡觉前区队长王文人还专门叮嘱,让他趁早到医务室开点药。他说没事,小意思,睡一觉就好了。到了半夜,林学剑站岗回到宿舍一摸王启蒙的头,火急火燎地把髙鹰叫起来:快点班长,你看王启蒙发烧了,烧得直说胡话。这一喊把同室的战友全惊醒了。大家都着急了,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医务室,急促的敲门把睡意朦胧的值班医生搞得挺紧张,还连连劝慰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别着急,别着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然后转过身来说:多亏你们送的及时,再挺到天亮恐怕就烧成肺炎了。你们几个先到外边等一会,都在这我转不过身来。同室的几个战友放心不下,都直挺挺的在外面夜空里站了一夜,一直熬到天亮。连续几天输液但高烧一直不退,医务室只有一个医生,没有护士,同室的战友都自告奋勇,成了他的临时护理,像照顾亲兄弟一样端水打饭洗洗涮涮,很多人看了都羡慕不已。队长王开铭看了看林学剑的床铺,悄悄对高鹰说:“你去到教室看看去,是不是还在教室呢,催他一下赶紧休息,明天还有课呢”。队长查铺不是新鲜事,802队这些干部已经形成习惯了,每天晚上十点多钟区队长都要到各宿舍转一圈,队长每天要晚一些。他们每天默默的履行着职责,更体现着对学员们的关心,在一个锅里吃饭,时间长了他们真的都成了亲兄弟了,在各方面都能相互照顾,当然,做为队长、区队长的大哥哥们肯定会体贴得多,付出的也多。

  

  髙鹰跑到教室一看目瞪口呆了,林学剑一个人还在教室懵头懵脑的做练习题呢,就连高鹰走进教室他都一无所知,髙鹰悄悄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林学剑下了一跳,“你小子,啥时候练就了不吃不睡的功夫”高鹰说,林学剑嘟囔了一句:“我和它拼了。如果真的因为考试不及格退学,我咋进我们村呀”。说着又埋头写起来。高等数学课确实太枯燥了,尤其是对于一个公社中学凑合毕业的高中生来说,高中数学的基础就不牢,底子薄的可怜,在他看来,那些函数关系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太复杂了。高等数学阶段考试林学剑没及格,对他刺激太大了。有一次课间休息时,在教室外的四楼平台上和林学剑闲聊,说起了他的家和他的家乡,当时他很激动,说是他们村在沂蒙山区一个小山窝窝里,山高路险,靠天吃饭,父母身体不好,兄弟六人,家里就只有三间通风漏气的破房子,家境在村里算是比较贫寒的,他排行老大,如果不是参军,恐怕自己这一辈子也很难走出那个偏僻的山窝窝。考学前,他原来老部队的排长探亲休假时,返回部队的途中就近下车,到林雪剑家看望他的父母,顺便走访,看到了林雪剑家的境况,回到部队后对林学剑说,今年院校招生你得努力,争取考上军校,实在不行你就早点退伍,回去帮一帮你父亲,你们家太困难了,你父亲也太辛苦了。林学剑一边说着,突然感到眼睛有些潮湿。这回考上了军校,省了父母的心,毕业后每月能拿到62元的工资,几年下来也好帮父母盖几间房子,要不然弟兄几个都可能成为“光棍”了。

  

  来学校快半年了,从北方来的林学剑一直适应不了南方这种潮湿天气,再加上大家睡觉都打呼噜,闹得他整天休息不好,晚上睡不好白天上课就发懵。教高等数学课的老师是个女教员,讲得挺细致,他能听懂记不住。昨天晚上上自习课时,外边下着倾盆大雨,都快十点钟了他还缠着教员问这问那,还是王启蒙走过来对他说:“我给你辅导吧,人家教员家里还有个一岁多的小孩等着呢”。这才给教员解了围。天太晚了雨又没停,教员家在总校,离这还有三十多里路呢,班车已经停运了,最后害得队长跑到大队部找了一个车才把教员送回去。

  

  军校生活随说很紧张,不过很有趣。上军事地形学课快结束了,需要到野外实地考核,队长王开铭找到任课李教员,和李教员商量:“咱们能不能把地形学考核,和每年一度的拉练,再加上野外生存能力训练结合起来一块儿进行”。李教员想了想,说:“如果几个科目放到一起,单靠我们教研室的力量很难办到,得需要你们组织和配合”。队长王开铭爽快地说:“没问题,我们队全力配合”。

  

  那个时候没有卫星定位设备,部队在生疏地形上活动,全靠地图指北针判断识别方位,地形学训练在军事指挥院校是很重要的科目。晚上点名时,队长王开铭宣布:“明天早起六点钟开饭,七点钟蹬车,全副武装,到野外参加训练,解散后请大家做好准备”。当时说全副武装,是携带自己所有的被褥、雨具和土工作业工具、教学用的图板指北针等物品,每个人携带物品配重在二十公斤以上。

  

  早起七点钟,八辆卡车拉着全队人员物资,向百公里外的大别山进发。汽车搭着车棚拉着帘,突突地跑个不停,好像生怕大家辨出了方向似的,一直开到了大别山里一个荒凉的山包上。

  

  车停下来,整队完后,李教员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地图,庄重地说:“大家请看地图,请大家与现地对照,在地图上找到我们的站立点,我们现在站立的地点是320高地左侧的无名高地。下面我宣布任务,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进行三项训练,第一,大家以班为小组,按我下达的方位,进行按方位角行进实地考核,最后每组由班长把各点情况汇总,写成书面报告交给我;第二,从现在起,在进行地形学考核的同时,进行三天野外生存训练,每人发给一天的干粮,第三天的晚上八点以前赶回现在的站立点报到。第三,三天后我们在这集合,携带物品徒步返回学校,进行百公里徒步行军拉练。刚才使用的地图,做完地貌判读,利用远方交会法确定站立点,做完后把地图交给我,十分钟后领取新地图,进行下一个科目,请大家做好准备”。他这一宣布,乍一听好像挺容易,其实做起来难度很大。设置的按方位角行进,不单单是按图行进,还要不断判读地形,到预设点后,还要把现地的情况草拟成文字表述出来。野外生存能力训练要求也很严格,既不准外购食品,也不准毁坏老百姓的庄稼,所需食物都来自野生动物、野菜或野果子等。找不到吃的东西的话也是很难熬的,体力跟不上,下面的训练很难跟上。但是大家热情挺高,信心也很足。学员们领完新地图后,李教员又宣布:“在这次训练中,请大家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地形学实地考核,大家一定要按方位找到每一个点,回来后要写成汇总报告,否则会相应扣分;第二,野外训练时,大家要相互监督,一定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损害群众利益;第三,大家要相互照顾,野外生存不能外购食品,只能进山寻找食物,同时要注意安全,下面准备行动,祝大家顺利返回。”

  

  高鹰把班里的十几个人叫到一起,分成三组,第一组负责判定方位和地形识别,第二组负责所设拐点的搜寻,第三组负责各点现场情况记录;简单分完工后在第一组引导下,拿起地图拔腿就跑,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点。从第一个点到第二点就没那么容易了,中间穿越几次水网稻田地,七拐八拐就迷失了方向。刚下过小雨,路面泥泞光滑,顺着田埂走着走着,王启蒙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水田里,稻田里松软的泥水,一下没到他大腿根,就像掉到了沼泽里,把个王启蒙吓了一跳。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拽上来时,全身都湿透了,弄了满身的泥,幸好是十月份的天气。跑到对面的山包上,林学剑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站立点,反测方向偏离了15个密位,修正后赶紧朝下一个方向跑去。

  

  第一天大家协同,跑了五个点三十多公里,基本上完成了地形学训练,也都把每个点的情况完整的记录了下来。这五个点直线距离三十多公里,在南方水网稻田间行走,恐怕要走出五十多公里呢。

  

  晚上找到一个小山包露营,天上下着小雨,你说也怪,好像老天爷也在故意考验这帮学员,南方的天气是上来一块云就下一阵雨,过后马上晴天,今天这小雨从下午两点多钟开始就下个不停。跑了一天大家都累坏了,大家轮流站岗,其余人围成一圈,穿上雨衣枕上被子倒地就睡,也顾不上潮湿了。还是王启蒙有办法,他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把雨衣拉起来,用树枝支起来搭起了简易帐篷,王启蒙为自己的“发明”洋洋得意,睡到半夜,雨衣上积了很多水,支撑的小树枝承受不了重压,帐篷垮塌了,流下的雨水把三个人淋成了落汤鸡。

  

  第二天大家一起整理好训练成果,所带的干粮省着吃也所剩无几了,主要的任务是寻找食物。大家都带着小铁锹,发现土山坡上地鼠和田鼠挺多,就顺着山坡挖地鼠和田鼠,一部分人捡柴火准备吃烧烤。也有抓草蛇烤着吃的,这些东西烤熟了很好吃,吃到嘴里可真是一道美味。平时谁也没曾想过吃地鼠肉,今天尝到了。大别山里野果子也很多,野草莓、野葡萄什么的挺多的。返回临时营地后大家一交流,把个队长高兴得不得了,他还风趣地说:“这次训练效果挺好,既得到了训练,又消灭了老鼠,大家又吃到了美味儿,一举三得”。

  

  第三天吃过晚饭,大家稍事休息,凌晨一点钟集合,开始徒步拉练。返回时之所以安排在晚上,是为了结合夜间行军训练。

  

  大家背着湿漉漉的背包,行程一百多公里,真是应了中国那句俗语说的“路远没轻担”,身后背的湿背包就像背着一个大秤砣,各个累得大汗淋漓,体力消耗达到了临界点,仿佛每向前迈一步都需要很大的勇气。不时有人虚脱晕倒,大家相互照应,晕倒休息一会爬起来再走。区队长王文人带车负责收容,但是他今天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没有特殊情况他一个都不收,发现有虚脱晕倒的,他过去给点水喝,安慰一下顺便打打气,拍拍肩膀推一把继续上路,也许是为了培养学员们战胜困难的勇气。行进中还不时传递着各种信号或口令,还穿插着防空演练、躲避炮火封锁什么的。到第四天的晚上十点多钟才返回了驻地,大家都成了泥猴。有很多学员脚上都打起了血泡。南方的潮湿天气让林学剑经常烂裆,其实很多从北方来的学员都这样,司空见惯了,平时走起路来都得哈拉着腿。这次可不一样,长途徒步行军,可苦了这些得了烂裆的学员。林学剑就更不用说了,加上出发前脚气复发,五个脚趾几乎长到了一起,徒步行军一百多公里走下来,两个脚黄水加血水,不知道他就怎么挺了过来,硬是没叫一声痛。这次野外训练,耗尽了大家的体力,但大家受益匪浅,记忆犹新。

  

  7

  

  星球六上午是组织生活时间,区队长王文人以团支部书记的名誉,和学院的十队联系好,说是打一场篮球友谊赛,队里没有刻意组织拉拉队。过完组织生活,髙鹰见王启蒙像得了魔怔似的又朝教室走去,便跑了几步追上拉住他说:“咱们队的篮球队和十队约好了,十点钟在操场上那个篮球场比赛”。王启蒙答道:“队里没要求必须参加,我不想去了,又快考试了,还是到教室复习会儿吧”。髙鹰说:“走吧,给咱们篮球队壮壮威去”。他强拉硬拽,硬是把他拉到了操场上。他们到时,篮球赛已经开始了,他们来晚了,全队一百多人几乎全到了,呼啦啦围着篮球场站了大半圈,“加油,加油……”,自然形成的拉拉队,不管哪个队进球,都要喊一阵,呼喊声冲天震地,把个十队队长搞得挺窘迫,一个劲和王文人嘟囔:“你们队怎么像打狼似的,也不是正式比赛,怎么都出来了”,王文人随口应了一声:“好啊,宏托气氛吗,我们队就这样,这就是我们队,集体荣誉感都挺强;你没看见吗,不管哪个队进球,他们都给助威打气喊一阵”。区队长王文人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不管学院搞什么活动,只要有802队参加,都会闹得地动山摇的。有一次学院组织拔河比赛,那一次802队得了个亚军。不过那次队员们真的体现了802队的精神。队员们过五关斩六将,终于闯到了决赛,不过决赛碰到的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不知对方从哪冒出那么多五大三粗的队员,力量的抗衡让队员们招架不住,从一开始参加拔河比赛的队员就稳扎脚步,到最后硬是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了好几条胶鞋摩擦的“刹车印”,虽然输了,却得到了组委会颁发的“最顽强团队”奖,啦啦队也得到了“团结文明啦啦队”奖旗。

  

  8

  

  “军校,军校,火热的炉膛;军校,军校,部队的希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把我百炼成钢,百炼成钢……”。一晃三年的热火朝天的军校生活就要过去了,正好赶上上届毕业的学员到前线见习返校,学院组织全院师生到大礼堂,听从前线返回来的英雄们做先进事迹报告。台上英雄们说得声音洪亮,台下学员们听得热血沸腾。台上大部分上届的学员都认识,看他们上了战场,成了英雄,台下的学员更是激动不已,都盼望自己能有这样一次锻炼的机会。会后队长的办公室里群情激奋,学员们听说今年本队也要派部分学员到前线参战见习,纷纷跑到队部,把个队部围得水泄不通。有写申请的,有口头请战的。唯有林学剑独出心裁,真的咬破手指写了一份血书,这下闹得全队更沸腾了,很多学员生怕落后,跟着模仿。队长拿着三十多份请战血书,不知该怎么处理是好,只好叫来各班班长做工作说:“你们回去做好大家的工作,请战精神值得学习和表扬,但要求大家一定要服从组织安排,听候上级命令”。

  

  9

  

  时间过得真快,三年的军校生活眨眼就过去了,所有的考试科目都已经通过了,随着毕业通知书的下达,学员们就要手持任职命令,各自奔赴新的工作岗位,可以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大显身手了。这一夜将是在校三年生活的最后一夜了,这一夜成了802队的不眠之夜。有些学员仨一群俩一伙的促膝交谈,相互倾诉着三年一起学习、训练、生活产生的情谊,相互勉励,通宵达旦。有些人手拿纪念品互留纪念。有些人照相合影留念。七月中旬,江城的气温已经很热了,802队的气氛更热,战友同学加兄弟的情意更浓更烈,让人更加难以忘怀。

  

  光阴荏苒,岁月如江河飞流,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髙鹰他们这些已经进入了中年逐渐迈进老年行列的往日的军校学员,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军校生活,都会使他久久不能入眠,仿佛都会听到军校那首激昂澎湃的歌。

  

  工凡2014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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