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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者

  (一)

  他们失语了,而失语并不是说他们不再说话。相反的,他们巧舌如簧。

  我所说的,是旧部落时期发生的事。在旧部落时期,人们巧舌如簧,据理力争。可毫无意外地,他们都得了失语症。

  在旧部落时期,我唯一的朋友是顺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顺子。她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皮肤黝黑黝黑的。像是旧部落时期所有的女孩一样,矫健异常。

  一如其名,旧部落时期拥有一切可称作旧的东西。旧建筑已经送走了他们的建造者们,它们如今的客人不复拥有与它们的历史有关的记忆了。旧的风俗依旧盛行,人们照旧祭祀神明,照旧过一切旧历上的节日。

  在旧部落时期,我作为新时期的代表站在旧势力的对立面。

  在旧部落时期,顺子离群索居。

  我和顺子相熟的背景,就此有了个大概面貌。

  那天,是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们的部队草草收兵。此战折损兵将过半。从接受挑战书那天起,我们便开始精心构建防御工事。

  “嘿,葛三,记得陷阱系统升级的问题,老一套的都得丢掉。以前铺茅草的地方,现在得置上野山菊花。”

  “响尾蛇,敌军的连弩已作了改良,防御措施需得升级了。”

  事实上,每一次作战都是你死我活。新思想不止诞生在新势力中,也在旧势力里发酵升级,相应的,随着岁月迁延,新势力中也有了旧思想的地位。

  “防微杜渐嘛!”政委说这话时用着颇有腔调地口吻。

  在旧部落时期,作为一种新兴势力兴起的我们渐渐有了与旧势力相抗衡的实力。

  我们的战斗以约战的方式进行,一方下战书,继而各派代表商谈,商量战斗的日期地点,以及谁作为攻方,谁作为守方。相关事宜事先确定的好处在于,排除了战斗的大部分偶然因素,以便最大限度地考量双方的真实实力。自有战争史以来。双方互有胜负,实力相当。

  顺子在某个春天的下午来到了新势力的据点,那天,作为新势力的首领,我正随军代表例行巡视。小兵张开慌忙来报,河东面出现黑影,在落日余晖下异常显眼。随小兵所指,我远远看到了我记忆里曾经无数次闪现的美好画面。一人一马,黝黑黝黑的身体上披着天然的金色衣襟。脖子上的小铃铛响起清脆的铃铃声。长发已成无数小辫,随着马的跑动颠簸着。

  一阵野风适时吹来。我对远处的她叫道“嘿,顺子。到我这儿来。”

  顺子并未拍马赶到。而是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我很久未曾这么失落过了。顺子曾经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她在逃避,逃避我,也逃避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充斥着堕落和贪欲。她要远离所有污浊,可她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自己的肤色呢?

  而在我看来,黑色,与所有其他颜色有着同等的魅力。

  那天晚上,我躺在雕琢精巧的金丝楠木床上,想念离群索居的顺子。除了干净利落的背影而外,她并未给我留下任何言语。然而我感到我们心灵相通。她的形象作为一种象征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并随着血液的循环充斥着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我仿佛听见她在说,她深爱着我。而后我身体的某个部分与这爱意融合在一起,化作一缕青烟,方兴未艾。

  后来,我想起了关于这件事的大部分,那天,她的确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然而我当即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只因为她调转马头的姿势干脆有力,我已蠢蠢欲动,我不止一次因为她的健硕被迷的神魂颠倒,况且她脖子上的小铃铛又响起清脆的声音,我的魂魄再也抑制不住地随她而去了。我向军代表下令牵来军中最好的马匹,军代表不敢不从。

  那天,我追了她很久,直到夜里十点,她在清风湖畔落马。我才在她隐隐的呼吸声传来的那刻感到心安。

  “顺子!”我迫不及待。

  “嘘!”她作出了噤声的手势。我已被迷的不知就里。

  然而,在她面无表情的表像下面,我先前感到的爱意却消失无踪了。

  近处看她时,她已收拾好所有动作,沉默得像一块老旧的木头,尽管她依然健硕,仍旧拥有魅力十足的黑色肌肤。星光代替了所有语言,无声地撞碎在我和她的身上。

  我想,她曾经是神圣的。那神圣像我的光荣与荆棘路同出一源。我的语言界定了她的神圣。一切荣耀都从这神圣里生长出来。而她,其实并不知情。

  (二)

  军代表对于军队的构建具有绝对的权力,在这件事上,我近乎傀儡。

  我和军代表在一场变革中相识,那时我就对他说过,我要做一方领袖。说这话时满心浪漫主义情怀。关于这场变革。旧部落的领袖们认为不足一哂。然而它却是属于我和军代表的最好时机。

  有时候我会感觉无法接受变革。大概是因为旧思想作祟,在我看到新势力的逻辑优势的同时,却又觉得它不切实际。军代表则不然,他能轻易地将新势力实体化,变成触手可及的东西。关于这一点,从军代表以我的浪漫主义为核心构建出完备的

  新势力的核心理论体系可窥一斑。

  我对他无比钦佩,然而,王就是王。

  然而,从顺子出现那天起,我开始觉得军代表骗了我。我向军代表下令牵来军营中最好的马匹以便能马上追上顺子。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我本该早就追上顺子的。毫无疑问,军代表下令牵来的,是一匹看似健壮的马,此马毛色红亮,叫声高亢。却外强中干。

  后来我想,马是好马,却被军代表动了手脚。他一向对我有些不满,一方面要借重我的领袖名头,一方面又要保证对我的绝对控制。

  那天下午,我策马奔驰在新势力的领土上,民众们正奔走相庆,军代表却骑马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极小声地说道,请适可而止。我无话可说,但眼看着就要发怒了。

  “嘿,你这狗娘养的。”

  “妈的,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的确无法知道军代表的意图。我记得军队初建的那天,我们手牵手走过阅兵台。那天天很热,空气沉闷得很。我对军代表说,我们的军队一定是为民众而建立的。

  军代表的脸色很好,他套了一身蓝色礼服。

  “你错了,头儿。他们除了一无所知,好吃懒做而外,别无所长。”军代表似乎看穿了我的心里。而我,也知道他所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规律。

  我有些难过,日头又一次西沉,我骑着枣红色的马穿行在这片领土之上。我感觉马蹄正在脱离地面,往上飞升,军代表的面目变得可憎,而后模糊起来。我们,也就是我和我那枣红色的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军代表一直拒绝承认他在给我牵来的马身上动了手脚,他坚持认为我没有追上顺子是因为顺子的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奔跑能手。而事实上,我所骑的那匹从军中牵来的马死在来第二天太阳升起前的那一刻。良驹难得,虽然它未曾在追赶顺子这件事上替我出上一份力,我依然给了它最荣耀的葬礼。而军代表以此判定我因私忘公,是新阵营里的头号毒瘤。

  对于这件事,我无话可说。从新势力建立的那天起,军代表就成了我的头号对头,他总是在背后捅我的篓子。最初,我建议新势力的民众们走出泥潭,就要从思想根源处脱离旧部落开始。军代表却一意孤行,煽动民众对抗我。他说,他们本就是旧部落的人民。从根本上脱离旧部落根本绝对是痴人说梦。与其妄想,不如放弃抵抗。只做实事。

  照军代表的说法,一大批民众成了口不对心的家伙,一到难过伤心时就哈哈大笑的打有人在。

  我不止一次私下里提醒过军代表,这与我们的理想毫不相符。

  “别逗了,去他妈的理想。”他用这么说,我就毫无办法了。

  有时候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如果在这时候我去向他要说法。他便总是嘿嘿一笑,像是害怕被冒犯一般,然后说,别再担心了,只不过是个过渡期嘛。

  (三)

  每当我试图和顺子谈论关于这场战争的细枝末节时,她的二姥姥就要出来插话,二姥姥是个温和的守旧派,对于这场战争,她感到厌烦至极。

  我无法忍受顺子的二姥姥,因为她的二姥姥对我态度恶劣。提到我时总是冠以“瘟神”的名头。

  我此前说过,顺子离群索居,这也是我俩相熟的背景之一。二姥姥则是顺子摆脱俗务的过程中最大的障碍。顺子跟我说过,她无法忽视二姥姥的存在。原因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

  1967年,是顺子的诞辰,迎接她现世的正是二姥姥,这个温和的守旧派仿佛命定般见证了顺子的出生。而这当然不是故事的全部。

  故事的发生应当有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如果故事是关于“恩惠”的,便需要足够煽情的画面做调和。若是个忧伤的故事,也需要一些悲伤的情致来充实。然而显然都不是,也就是说,这个故事既不涉及恩惠,也半点不忧伤。没有含辛茹苦的抚养,亦不会有站台送别,数度抹泪的离情别绪。

  二姥姥是旧部落时期的风云人物,年轻时出落得美艳动人。部落里的年轻小伙子莫不觊觎她的美色。这些条件无疑助长了二姥姥的美艳。她越发招摇了。

  顺子出生的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的雪也已积了三尺有余。顺子曾经略作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对那天仿佛有些印象,那天,很冷,雪不停,积雪压的大地发出吱吱声,仿佛快要承受不了那些重量了。顺子家院子里,张老汉和李鸿儒正顶着风雪堆雪人,张老汉边堆边说,我堆得雪人更好看呢?

  李鸿儒则望向里屋,说,出来了。等了好久呢!

  二姥姥听见外面的动静,气呼呼地跑出来,骂道,还不快滚呐你们!

  听到这里时,顺子已经与这个世界打了照面了。

  我很稀奇。这些顺子告诉我的东西,一直藏在我心灵的最深处,我知道它是个有趣的秘密。

  后来,顺子经常想念张老汉和李鸿儒,想念那天的雪以及他们堆好的雪人,二姥姥总在这时出现,然后编排张老汉和李鸿儒,她告诉顺子,张老汉是部落里的头号流氓,年轻时总爱吃自己豆腐,强横霸道,不知所谓云云。李鸿儒则是个窝囊废,年轻时想要追求自己,却见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被张老汉堵在角落里狠揍了不知道多少顿。顺子不知道这些故事的真假,确实无法知道。可二姥姥讲的有鼻子有眼。容不得她不信。但即便她信了,却依然常常想起1967年,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地里顶风冒雪堆着雪人窃窃私语的张老汉和李鸿儒。

  而那时,她已和这个世界打了照面了。

  到此为止,这个故事的面貌并不全面。它只是些片段,就像人的记忆般,只是些碎片。

  我常常在梦里醒来,审视这些片段,而后试图进入到它的更深处,一开始的时候,还能与其交融,后来便只有审视的份儿了。

  前途是未进入的世界,身后则是不再能进入的禁地。而顺子已离开了。就好像张老汉和李鸿儒一样,只能再从二姥姥的嘴上复活。与张老汉和李鸿儒不同的是,顺子在我心里少了一条复活的通道,通过这条通道,张老汉和李鸿儒都曾在顺子心里复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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