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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坎记

第一章

初涉诛戮桃雨义

“嗖……嗖……嗖……”

三支离弦的飞箭,不偏不倚射中在玄妙观的门面,“通通”作响。随即,只见几十名手执刀枪的官兵,霎时,便将玄妙观围成铁桶。

为首的有五人,与众不同。他们衣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冷如冰,两眼寒光,手始终不离刀柄。上首的一人,鹅帽锦衣,一声断喝:“里面的人听了,若不出观,便放火箭一齐烧掉。”又喊了几声,少时,只见从观内扔出两颗官兵的首级。

鹅帽锦衣人见了,并不慌张,冷笑一声:“看来真是不要命了。”正准备下令往观内放射火箭,忽听里面传出一阵齐声叫嚷:“锦衣犬卫,胆小鼠辈,若进观来,有去无回。”

鹅帽锦衣人一听,顿时脸色铁青,“刷”的拔出配刀,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纵身一跃,停在瓦上看了一会,回头禀道:“一二十个白丁。”鹅帽锦衣人冷笑几声,带着其余三人,纵身越墙而入。

玄妙观坐落于苏州古城中心,始建于西晋年间,曾是吴王阖闾的故宫,历经千年兴衰。由正山门进去,一左一右各有一个亭子,再往里进,便是三清殿。殿前正聚着一二十人,为首的手持一尺长宽的铁芭蕉,身躯凛凛,胸脯横阔。见了锦衣卫,横眉怒斥:“我便是带头之人。为官的不解民忧,却横加暴敛,天理何在?”

鹅帽锦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人称‘铁芭蕉’的葛成葛义士,居然为了一个西瓜贩子,聚众打死朝廷命官,这可是不小的罪。我‘锡蝉子’只知道捉人归案,其余不想过问。”

铁芭蕉葛成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叫做“锡蝉子”的人,真名戚剥,东厂杀人组“五彪”之一。他们个个鹅帽锦衣,嗜杀成瘾,恶名远播。心想:“锡蝉子居然离开京城来到苏州,看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葛成正在自忖,突然感到一股劲道直逼而来。抬眼一瞧,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戚剥不由分说,刀已出鞘,直取自己的咽喉。

葛成不容多想,展开铁扇,顺势退了半步,身子一仰,只听“哐噹”一声,铁扇将对方的刀隔开。哪知戚剥的力道凶狠,竟将铁扇削断,扇叶散开,身子也被震了出去。

众人见葛成落败,危机时刻,一拥而上。还未近到戚剥的跟前,只听“嗤嗤”几声,飞来四道寒光,正是锦衣射出的绣春刀。片刻,已见四人应声倒地。

“我当是一群什么人,胆大包天。原来不过一堆烂肉,也配我‘锡蝉子’动手。”戚剥跳出圈外,冷冷的说了一句。

葛成见了,又气又悲,自知在劫难逃,喊道:“诸位弟兄,别打了。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留一条性命吧。今日之祸,由我一人承担。”说完,竟闭起双眼,丢了铁扇,立在那里。众人见已死了四人,葛成意在就擒,便也就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戚剥见状,一阵阴冷的笑,道:“早知如此,束手就擒,何来枉死四条人命。”便一步步走向葛成,取出镣锁。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雷霆之音:“道可道,非恒道。朗朗乾坤,岂容小人横乱世道。”众人抬头向右看去,只见一个白影闪出,眨眼之间,那人已到戚剥跟前。戚剥一阵惊慌,连忙挥刀来档。谁知刀悬在半空,竟动弹不得,定睛细看,那人两根手指便将刀死死夹住,上下一拨,刀断为两截。紧接着,又是一掌,劲如疾风,催得戚剥面颊顿感来掌如同排山倒海,支撑不住,退出丈余,喉中一凉,喷出血来,栽倒在地。

其余四名锦衣卫惊恐万状,不知来者是谁,竟能在两招之内,便分出胜负。急忙赶去将戚剥扶起,刚想蓄力再战,忽又听见观外一阵喧闹,刀剑枪棒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戚剥心中一惊,知道乱党之祸,已然不可收拾,自己又受了重伤,不敢恋战。便见眼前的这个白衣人,是个道人打扮,八字眉,一双杏子眼,四方口,一脸络腮胡,心里暗暗记住了他的模样。

白衣道人走到“锡蝉子”跟前,从口袋里取下一个锦囊,丢在地上,说了一句:“回去告诉东厂的孙隆狗贼,这个锦囊是我送给他的追命函,过几日叫他等我去取首级。还不快滚!”说完,只见他扬起袍袖,双手一捻,四具尸体身上的刀,像是被磁铁吸住,撞击在一起,顿时断为几截。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此等绝技惊的呆了。戚剥心想:“这人非等闲之辈,可惜我们东厂‘五彪’只来我一个,否则也不至于受此羞辱。”回头望了望身边的四个锦衣,又想:“若凭这几人,就是再来十个,也未必是其对手,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想罢,迅速拾起锦囊,揣入怀中,望了白衣道人一眼,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四个锦衣搀着戚剥风似的溜了。

此时,葛成等众人也围了上来,冲着白衣道人,纳头便拜:“多谢恩人,不顾凶险搭救我等众人。大恩不言谢,只求能留下姓名,以图后报。”

白衣道人连忙扶起众人,笑道:“众位义士,敢于奋起抗争,不畏强权,贫道万分佩服,怎敢受此大礼。贫道不过尽绵薄之力,理当相助,区区小事,不敢图报。”

葛成见眼前这位道人,潇洒飘逸,气度非常,又身怀绝技,顿生敬仰之心。双手一抱拳,单膝跪地,道:“有恩不报非君子。若恩人不肯以真实姓名相告,我便长跪不起。”

众人见状,也都嚷着纷纷再次下跪。白衣道人笑道:“葛义士,贫道只是恰巧路过,见众义士身陷囹圄,才出手相助,实属偶然,不足挂齿。”说完,便要扶起众人。只见众人低头不语,就是不肯起身。

白衣道人拗不过,便扶起了葛成,笑道:“葛义士,贫道虽然不是本地人,却对葛义士神交已有多年。”

葛成听了,觉得奇怪,起身略有所思,仔细打量着道人,疑道:“我与道长从未蒙面,不知道长何出此言?”

“贫道是河北人氏,修道于崂山,号‘蹇敖’,俗姓朱,名叫罪己。早年听说有一位神织葛成,手持一把铁芭蕉,能织天下最大的布,能绘天下最小的图,技冠群雄,是苏州城的一奇;又听说有一座玄妙观,始于春秋,创于魏晋,驱凶避难,灵验至极,是苏州城的另一奇。因此二奇,贫道下山寻访至此,不想二奇竟在一日之间尽皆遇上,真是造化,畅慰平生。”白衣道人说完,哈哈大笑。

葛成笑道:“今日有幸结识‘蹇敖’道长,亦是快慰平生。如若不弃,我愿在这玄妙观内,与道长结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众人听了,都拍手称好。

此时,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桃花红絮,漫天盖地,正好落在众人身上。天空又响起一记闪雷,伴着外面的喊杀声震耳欲聋,顿时风雨俱来,山河摇动。

朱罪己大笑道:“葛义士豪气干云,此情此景,贫道怎好拒之千里。好!我们结拜为兄弟,自此肝胆相照。”

葛成听了,欢喜异常,走入三清殿内。从贡台上取了两个碗,回到外面,接了雨水,又取了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其中一个碗里,道:“在下今年三十有二,愿饮下桃花血雨,与道长结为兄弟。”说完,将匕首递了过来。

朱罪己看了,兴奋不已,道:“贫道今年四十有一,痴长九岁。我为兄,葛义士为弟,就此朝拜三清,饮下血雨,结为兄弟。”也将自己的手指割破,将血滴入另一个碗里。二人相互交换,在三清殿外,跪在地上,异口同声道:“三清圣人为证,天地乾坤为凭。我二人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不论同生,但愿共死。”说完,将碗中血雨一饮而尽,磕了三个头,相互交臂而抱,仰天长笑。

这时,旁边有人说道:“葛义士,还是赶紧回去带着家人逃吧。再晚,东厂的杀手一到,再想走就难了。”

葛成这才想起,家中尚有一妻一子。如若不能及时赶回,恐怕他们也是凶多吉少。便看了一眼朱罪己,刚想说话,却被其打断:“兄弟有难,为兄的如何能袖手旁观,贫道与你一同回去。”葛成点了点头,拾起铁芭蕉,与众人冲出观外。

外面的官兵已被乱民赶走,同时占领了苏州城的葑门。葛成与众人道别,便风急火燎的赶往距城三十里外的桑田镇,来到家中,只见一切安然无恙。

朱罪己见屋内走出一个女子,跟前一个少年,面色焦急,欲言又止。那女子眉弯柳叶,高吊两稍,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虽久为人妇,但闺中雅秀之气未脱,实在是个美人。再看那少年,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清秀白净,稚嫩眼神掩不住古灵精怪,微开嘴唇藏不尽机智果敢。这孩子见到父亲归来,挣开女子之手,蹦跳着跑了过来,喊了一声“爹”,便扑到葛成的怀里。

葛成自知今日之事,险象环生,即将带着家人亡命天涯。见到孩子,忽生怜悯,不忍让他小小年纪,便尝尽奔波之苦。于是轻轻抚摸,竟一言不发,潸然泪下。

朱罪己在旁看了,眉头微微一皱,来到女子跟前,行了个礼,道:“贫道见过葛夫人。”女子也回了礼,道:“归妹见过道长。”朱罪己闻听她名叫“归妹”,心中不免一阵窃喜,见她又端来一杯清茶,连忙称谢接过。

葛成自觉得失态,立即轻拭眼泪,走到妻子身旁,转悲为喜,说道:“这位‘蹇敖’道长,姓朱名罪己,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已与道长结拜为兄弟。从此,我们便多了一位兄长了。”归妹向道长施了个礼,便转身回屋,收拾起衣物细软。

归妹边收拾边说道:“去我山东泰安姑父家躲避吧。你未回之前,我已备下一架马车,就在离此不远的松柏坡等着。”朱罪己一旁听了,心中惊叹,这女子心思缜密,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能安排的一应妥当,不禁啧啧称奇。

葛成苦笑道:“难为夫人了,诸事周全。不过,这次大难非同儿戏。若是路遇凶险,你千万不必顾我,只须带着蒙儿逃走便好。”

归妹连忙用手去堵,眼中含着泪道:“你我十年夫妻,不论长短,情真意切。成哥义薄云天,行侠为道,归妹愿以性命相随,至死不渝。”

葛成听了,心如刀绞,转身向道长又是一拜,说道:“大哥,此一去凶吉未卜,若有突变,我的妻儿就拜托给您了。”朱罪己连忙扶起,道:“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与你结义,生死相许,必尽全力护送你们全家,定会化险为夷。”

归妹听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旁边的小葛蒙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到自己的娘哭了,取来手帕帮娘擦起眼泪,嘴里念叨:“娘,不哭了。有爹和蒙儿在,会保护您的。”说完,又跑到朱罪己跟前,仰着头,扯着衣襟,说道:“大伯父,你会保护我爹和娘的,是不是?”朱罪己心想:“小小年纪,心思细腻,难得难得!”于是,便摸着他的头,笑道:“会的,会的。”

天渐渐的黑了起来,雨也停了。四人趁着夜色,赶往松柏坡,果然见到一架马车,葛成将母子二人安顿在车内,架马朝北而去。一路上,四人奔波不停,饥餐渴饮,早已出了苏州地界。

这一去,便是半月有余,不觉已过徐州,来到山东地界,正是人困马乏。恰巧,不远处有个村庄,葛成回头看着妻儿,只见昏昏沉在车内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这一路颠簸,连自己都像要散了架一样,何况是他们母子。再往后一看,来路一望无际,想必已暂时脱险。便手一指道:“我们到这个庄上歇息一晚,然后再启程,如何?”

朱罪己抬眼看着前面的村庄,寥寥十几户,只有一处人家冒起了炊烟。心想:“晌午才过一个时辰,还没到晚上,这户人家为何冒着烟?”

葛成见他狐疑不定,便道:“天色将晚,怕是过了这个庄子就没处歇脚了。不如就此停下,找个人家休息一夜,也好有体力再继续赶路。瞧!马也快撑不住了。”

朱罪己细想也是,便道:“嗯。只是要小心,我总觉得这个庄子有些不对劲。”

  “哦?我先进去打探一下。”葛成又仔细望了望庄子。

朱罪己忙道:“不用了,兄弟。我们生死同行。”

说着话,两人赶着马车缓缓的进了村庄。左右打量,竟人迹全无,像是被荒弃的一座孤落。朱罪己低声道:“兄弟,要小心!”葛成点了点头,趋身护住了车厢。

马车行至那户冒着炊烟的人家,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老头,发已尽白,微弓着腰,眼睛直直的看着马车上的人,却不说话。葛、朱二人见了,因是亡命之身,不敢多问,正欲催马离开。忽然,那老头招了招手,道:“你们是赶路的人吧?前面没村庄了,天也迟了,就在此处容身一晚吧。”

葛成立即扯住缰绳,回头笑道:“老伯,我们的确是赶路的人,想找个地方歇脚,只是……”

老头冷冷的道:“这个村庄早就没人了,年年打仗剿匪,男人们都死了,女人和孩子也逃走了,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子。”

葛成听了这话,感同身受。虽说自己也正是逃走他乡之人,身负重罪,生死难料,但比起他来,至少一家人还能团聚。不觉可怜起这个老头,跳下马车,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道:“老伯,我们一家共有四人,今晚住在这里,这是店钱。”

老头也不客气,收起银子,笑道:“多了!多了!老朽姓尤名豫,在这庄上已住多年。”老头边说边引着四人入了门,进到一个院子里。

朱罪己在后面环顾周围,院落里野草丛生,屋内也是家徒四壁,仅是一些桌椅靠墙,便问:“老伯,家中再无他人了吗?”

尤伯正引着归妹母子,上楼找一间厢房安置,闻听道长发问,回头瞄了一眼,叹道:“只有我一人了。儿子们死了,老伴也死了,都死了!”说完,继续引着母子上楼。

尤伯刚才的一声叹息,葛、朱二人听了倒没什么。只是归妹听着,顿感毛骨悚然,每移动一步,都要左右张望,紧紧的抱着小葛蒙不敢松手,回头喊了一声:“成哥…”便也喊不下去,因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葛成被喊得心神不宁,便也上楼进了厢房,稍加安慰。尤伯也不说话,望了望他们三人,便转身下楼来。朱罪己的眼睛始终盯着尤伯,似笑非笑,问了一句:“老伯独自一人,居住此地,难道就不害怕?”

尤伯“哼”了一声,淡淡的回了一句:“道长稍坐,老朽去去就来。”说完,转身入了后堂,不见了人影。

朱罪己觉得诡异,却也捉摸不定,便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这时,葛成从楼上下来,问道:“那位老伯去了哪里?”

朱罪己做了个手势,低声道:“兄弟,这老头怪异的很,问他话他也不答,只怕别是东厂鹰爪?”

葛成眉头一皱,道:“看似不会,若是东厂鹰爪,怎么就他一人?况且这位老伯年事已高,行走多有不便,不太像。不过,依大哥的,我们小心为是。”

朱罪己连忙又在四周观察了一番,望了望天色,道:“这老头进了后屋,到现在未出,行踪可疑。今晚你我轮流看护,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二人正说着,尤伯从后堂出来,端了几杯茶水,放在桌上,道:“几位请自便。”说完,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望着他们,却不说话。这时,归妹母子也从楼上下来,同葛、朱二人坐在一边。尤伯看了一眼归妹,问道:“请问夫人,你们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处?”

归妹偷望了葛成一眼,刚想回答,却听朱罪己咳嗽了一声,抢先回道:“嗯~!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只因世道不好,去往北京投奔亲友。”心里却想:“这老头好端端的不问别人,偏偏去问一个女子,实在是古怪。”

只见尤伯摇头道:“唉!可见这个世道已无一处是净土了。不久之前的苏杭之地,有织工作乱,打死税官,到处都在缉捕人犯,不知道诸位可曾听说?”

归妹听了,惊了一下,又怕被看出,连忙抱起小葛蒙,也不敢抬头。朱罪己心下狐疑:“此庄了无生息,就这老头一人,他是如何详悉的?”

葛成先前因这老头的身世,觉得和自己是同病相怜,本来没有疑虑。但听到尤伯说了这番话,不觉警惕起来,却又不能直接捅破,便转移话题,问道:“老伯独居此庄,不知日后有什么打算?”

尤伯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有什么打算?只是老伴生前有个夙愿,还未了结?”

葛成问道:“老夫人生前是何心愿未了?”

尤伯叹道:“客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葛成一听,满脸疑惑,又不好再问,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朱罪己在旁边,接了话道:“老伯,进门时听你说家人尽皆故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话一出,只见尤伯嘴角微微一颤,很快又神情漠然,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道长,像是射出两道寒光,阴森恐怖,停顿了好一会,才冷冷的说道:“老朽有六个儿子,老大和老三被征去打仗战死在沙场。老二因不愿应征,抓起来流放至烟瘴之地,至今生死未卜。老四、老五和老六也都为了躲避征兵,逃往他乡,没有音讯。老朽也只能权当他们都死了。就在前年,老伴思儿心切,撒手人寰去了。”说到这里,尤伯似有哽咽,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怜了老朽的几个儿子,每当春季二月礼闱之日,都曾去会试,皆有建树。谁料,朝廷招兵打仗,竟荒废了一生的学业,命丧疆场。”尤伯说到此处,突然停住不再说话了。

葛成、归妹二人听了这一段,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深有感触,先前的惧怕以及疑惑,顿时又不见了踪迹。

倒是朱罪己听罢,竟全身哆嗦起来,坐立不安,表情严肃。尤伯见状,起身走到跟前,冷笑道:“道长,你说说老朽的命苦不苦啊?”道长睁大了双眼,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微微将头一点。尤伯又问:“道长,你能帮老朽找回不见了的儿子吗?”话音未落,只见道长猛的一起身,右手用力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桌子的一角被拍为齑粉。

尤伯一震,倒退了几步,惊问:“道长,这是…?”小葛蒙连忙钻进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

葛成也是猛的一惊,不知道长为何突然发作,便望着他。转念又觉得其内力惊人,一路上有他的护送,自然可以逢凶化吉。想到这里,不觉一阵欣慰,因问道:“大哥,您这是怎么了?”

朱罪己被葛成这么一问,方才醒悟,本来绷着的脸一下子松弛下来,转怒为喜,笑道:“方才听了尤伯的一段叙述,心中不忿,未能克制,才有失态之举。惊吓到了老伯,万望见谅。”

葛成哈哈一笑,道:“老伯勿怪。我这位道兄最爱打抱不平,所以听了您的遭遇,便怒不可遏,虽然举止失态,却出自真心。老伯受惊了,我代道兄向您赔礼了。”说完,便上前一拜。

尤伯似乎刚从惊吓中醒来,却也没去扶葛成。冷冷的道:“诸位辛苦,天也黑了,老朽去准备一些吃的。”转身便想进后堂,朱罪己连忙抢先一步,笑道:“不劳烦老伯,我们自带了干粮,稍后自己烧些水即可。多谢了。”

尤伯笑道:“今日老朽在锅里煮了些黄牛肉,道长是出家人自然不吃,不知其他人是否要吃?”

朱罪己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今日斋戒。”说着,望了一眼葛成。葛成虽然不知道长真实用意,却也觉得多堤防些好,便点了点头。

尤伯见状,似有不悦,冷笑了一句:“各位自便吧。”说完,转入后堂,又不见了人影。朱罪己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那日光渐渐暗去。

四人回到厢房,共处一室,中间搭了个帘子,里面是母子,外面是兄弟。两位兄弟轮流看守,一个时辰更替一次。

一夜无任何动静。此刻已近辰时,天还未亮,又是一轮换班,道长见葛成睡得正香,不忍打扰,心想:“这老头白天话里有话,蹊跷古怪。后堂里又无故冒着烟,必定有什么秘密。”想到这里,便悄悄出了厢房,点了烛火,顺着楼梯下来,转入后堂。

里面果然有个厨房,灶上还有余热,冒着白烟,飘来一股肉香,朱罪己疑道:“奇怪,这锅灶一夜烟火未熄,莫非还在煮着黄牛肉!”走近锅前,揭开锅盖,发现里面满满的一锅水,热气腾腾。见旁边放了个锅铲,便拿起往里面一抄,露出的竟然是一个肉已烂尽的人颅,上面仍有密密的发丝。再捞再看,又现出几只人手人脚,肉已被煮的烂了,依稀见到骨头。朱罪己“啊呀”一声,丢了锅铲,惊出了满身冷汗。忽一抬头,借着映在墙上的烛光,看见一个人影闪过,慌忙回头喊道:“什么人?”只见屋外阴风阵阵,人影已出了后堂。不容多想,道长拔腿便追,又见人影已越墙而去。

朱罪己修道多年,内力纯厚,自恃轻功登峰造极,便使出绝技“八卦登步”,一个纵身,已是一丈多远。可令朱罪己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人影居然也是轻功了得,追了一刻多时,居然未能接近。道长心想:“此人轻功不下与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来历?”正在想着,抬头一看,见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像是故意在引着自己过去。还未想透,那人转身就是一掌,掌力扯着风呼呼作响,力道非比寻常。道长本是修自内家,却练于外家,最擅“拳、掌、指”上的功夫。但眼前来掌是突然袭击,躲闪不及,只能随意而发,迎出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二人都被震出圈外。道长觉得来掌甚是邪门,似有一股软力化掌而入,全身酥麻,只得立定提一口真气稳住步伐。

那个人影见他立足未稳,一个侧身,用右手发出一掌,待到掌力接近时,左手从下面又发出一掌,上下两面夹攻而来,发出的每一掌都带着呼呼的风声,力道无穷。此时,道长运气凝神已定,向后退了两步,伸出两掌,分别向外一旋,用尽平生力气,迎着来掌就是一击。掌力撞击在一起,震出的声音如同闪过的一记春雷,响彻云霄。

二人你来我往,掌掌拼尽全力,所击之处皆是要害,斗了十几个回合,未分出胜负。道长心下琢磨:“此人掌法怪异,又快又狠,不露破绽。既不是出自道家,也非源自佛家,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掌法。真是怪了!”正在思量,只见那人合起双掌,翻转着掌风,掌风化成无数刀剑滚来,寒气逼人。道长心想:“不好”,连忙向后退去,正准备凝神聚气,使出无极掌法,突然感到全身如麻,好像有千万只虫撕咬,痛痒难当,大喊一声:“中计了!”便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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