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土窑炉出料以后，龙五云带来的一万多人包括龙五云在内看到那堆积起来像一座座小山包一样的黑疙瘩，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就连县上派来的技术人员看到那些黑疙瘩后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明显地感受到难以言状的无可奈何的感觉。
等到土窑炉第三次出料以后，尽管大家仍然是继续在准备把矿石和废铁之类的东西放进土窑炉里，砍树的人继续在砍树，喇叭里整天还是慷慨激昂地播报了哪个哪个乡镇又出料生产出来了钢铁坯子的喜报，县指挥部又放来了热情洋溢的贺信贺电，工地上的口号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地仍然二十四小时震耳欲聋地回荡在砻筌山谷之中。但是，龙五云清楚地知道大家在心里是充满了疑惑和不解的。因为堆积的黑疙瘩越来越多，砻筌山的参天大树越砍越少。
刚刚来的时候，龙五云他们炼炉用的大树就在土窑炉的附近就可以采伐到，半个小时就可以把采伐砍倒的大树搬运到土窑炉前。而现在方圆一两公里的山坡上的大树已经完全砍伐完了，只剩下碗口粗细大小的树木稀稀拉拉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
那些采伐砍人的人现在要到一两公里以外的山坡上才能够砍到炼钢铁的土窑炉需要的树木，而要把砍倒的那些参天大树运到土窑炉前来，由于山上又没有路，所以几十个人往往会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行。
这些变化和现状龙五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下午，龙五云收到了乡党委书记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中询问龙五云带领大家到砻筌山炼钢铁的情况。
乡党委书记在信中提到说是听说全县炼出来的东西都是半成品的疙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问过炼钢铁的情况之后，乡党委书记告诉龙五云目前全乡都在响应上级号召大办伙食团，以社为单位每个社只能够办一个伙食团。每个社办了一个伙食团后，每家每户都不能够再单独在家里煮饭吃东西了。同时乡里还在严格按照上级规定和要求把每家每户只要是铁的锅及菜刀之类的东西收集起来，准备运到钢铁大会战所在地集中熔化成钢铁坯子支援国家经济建设。
信中还透露出龙五云以前担忧的眼看麦子和豌豆这些庄稼成熟后可能会出现没有劳动力收拾回家的现象。乡党委书记说要是早点完成了大战钢铁的任务，就叫龙五云把人带回家去抢种抢收！
乡党委书记最后在信中说，龙五云的女朋友对他的父母照顾得很好，叫龙五云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情。
龙五云看了信后又看了看那堆成小山的黑疙瘩，心里乱糟糟很是不舒服。
吃过午饭，左思右想后的龙五云给几个村上带队的人说了一下后，一个人就往县大战钢铁指挥部走去。
两个小时后，龙五云来到设在砻筌山一座叫柚冠町的山上的老庙子里的指挥部，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来到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指挥长——县人委会主任办公室，见到指挥长后，龙五云把自己带来的队伍生产出来的黑疙瘩的情况和现在越堆越多的担忧向指挥长一一进行了汇报。
刚刚见到龙五云进来时，指挥长还是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龙五云，问过龙五云的姓名和身份，后来听了龙五云汇报说现在的黑疙瘩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包后，指挥长的脸越拉越长。再往后听到龙五云的担忧想法时，指挥长把手往桌上一拍“趴”的一声打断龙五云的话说：“龙乡长龙五云，你说的情况我们指挥部都很清楚，也许你说的都是实际存在的问题！但是你的看法和想法已经担心的问题，是由于你的头脑里面缺少甚至是根本没有政治理念！你看问题只是简单地孤立地站在你那个乡你那个一万多人的点上去思维去理解去考虑问题，没有站在政治的立场上去看待问题，没有从政治层面去思考问题！你知道吗？我们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要三年赶上英国，五年超过美国，用简单的老牛拉破车的方法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吗？今天你来汇报思想是一件好事，你的想法和态度有一定的代表性！我严肃地告诉你龙五云，回去好好地干，绝不能够让你今天的想法和态度影响我们大战钢铁的决心和信心！你还年轻，家庭成分又很好，现在我们已经跑步到了共产主义的大门口了，还有一步马上就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只许我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点说任何泄气的话，做任何有损于大战钢铁也就是钢铁大会战的事！龙五云，你要时时刻刻给我记住，知道吗！”。
听了指挥长一席教育自己的那些似懂非懂的话，年轻的龙五云顿时觉得自己如坠云雾一样，头脑里面嗡嗡嗡地作响。
本来他还想解释一下那些黑疙瘩堆在那里没有一点用，不如早点把它送到钢铁厂去。可是一看到指挥长那青得出水来的脸色和激动得手都有一些微微颤抖的时候，加上站在指挥长身后带他进来的小伙子不住地给自己递眼色，龙五云只好欲言又止，尔后在指挥长的示意之下，那位年轻人引领着龙五云离开了指挥长的办公室。
在回炼钢铁的土窑群的路上，龙五云的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痛苦。
参加工作三年多的时间里虽然也曾遇到过这样那样的困难和不顺心的事，但是像这样明明知道是瞎混胡闹瞎折腾的事却还要一个劲地干下去，龙五云还是第一次经历和遇到。
砻筌山的山路崎岖不平，可这都比不上此时此刻龙五云的心情。
两个小时的路程龙五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绊绊回到住地的。有几个土窑炉前炼钢铁的人看到龙五云精神不整的样子还以为龙五云生病了，叫龙五云抬了一块木头放在炉前，说是让龙五云坐在那里让身上出了汗就会感觉好许多。
龙五云坐到木头上几分钟后炉膛里的红红的火把龙五云有些发白的脸映得血一样通红通红的。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龙五云叫一个人去食堂给自己端了碗饭和菜，三下五除二吃过以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一头倒在木头做扎的床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了过来。
经历了昨天那件事后回到土窑炉群后的龙五云，虽然仍然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巡查在几十座土窑炉前，也一如既往地安排和指挥着一万多人不断地重复砍树和烧土窑炼黑疙瘩，但是细心的人发现龙五云的话越来越少，眼睛里没有以前那种充满自信的眼神，脸上也原来那种说起话神采飞扬的神态了。
就在龙五云回到自己带的炼钢队伍五天，情绪低落且内心深处充满疑惑的时候，一天早上，土窑炉群前的十多个高音喇叭里的女播音员竭尽全力地喊到：“请大家注意，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下面县指挥部指挥长要作重要讲话，请大家注意听广播！”。
一分钟后，高音喇叭里响起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同志们，大家好！我是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部指挥长！我今天要给大家讲三件事！这三件事就是一，通报我们全县进行钢铁大会战以来取得的巨大成就，炼出了几十万吨优质的钢铁情况；二是我们还要继续努力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加油干出更好更辉煌的成绩和战果；三是要坚决抵制和反击我们全县大战钢铁的大军中出现的保守落后的右倾思想！”县钢铁大会战指挥长在高音喇叭上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地用了一个多小时详细地总结了几个月来全县钢铁大会战取得的丰硕成果，同时进一步描绘了通过钢铁大会战在以后的时间完成任务会带来的巨大影响。指挥长最后对全县参加钢铁大会战队伍中存在的消极情绪和保守右倾机会主义思想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和坚决的痛斥。指挥长认为一些人没有政治理念，只是站在井底望天口，只看到簸箕那样大的一片天，盲目跟风悲观，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大事办不成大事的。指挥长还不点名举列说那个找上他的门来说事的人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的典型代表人物！
听到指挥长声色俱厉地批判，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有的人自言自语地说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跑到指挥长那里去玩火？！
龙五云听了高音喇叭里指挥长的讲话，又耳闻了大家的议论，龙五云就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后来指挥长还说了一些什么话龙五云已经听不进去了，耳朵里面全是那几句严厉斥责和批判消极情绪以及右倾保守主义思想的语言，龙五云觉得指挥长这方面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针对他龙五云的，说的批判上字字句句都戳着龙五云的心！
二十多岁的龙五云，以前读书学习上和三年工作以来都顺风顺水的龙五云，除了父母患病在家以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闹心的事，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明明知道自己的看法和想法都是正确的，而领导却丝毫不认可自己，反而受到严厉批判使得自己这样的痛苦和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