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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风》连载之九

响马镇镇公所的布告栏前人员攒动,大家争相查看征粮通告。镇上大多数人不识字,有好事者摇头晃脑为大家朗诵。

按公告所示:凡无地、无产者不在征粮范围内。镇上每户至少十斤粮食,上沟乡和下沟乡各分摊五千斤,其余由镇上的小产业者和富豪承担。镇长主动承担五百斤,如妓院、赌场、小作坊等不产粮的地儿,按粮食的市场价交钱也可。严禁摊牌,严把质量关,不得弄虚作假,望广大交粮户自觉准守,规定十五日内交齐。下附交粮户名单,解释权归镇政府警察大队云云。

公告一出,没有出现大多数人振臂欢呼,奔走相告的喜人场面,人们也许认为交十斤粮食还是太多。几家欢喜几家愁,当人们板着指头盘算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时,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声:“这太不公平!”

如此的惠民政策,居然有人敢叫板。大伙举目看向喊话之人,见一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个不高,黑瘦黑瘦的,有人认出他就是刚入户响马镇不久的梅苑老板齐亚飞。

“大伙想想,这军粮要交,公粮也要交,听说这一年你们可没少交。因此我们强烈要求秋季应交公粮减半,要不这年大伙不会过舒坦了。”

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觉得齐老板说的有道理,感情看着是对我们好,其实算来算去吃亏的还是我们小老百姓。抗议!坚决要求公粮减半,一时间镇公所门前人们的抗议声此起彼伏。有人赶紧报告给刘大宝,说有人带头闹事。

此时的刘大宝正在警察大队部里生闷气。镇长刚刚把这次征军粮任务交给了他,还特封他为军粮临时征办处主任,大小事物全权负责。刘大宝心里明白,由于这次征粮对象的特殊性,镇长怕得罪那些老爷们躲到了幕后,我刘大宝难道就该让这烫手的山芋烫着,镇长这一招真够阴险的。

接到报警,刘大宝带着王队副和几个弟兄怒气冲冲来到镇公所门前。


镇公所门口,孟秘书正在忙活着给喧闹的群众解释着什么,看见刘大宝到来,如释重负。“刘大队长你可来了,我快顶不住了。”

大宝一脸严肃站在镇公所门口的台阶上,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次征粮是政府下的死任务,我们必须完成,如果你们对分配方案有意见或是有什么好的建议,请到警察大队部找我,不允许在此聚众闹事。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搬弄是非,一旦查实绝不轻饶。”

大宝的到来,使情绪激愤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这不光是因为刘大宝在响马镇有一定的威望,还因他人缘好。在响马镇,大多数的人家都曾经得到过刘大宝的帮助,再加上他有个木棍帮帮主的岳父,很多人对他还是敬畏的。稍微明白一点事理的人知道,和政府对抗是没有好下场的。于是,已经有人开始忻忻离开。

“感谢大伙的理解和帮忙,请回吧,有什么问题请来找我或直接找镇长大人。”刘大宝故意把找‘镇长大人’几个字的音量提的很高。

“我说大兄弟,像我们这些小商贩已经纳了税了,还让我们捐粮,是不是太不讲理了。”说话的人是茶摊老板娘高金凤。

大宝知道这位是个难缠的主,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采取迂回战术。“我说高老板,保一方平安靠的是什么?我记得一年前有人抢了你的货,是谁帮你追回来的,现如今好像我警察大队部里还挂着一面锦旗,但不知送锦旗的人是否忘了当时说过什么话吗?”

高金凤的脸有的挂不住了,她没想到刘大宝会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他。这响马镇有名的快嘴婆怎能受这番羞臊,且不说这乡里乡亲的总该留点面子,让我这开茶馆的在嘴上吃亏,不仅污了我快嘴婆的名声,还连带羞辱了我的行当。这要不讨回点面子,以后在响马镇还怎么混。想到此,高金凤黑着脸径直走到刘大宝的面前。

原本想要走开的人,见此情景又拢了回来,一场好戏即将开锣,不看白不看。

“大兄弟的话真是情真意切。不错,保一方平安是得靠你们这些拿枪带炮的,可平时你们吃的喝的又是谁供的。我们养了你们,我们就是雇主,使唤一下下人不很正常嘛。再说了,吃粮当兵就得保家卫国,难道不应该保我们的平安吗?”

高金凤一番连讽带刺的开场白讲的是头头是道,而且很有高度,已经上升到保家卫国的层面上来了。众人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刘大宝,戏该怎么演,他们急切期盼着。

大宝没有想到高金凤会反击,而且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开茶馆的。“既然高老板这样讲,你也是承认纳税交粮是你应尽的义务咾。”

“不错,我们是该照章纳税,可不能又纳税又交粮,这不是增加我们的负担嘛。我们可不是响马河里的水,要多少有多少,我们也得养家糊口,大伙说是不是。”

“是!”有好事者马上附和,看戏叫好那再正常不过了。

大宝抬头望了望人群,一个人马上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就是挑起这场风波的梅苑老板齐亚飞,他黑瘦的脸上正洋溢着诡秘的笑。

“乡亲们,请听我说。现在是戡乱时期,南边红匪猖獗,国家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政府一再三令五申,决不允许滋事生非,否则按通共匪论处。既然大家要平安要和睦,那我们就该团结起来为政府分忧才对,千万不要受个别人的蛊惑,要以大局为重。”刘大宝此番言语并不是针对高金凤,可高金凤没有听出来,顿时怒火中烧,一蹦三尺高。

“你刘大宝今天给我说清楚,谁滋事了,谁蛊惑了,谁是匪了,你怎么这样编排人。”高金凤手舞足蹈,口沫子乱飞,要不是有人拦着,可能手指都要划到刘大宝的脸上了。“不能活了,有人要对我这弱女子下毒手啊!大伙快来看看啊!堂堂的警察队长在诬陷好人啊!你今天要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死给你看。”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这一招把刘大宝弄得头有点迷糊,平时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讲的话,今天由于对象的不同,挤兑的他倒有点下不来台了。

“好了好了,别在这儿闹了。”不知什么时候朱定邦站到了高金凤身旁。见到岳父出来解围,刘大宝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说这话又不是针对你一人,他是说给大伙听的,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朱定邦把高金凤从地上搀扶起来。“再说了,我们家大宝是那种乱编排人的人吗?说心里话,我还真想把我那几手见不得人的绝活教给他,可他怎么也学不会。大宝是什么样的人,妹子你最清楚,从小到大我们家大宝祸害过相邻们吗?他今天说话没有轻重,伤了大妹子,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还望大妹子见谅。”

如果闭着眼睛听,还以为这番话是从哪个大学教授嘴里说出来的,一个混混帮的帮主竟然吐出这番有理有据、不鄙不亢的话来,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高金凤是多么精明的人,既然有人给台阶下,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她已听出了朱定邦的弦外之音。她不是怕刘大宝,而是忌惮眼前这位干坏事的老手朱定邦。“今天当着你老丈人的面不给你计较,今后少拿什么匪啊闹事啊吓唬咱老百姓,我们可承受不起。”高金凤边说边往人群外走。

戏刚开锣就被朱定邦给搅和了,几个余犹未尽的好事者嘘声一片,但等看到朱定邦犀利的目光时,嘘声居然变成了掌声,又叫好一片。

“爹,你怎么来了?”平时看不上眼的老丈人,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关键时候给自己解了围,还赢得了大伙的认可,刘大宝这声爹叫的比平时都热情。

“这不,响应政府号召,我送粮来了。”说完大手一挥喊道:“挑上来!”

白菜帮领着白菜叶和俩挑夫来到刘大宝面前。“姑爷,这是我们家老爷和弟兄们应交的军粮,你看给你送到哪呢?”

大宝此时已热泪盈眶,关键时候还得是亲人啊。孟秘书赶忙走上前去,冲着朱定邦拱手说道:“多谢朱帮主鼎力支持,请几位兄弟跟我来吧。”

这一幕着实让在场的人开了眼,不管是演戏也好,故作姿态也罢,行动说明了一切。

人群逐渐散去,刘大宝环视四周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吩咐王队副立刻叫来几个弟兄直奔梅苑,他今天要会会梅苑的老板齐亚飞。

江三力已经醒来,但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说。刘氏急的团团转,江枫也是两眼茫然,只有陶顺明在不停的安慰着江三力。

“我说枫儿他娘,你不要在我眼前晃了,头晕。”李湘婆也觉得乏闷了。“你着急有什么用,陶先生不是在劝慰你家江三嘛。等问明了情况,再做打算不迟。”

“魔鬼,魔鬼又来。”江三力又开始胡言乱语,不过这次不像昨晚那么狂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行,我得去问问,昨天镇长给我们家老头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刘氏终于忍不住了。

“大嫂,请留步。”陶顺明叫住刘氏。“以目前情况看来,江兄的确受了点刺激。他现在有点精神恍惚,也许是听到或见到了什么不该的东西。你先别急,让江兄再缓缓,说不定能问清楚事情的原委,这样我们有根有据才好去讨个公道。”

“陶先生说的是,你现在冒冒失失去问罪,人家死活不承认反倒被动。等事情弄明白了,我看他镇长有什么说的。”李湘婆此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娘的话使刘氏愤怒的心稍有缓解,他来到江三力面前哀求道:“当家的你醒醒吧,一家人为了你吃不下睡不好,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给我们说说。”

江三力抬起头来冲着刘氏傻笑,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小小煎好了药,一家人又像哄孩子一样让江三力服下。

有人来找陶顺明,两人在院子里说着悄悄话,这边江枫和小小扶持江三力回里屋休息。

“大嫂,本来今天我要回趟省城,江兄这样我只好留下。现在我去找石道长,说明这里的情况,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感情好。陶先生你费心了,让老婆子我怎么感谢你呢。”李媒婆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光明。“要不叫枫儿和你一起去?”

“不用,让他还是在家好好照顾他爹。大家不要急,我想江兄不会有事的,我去去就来。”

陶顺明走后,胡铁蛋来到了江家。小小见到心上人,一肚子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了,眼泪像雨窜儿顺着面颊直淌。要不是家里人都在碍于面子,此刻的小小非抱着铁蛋大哭一场不可。

“小小你怎么了?”看着满脸泪水的小小,胡铁蛋不知所以。

“我家出大事了,我爹他疯了。”江小小擦了擦眼泪说。

“不许胡说!”刘氏呵住小小,她可不想家丑外扬。“铁蛋,你来有什么事吗?”

“噢,我家的稻子已收完了,我娘让我来问问你家的什么时候收,让我来帮帮忙。”

刘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味。想想自己以前的霸道和无知,给胡家带来了多大的委屈,现在反倒是人家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好孩子,回去替我谢谢你的爹娘,如果需要我叫枫儿去请你们。”

“刘婶,江大叔是不是病了,要紧不。”铁蛋关切地问

“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发烧说胡话。已经看过大夫了,不碍事的。”

“既然这样,地里的活你们就不用管了,等收好了稻子我给你们送来。”铁蛋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可使不得。”刘氏赶紧叫住铁蛋。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李媒婆拄着她那桃木拐杖缓缓走到铁蛋面前。“多板正的小伙子。想当年江家胡家就是邻居。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为了那几间破房子伤了感情,这有多不值。看看人家胡家人的心胸,始终没把它当回事,这倒显得我们江家不近情理。我说小小的妈,有机会你得登门给人家陪个不是才对。”

刘氏和小小同时低下了头。

“既然你们家江三生病了,外面的事就请胡家多帮忙。可忙不能白帮,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李湘婆继续说。

“不用姥姥,好歹地里的活不多,就二三天的功夫。”铁蛋赶紧摆了摆手。

“那也不行,不然传出去江家还有什么脸面,你说呢小小。”

“对呀对呀。”小小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李湘婆什么人,老江湖了。从铁蛋进家门小小的表现,李湘婆就看出了七八分。这种男女之间恩恩爱爱之事,是逃不过老媒婆的眼睛的。

“这样好不好,就让小小去帮助你们。饭呢由江家管,打下的粮食分给胡家二十斤。”李湘婆说这话时特意看着刘氏,刘氏此时只有点头的份了。

“这可不行,我娘说了,地里的活我们顺手。江枫老弟本就不是拿锄头把犁把之人,现今江叔又病了,帮忙是应该的。”

“多好的孩子。”此时李媒婆感动的不行。“回去告诉你爹娘,我们心里十万分的感激,到时我们一定登门致谢。小小,送送你铁蛋哥。”

铁蛋走后,刘氏埋怨李湘婆不该动不动就许愿,二十斤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

“知足吧,我差点说出叫你还人家房子的事。”李湘婆不耐烦的说:“你难道没看出点什么名堂来。”

“什么名堂?”刘氏问。

“咱家小小和胡家大小子。”

“娘,你是不是一天不干保媒拉纤的营生,心里不舒服。”

“你还别说,人家胡家有没有这意思我不知道,可咱家小小动心思了。”

“这可不行,我还指望小小嫁个好人家呢。”

李湘婆咧嘴笑了笑说道:“想法是好的,就怕天不遂人愿啊。这老话怎么说的,儿大不由娘。就小小那性格,你能管得了。”

刘氏不是傻子,她多多少少也看出点苗头。按理说铁蛋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就是家境不遂人意。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先是小小气呼呼走进家门,后跟着朱四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还有四个木棍帮的小弟捧着礼品站在门边。小小本想把朱四推出家门,可朱四就像个癞皮狗似的就是赖着不走。

“这是要干什么!”刘氏实在看不下去了。“朱家大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朱四赶紧向前跑几步来到刘氏面前。“婶婶,我可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送礼的。”

“噢,我们两家既不联亲也不带故的,送哪门子礼呢?”

“那不是前几天和小小闹的不愉快,我爹把我好一顿臭骂。这不略备薄礼来陪个不是,顺便来看看小小妹子。”说完两眼直勾勾看着江小小。

礼虽然不重,但却很讲究。一坛米酒,上盖一块红色丝巾,一坛女儿红,上盖一块绿色丝巾,一食盒莲子,上面放着一双银筷子,当然还有木棍帮的招牌礼品,一筐大白菜。

看着朱四送来的礼品,李湘婆笑了。“难得朱孙子这么用心,看来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一定是你爹的主意。”

朱四虽然觉得李湘婆对他的称呼有点别扭,可论资排辈他就是孙子辈的。“李奶奶真好眼力,这可是我爹精心准备的。”

“我可没你这么个孙子。朱帮主真是用心良苦,你不觉得这礼有点太轻了吗?”

“我就说嘛,本来我想把兄弟们刚收上来的十块现大洋拿来的。可我爹说这是第一步,后面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什么的。”

“是吗?”李湘婆突然看见那筐大白菜。“这也是你爹叫送的?”

“不是不是,这只是顺便捎带的。地里长得,不值个钱,不吃就烂了。”朱四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更正道:“这是好的,烂的都给猪吃了。”

“哈……”刘氏和小小笑的前仰后合。在里屋伺候江三力的江枫听到笑声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什么事这么可笑?朱四,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大家伙。”朱四明白,凭他的智商是斗不过她们的,赶紧溜之大吉才是正理。

“朱四先别忙着走。按理说我们要回礼,不然乱了规矩。”李湘婆指着那坛米酒说:“你就把它带回去吧,你爹看了就明白了。”

“哎!”朱四命人抱着那坛米酒高高兴兴回去复命去了。

江枫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问李湘婆:“姥姥,朱四来干什么?”

“来干什么,来相亲。”

“相亲,相什么亲?”

“朱四看上你妹妹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媒婆鄙视的说。

“什么?这怎么能行。娘,你怎么不拦着。”小小更是捶胸顿足,坚决不答应这门婚事。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姥姥已经回绝他了。”刘氏不以为然地说。

“回绝他了,那这礼是怎么回事?”江枫不解的问。

“自己想,反正我是绝不会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不明就里的小小还想缠着刘氏把话说明白,陶顺明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嫂,江兄怎么样了?”

“刚才醒了一次,要了点水喝,现在又睡了。”江枫赶紧给陶顺明倒了一杯茶。

“我去找石道长,不巧他上山采药去了,不过他留下一些药丸和一张便条。”

江枫接过便条看了看。“这是给我爹吃的药,一天三粒,石道长说我爹没什么大碍,让他好好静养。”

现在也只有石道长成了江家的救命稻草,大伙直奔江三力的房间,祈祷石道长的药能立马见效,等江三力清醒过来后好问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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