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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宜录(二)

  那褚松龄初时喜爱穆咸宜绣活,多于她处置买,一来二去,不免动了心思,又闻得姊姊夸赞,渐生出一段光景来。

  

  正是十月天道,碧空高旷,地气爽朗,绿梧转黄,清渠漾波,东篱黄菊孩笑,雕窗素蕊远馨。褚松龄没情没绪,弓背摘下一枝黄花,心下道:“想陶靖节独爱此物,俗务尽可抛撇,真乃倜傥俊才。我焉不若先辈?尘海沉浮上下,久不得超脱。”念到此处,不禁吟道:

  

  “东篱丈人隐中仙,藜头杖酒披月闲。  

  燕雀小竖蝇蜗名,笑煞魏晋古圣贤。  

  李相上蔡逐狡兔,临极泣儿成虚言。  

  黄花弥目且灿燦,暂守蓬蒿困笔砚。”

  

  褚松龄且行且思,胸口掣出一方锦帕,似轻拈起,却又好比有千金之重。若人来抢,定是不能够。见左近无人,展开那帕定睛谛审,但见:白梨金柳,辨色鲜明。手又抚过一行小字,却正是: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但凡人不可有欲,且一旦情字关心,极易为人窥破。

  

  褚芷龄却也赏菊来,见弟弟把玩帕子出了神,疑道:“是何物事这般入迷?”即上手来抓。褚松龄慌速来藏,却当不得姊姊眼明手快,被夺了去。褚芷龄凝注片刻,愕然道:“这莫不是穆陵的绣品么?”原来穆咸宜自逃婚山阴,想魏氏鹰犬遍布天下,倘他苦追不舍,争安生度日,遂易名穆陵。褚芷龄转念细思,诗书人家,到底聪慧,登时领悟,便道:“想是红鸾星动,堕入桃花矣。弟弟年及弱冠,却也是时候了。”

  

  褚松龄面色微赪,道:“既被姊姊识破,也不好遮掩。只一桩姊姊须应我,小弟虽有情,却不晓得穆姑娘心下如何。”

  

  褚芷龄道:“此事全在姊姊身上。待做红娘,通你情愫。”

  

  翌日,褚芷龄来穆咸宜处走动。因曾几番往还,也彼此熟稔。这女子素来放旷,省却客套琐语,径升了厅堂。穆咸宜知她秉性,但一哂而已,道:“姊姊贵足踢踹贱地,为甚事来?”

  

  褚芷龄笑道:“多久不见,想煞姊姊。今日得闲,会你一面。吾弟弟种植菊花,幸喜大簇开放,特撷取几枝,与你好拜茶。”

  

  穆咸宜接过在手,见是一方素帕,摊开看时,黄花堆金,素菊泥银,极是耀目。只那帕子,似有几行蝇头小字。咸宜挪将菊花在小瓮里,注睛审之,但见:

  

  致君陶遗爱,胜似弄绿绮。  

  问花能解语,凭雁缓金徽。

  

  穆咸宜览罢,略有震耸,却思想如何回拒他。

  

  褚芷龄见穆咸宜端茶来,起身道:“妹妹,这菊如何?别有滋味否?”

  

  穆咸宜倾了茶递去,但道:“姊姊去时节,将此物与令弟,余则不多述。令弟天资聪颖,一见即知。”

  

  褚芷龄笑道:“是何物事?恁般秘密。”见她面无羞色,颊不晕红,褚芷龄只道是江湖漂泊惯了,遇事也沉稳不乱。但这等事,却毫不带羞,说也奇怪。

  

  褚松龄早在厨房等候,来回踱步,直似热地上的蜒蛐,一些儿捉脚不住。见姊姊排门进来,疾道:“姊姊,可有福音?”

  

  褚芷龄拿出一漆木匣掷去,道:“你自看来。”褚松龄启开那匣子看时,见是一把废梭,多是磨平破损,擎在掌心摩玩再三,若有所思。褚芷龄不详其意,道:“赠还梭子与人,且是弃置不用的,她竟是何意?世间有以此物做表信么?”

  

  褚松龄但太息一声,道:“这非是表信,是谢我之意也。古时有个男人追慕心仪的女子,那女子却正织布,便将梭子抛出,以示婉绝。是以‘投梭之拒’也。”

  

  褚芷龄听罢,俛面略一沉吟,道:“弟弟才貌,饶是天孙相配,也未不可。穆咸宜虽好,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情。待姊姊为你另觅婉媚。”

  

  褚芷龄道:“她这般举动,原也在料想之中。若就此许下,岂不疑她情真?况交往匪深,断然不敢轻允的。”

  

  褚芷龄道:“恁般说来,仍须姊姊帮衬。你也当费些许巧心思,莫枉了姊姊辛苦。”

  

  穆咸宜自见了褚松龄小诗,非不情有所触,况向来景仰他君子为人,奈何心如槁木死灰,断无有逢春复燃之望。她平素少有欢颜,父未远迁时尚然如此,遭此大厄,更是添了仇怨。褚生假文引逗,焉得遽获首肯?

  

  褚松龄情知见拒,也未曾消了念想,却是愈加爱敬。只一件,姊姊要他多施心思,无那一时无有良策。不免僝僽,只道市集喧嚷处,或可遣怀。

  

  迟迟行入市集,但见:铜钵瓷瓯,架锅担柴,藉尔日以用度;麦饼云糕,沸粥煮茶,嗅诸直欲垂涎;象管泪砚,横琴布棋,睹彼雅色生香;簪花明珰,盒粉匣黛,施之娇女增丽。洛阳大市称阜胜,争赛本朝太平年?褚松龄见那贷卖如此繁夥,却是不识穆陵喜欢甚么。胭脂水粉,若别家女孩定是欢忭难抑,穆陵断不爱这俗物,但看她平日素脸清铅便知。纸墨笔砚,纵是自家在行,穆陵女儿,文墨却非是本等。,猛可地,眼瞥了一物,转瞬计生。竟是何物事?但见:

  

  红嘴绿莺歌,啄饮延慧冶。  

  披羽多明彩,拾牙巧学舌。

  

  穆咸宜见拒却以来,褚氏姊弟曾无回应,不由些许惆怅。既要绝他,又只不舍,而今一发难为了。侵晨薄凉,咸宜披了单衣,厨下收拾茶饭,隐然听闻门首似有响动。及开门看时,唯有一只鹦哥蹲立笼内,穆咸宜四下张望,周匝更无人影,只得提起那笼儿,暂养在家。

  

  那鹦哥初时怕生,缩颈敛翼。穆咸宜朝饭罢,见那东西吃了几粒香稻,渐渐回转来。看看日景絮风、碧空闲云,便把鹦哥放置前庭,自家一边做活计,也好一边看顾。日晷移午,金乌当中,穆咸宜但捻针刺帛,不觉忘了时辰。不提防,那鹦哥叫道:

  

  “日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日出闇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穆咸宜大惊停了手,却被利针刺破手指,滴红了素绫。

  

  褚松龄自送了鹦哥去,久不闻音问,心下焦躁,便央姊姊至穆咸宜处走动,访个准信。

  

  褚芷龄见了咸宜,劈面道:“妹妹,前日那鹦哥可好?”

  

  穆咸宜晓得她意思,唯是淡淡道:“凭鹦哥传信,心思可当真奇巧。”

  

  褚芷龄又笑道:“那心思妹妹知悉不?”

  

  穆咸宜袖里出了一方白麻,道:“但将此与他,小妹心意,尽皆在这里。令弟一番好情,怕是辜负了。”

  

  褚芷龄听罢,只道此事不协了,却又不想弟弟终朝悬望、困损愁肠。当不得弟弟问询求索,无计可奈,只得取了付与他。及慌疾展开看时,但见数行青墨小字,却是卫氏簪花之格。道:

  

  妾自去乡,流落山阴。惟望安闲,匪图鸿达。偶因李柳,致君莅寒;造作成工,全其职分。岂期相如挑琴,不意秦史吹箫。蒲柳之质,何敢仰托乔松?贫陋之资,焉肯攀附才郎?邻女倚墙,贾午窥帘,妾之自谅,殊不愿承。彩凤配比鲲鹏,老鸦争预?玉树匹合珊瑚,蒹葭怎干?郎君青云之器,分当结缘鼎族。以此为诀,谨书羽翰。

  

  褚生览罢,沮然惨容。芷龄着实不忍,坚心要成就他两个。却不承想,此事又生波澜,一发难有作为了。

  

  褚太君见近来儿子饮食日蹙,语言减少,早晚失张失智,只道是病了。这一日,亲端茶点送到松龄门首,见门扇久叩不开,便径走进来。四下来寻,儿子不在房中,放下食案,瞥见书桌上字纸,及披开看时,却是一首小诗:

  

  水精如意玉连环,笑不露齿也嫣然。  

  蓬壶无路风飙旋,浮槎绛河争畏难?

  

  老夫人做女孩时,在娘家也曾从师受学,故此懂得那诗句。当下道是儿子原也当婚配年纪,若是好人家女儿,又人品端淑,就此聘下也好。

  

  两日后,褚芷龄归宁在家,,言语之间,见母亲些许恍惚,追问之下,方知弟弟情密事泄矣。便顺水推舟道:“那姑娘是母亲寿诞做观音绣像的,娘家姓穆。”褚太君问道:“穆姑娘如何?”褚芷龄道:“德容工言俱全。松龄若得她为妇,必然大有裨益。”

  

  褚太君甚是欢喜,只道儿子成家立室不远。不承想,左近之人晓得穆咸宜的,生造出些无端说话。太君终被流言所惑,道:“狐媚小辈,争得你登门?饶是吾儿中馈乏人,绝不与她致媒。”

  

  褚松龄见母亲意执,百计无出,穆咸宜处又尚未成事,急煎煎的,一时心火旺盛,看看口干眼白,病色出矣。

  

  褚芷龄见弟弟一日日的憔悴,心下委实不忍,母亲看着,也头疼脑热起来,却是仍不松口。没奈何,只得赴诉于穆咸宜。

  

  咸宜见褚芷龄面色哀戚,道:“姊姊可有甚心事?”

  

  褚芷龄抓了咸宜的手,动情道:“你与松龄当真无缘么?”

  

  穆咸宜道:“有缘与否,令弟自会揣之。”

  

  褚芷龄怛然低语道:“怕是如今也无力揣测了。老母不知听得谁嚼人舌根,目妹妹为妖姬,这姻事死活不肯成全。松龄见你凛然不可近,母亲又是这般,真个一筹莫展。两下交攻,中心苦闷,如今沉绵床笫,多是病了也。”

  

  穆咸宜大为震动,却自持道:“姊姊想我为双文乎?她自是春心少女,妹妹但病树寒谷,万无逢春转暖之望。惟求在这山阴地面,顺遂过日,其余皆非吾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褚松龄为着自家,恹恹入病,心下岂有不牵动?同是父生母养,有情有窍,又况绮年妙龄,闺门未字,那情窦焉有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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