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党新生的面前放着刚汇总的37个“无关人员”的初步调查记录。26人是去国际厅化妆品免税店买化妆品；4人是因领导临时交办的工作进入国际厅；3人是给在国际厅工作的朋友送饭；3人是进入登机长廊接国外回来的亲戚朋友；还有1人自称爆炸案当日没有使用过门禁。这个人是——党新生翻看最后一页关于这个人的资料：程为，候机楼管理公司信息中心主任。男，1973年4月生，浙江温州人。未婚。政治面貌：群众。学历本科，计算机专业。1995年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到瑞祥国际机场候机楼管理公司信息中心，先后任信息发布员、调度员、调度室室主任、信息中心副主任、主任。据单位领导介绍，程为专业技术好，头脑灵活，工作比较负责称职。家境富裕，平常为人大方，在青工中人缘好。但政治上没有追求，有时有点自由散漫。未发现有严重的劣迹。
两分钟后，专案组的杨警官把程为带来了。党新生冷眼看着这位个头、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一头齐衣领的卷曲长发，未系扣的西装制服里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黑绳吊着的银颈链与手腕上的银链遥相呼应。党新生边听小杨问话边打量着，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程为，请你把12月24日下午的行踪说一下。”小杨开口道。
“昨不是问过了吗？你们没做记录啊？什么事这么严重？”
“请你配合我们工作，请你再把12月24日下午的行踪说一下。”小杨重复道。
“下午一点半到运行指挥部开周例会，开完了就直接去找朱副总汇报会议精神，随后就回科里呆到下班。运行指挥部的贺斌、我们公司的朱德明副总、我们科里的罗丽、吴俊、张晨阳都可以证明。”程为一脸的无奈和不屑。
“再没有到过其他地方吗？好好想想。”
“你是想要问有没有到过国际厅吧？”
小杨和党新生心里都一怔，小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党新生。党新生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咳，昨天已问过了。我没有去过。没事去国际厅干吗？”臭！谁昨天这样问的！党新生心里嘀咕着。
“肯定没去过？”小杨追问。
“没有。”
“你的门禁密码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小杨问。
“没有。”
“你的通行证有没有借给别人或曾经遗失过？”小杨继续着。
“没有。”程为皱了一下眉，意识到可能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牵连上自己了。
“门禁记录显示12月24日下午你曾经使用过门禁。你怎么解释？”党新生冷冷地插话道，两眼死死地盯着程为，仿佛要把他看穿。
这无疑是当头一棒！程为呆住了：“这太搞笑了吧？！怎么可能？！”
“要问你啦！既然你自己也说，门禁密码没有告诉过别人，通行证也没有借给别人或遗失过，而你又称没有使用过门禁，那怎么会有记录呢？”小杨说，“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见鬼！我怎么知道？！”程为气呼呼地说，“24日是一两天前，又不是几个月前，我去了哪里我自己不清楚吗？我没去过就是没去过嘛！记录门禁的电脑程序有没有问题啊？对了，安检在门禁门那里都有摄像头的，你们可以调录象啊，看我有没有去过。”
程为的话一下子点到对面两个人的痛处。小杨说：“你要对你的话负责！我们该做什么我们清楚。我们会证明一切的。党主任，”小杨侧身对党新生耳语了几句。党新生点点头。小杨接着对程为说，“程为，你可以走了。但请你保持通讯工具畅通，正常上班，不要离开本市，随叫随到。”
听到一声“党主任”，程为想起叶芸的话，莫非这就是叶芸讲的安全局新来的主任？程为这才注意地看了他一下，一款比板刷头长不了多少的发型、一身黑色的简单夹克无不忖托着一脸的严肃精干，特别是那双死盯着人的眼睛，似乎被它看的人都是罪犯。这叫程为很不舒服，很不喜欢。叶芸居然会说他象自己？！切！程为真有点想不通。
看着程为离开，党新生陷入了沉思：这个程为坚决地否认到过国际厅。是真是假？现在应当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的确没去过。那么，门禁记录怎么解释？第二种可能是他在说谎，他就是罪犯。那为什么他要一口否认进入国际厅呢？承认自己去过，岂不更合理，不易让人怀疑么？对于程为这样长期在候机楼内工作的管理人员，找个理由还难么？作为一个计算机系毕业的大学生，即使不告诉他的话，他也应该清楚使用门禁电脑是有记录的。他为什么在已知有记录的情况下还坚持否认呢？第三种可能是他去过，但并不是罪犯。就象那些送饭的、买化妆品的人。不过同样为什么他要否认呢？不是罪犯，那更不用掩盖了啊！理论上讲，还存在第四种可能，即去过而忘记了。但正如他自己所讲，24日是两天前，不是几个月前，怎么会几经提醒，几番询问，都记不起来呢？这不可能。在他另类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一副真实的嘴脸呢？对了，程为刚才脱口而出：“记录门禁的电脑程序有没有问题啊？”如果他是罪犯，有可能是故意把我们朝歪路上引；如果他不是罪犯，作为一名学计算机专业又从事与计算机密切相关工作的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专业敏感性。无论如何，门禁系统的可靠性要得到确认。
党新生打了个电话，得知丁一龙在岗，他嘱咐小杨去调程为的档案，自己就直接去安检监控室找丁一龙。党新生要求证三个问题。一、门禁系统的程序有否可能出现差错？二、该门禁系统历史上有否出现过记录差错？三、门禁系统的记录程序能否人工增减？一个小时后，党新生从丁一龙那里出来，得到了明确的答案：电脑程序从理论上讲都有可能会出现差错，但瑞祥国际机场门禁系统至今未出现过记录差错。该门禁系统的记录过了保留期可以进行人工整段删除，但无法进行个别记录的人工增减。党新生不仅听了丁一龙的口头介绍，还看了他在监控室电脑上的操作演示。他还注意到记录中只反映时间、区域、门禁编号、通行证信息，并不显示个人的门禁密码号。这一点也得到了丁一龙的证实。门禁密码只有机场公安分局禁区通行证管理处掌握，并随通行证一起密封在信封里交给本人的。如果信封有破损，本人应当及时告知管理处重新修改密码。这是任何一个有门禁通行权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的常识。
党新生回到专案组，小杨已将程为的档案调来，党新生认真地翻看起来。他希望从中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没想到他所看到的令自己大吃一惊：程为学生时代的照片与自己有惊人的相似！更惊人的是他所有的档案里家庭主要成员中没有父母！党新生怔怔地望着程为的照片，如坠迷雾。一个是档案里没有父母记录的温州人，一个是唐山大地震的孤儿，两个长得非常相似的同龄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十
程为闷闷地回科里，刚走到内场工作区二楼走廊，隔着两个门，就听见来自科里的嘈杂声。“不会吧？罗主任。”
“人不可貌相啊！”
“嘘，小声点！出去不要乱讲啊！”
……
程为出现在门口，室内顿时一片死寂，几个调度员尴尬地叫一声：“程主任。”各自回到自己的座席上。程为看着大家，也一声不响地进入里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桌面上的值班记录本，啥也没看进脑。他起身，拿着自己的杯子到外间的饮水机上倒水，副主任罗丽已出门。她有时真有点让人烦。程为一饮而尽，瞪着杯子发呆。许久，他拿起电话拨给技术工程部的徐伟峰，这位大学的校友，计算机系硕士，现在已是技术工程部的副部长。程为约他中午一起去机场附近的饭店吃饭。接着，程为又给叶芸去电，告诉她中午有事，不陪她吃饭了。
叶芸做完要客任务，抬腕一看，已下午四点二十分，匆匆回办公室换下制服，整理一下提了包便急急地穿过大厅，出候机楼，在老地方上了程为的车。程为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睛，叶芸心里乱糟糟地看着程为默默无语地启动汽车上路。终于，叶芸忍不住了：“听说，上午公安又找过你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还传得蛮快的嘛！”墨镜下那张轮廓分明的嘴撇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
“公司里好多人都在传。我还是知道得晚的呢。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有没有做错什么啊？”
方向盘一下猛拐，随着急刹车，大切在路上靠边停下了。叶芸一个趔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程为叹了口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叶芸，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连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公安要盯着你不放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和国际厅的事故有关系。这对你产生了多不好的影响啊！”
一阵短暂的沉默，程为慢慢地踩下油门重新上路。他对叶芸说：“这事你别操心了。我会解决的，我会证明一切的。”
“他们到底有什么理由怀疑你呢？与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因为我把你牵涉进去了？我好奇怪他们为什么一直不来问我。”
“与你完全没有关系。我说了，你别操心了。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也帮不了我。你好好地读书、上班、想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这人，到这时候还不正经。那谁能帮你？哦，你中午是去找人帮忙吗？谁呀？能行吗？”
“哪里，你真是小烦烦，我只不过和徐伟峰吃了顿饭。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没事，听点音乐吧。”程为打开车载音响，把音量调响。
党新生下午从公安局开完当日碰头会，驱车到候机楼，一路上机场工作人员的下班班车迎面开过。正好趁傍晚工作人员和航班少的间隙，他要实地再走一走进入候机楼的各条线路，看看是否有疏漏的环节。今天各小组的排摸依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党新生感到压力很大。在候机楼对面的停车库停了车，他朝候机楼走去。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出大楼上了一辆大切，那是管要客的叶芸。党新生放缓了脚步，看着大切起步朝自己方向开来，在不远处拐了个弯往出机场的方向驶去，党新生一惊，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上午自己调查的对象，爆炸案目前最大的嫌疑人程为。党新生意识到这两人的关系使本就迷雾重重的案子更为复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