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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剑(前传)——飞凌飘渡(2)

  龙吟剑(前传)——飞凌飘渡

  第七章

  当晟王见到玉清的时候,已经哭不出声了,眼泪一串串滑落,喉头死死梗住。他紧紧抱着玉清的尸身,肩膀不住的颤抖。三人都在后面站在不远处,不发一言。

  玉清是被人用鞭子活活抽死的,最后还免不了被一剑穿心,仿佛凶手担心他死得不透。白色的中衣,已被鲜血浸透,一条一条横七竖八地和皮肉绞缠在一起。原本俊俏如玉的面容也已然血肉模糊,长发也被斩断,就那么胡乱的散着……

  再看周围的情形,被砍死的,被烧死的,被辗死的……有的地方已是焦土,被烧毁的帐篷勿自还冒着青烟,有的地方,土壤被血液浸透,已然发黑凝结。上空有秃鹰盘旋……

  全都死了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喊杀声与惨叫声似乎仍在死寂的营盘中回荡,慕容乾顿感眼前一花,似乎又看到了全家惨遭灭门的景象。

  忽然,几声呻吟传来,三人寻声走去,发现还有几个受伤的士兵,满脸血污,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处伤。

  释空见状,连忙解下包袱,准备救治,但一瞬间他的动作凝滞了,震惊之色现于面上,慕容乾也是一惊,因为,不必救了,这几个人眨眼间都已经断气了——一剑封喉,动作快得如闪电一般,出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娇美如花的女子。

  还未待质问,那女子便说:“省省吧,他们救不活了,多耽隔一刻,就多一份痛苦,不如及早解脱。”她一边收剑入鞘,一边转身疾步而 行,朗声丢下一句话:“你们几个人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快离开这里,这里的烟有毒,再待下去,怕是会开始做白日梦,自己杀死自己了!”

  释空本欲责备几句,忽然也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便看向慕容乾,二人会意,没办法,只得揪起还在悲痛欲绝的晟王殿下,飞身离开。

  几人没有马,好在脚程还算快,一日之内,已跑出百里,但水米未尽,已然精疲力竭,不得不寻一处空地休息。慕容乾拾来柴草,燃起一堆火,三人围火而坐,晟王还在发呆,慕容乾掏出几个果子,塞到两人手里,说:“吃点吧,大师摘来的。”然后又低声说:“守着这么一位,想烤只野鸡都不行,暂且忍忍吧。”说完,还像怕被听到似的,偷眼看看端坐在不远处树根下的释空。只见释空仍冥目不语,静坐禅定,似对周围的事物都不甚关切。

  慕容乾本想再撩拨那女子几句,比如,再问问名字什么的,不想还未张嘴便被狠狠地瞪了回去。于是只得顺势咬一口手中的果子。正在此时,只听晟王轻叹一声:“就这么没了。”

  “咳——”慕容乾一不小心呛咳了一下,然才怯怯地问:“不就是一个内侍吗?再找一个……”晟王目光袭来,像把利刃,慕容乾立刻截住话头。幸好转而晟王的目光就变得柔和了下来。

  “也难怪,你们是不会懂的。”晟王低头道,顺势将一根柴草投到火堆中。

  慕容乾嘴又开始犯贱:“晟王殿下,就你的年纪而言,您府上,不说佳丽三千,应该也妻妾成群吧,怎么会……”

  晟王目光黯淡下来,说:“我府上确实在一些姬妾,但只有侧妃,未立正妃。”

  “给玉清留的?”谁也没敢出声,但心底这样猜想,慕容乾抬眼望那女子,似乎在问: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谁知人家仍不理他,又一次自讨没趣。

  晟王接着说:“唉,就我那些侧妃的家世,我用不用一一为你们介绍一下?”

  “不用。”

  侧头。

  闭目。

  这三个言语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晟王知道大家都不想听这种宫闱之事。

  “纵观古今史,没有新鲜事。”晟王无奈的叹了一声,然后望向释空,说:“唉,大师,你呆在那里干嘛?不过来烤烤火?”

  “我在为殿下心中的人超度,愿他早升极乐。”释空淡淡一语,然后依旧冥目无言。

  不仅晟王,三人均是一怔。

  慕容乾也忽感一阵难过,他刚刚对玉清有些好印象,但今世是没机会做朋友了。

  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的。

  朦胧中只见玉清披衣而坐,在灯下整理残稿,认真抄写,忽然微微抬头,莞尔一笑……

  “玉清!”晟王惊醒,原来是梦,他向四周望,一个人影也无。

  原来,当夜厮杀中,一位姓段的副将带领一队人马,奋力杀出重围,去寻找救兵去了。此时闻声来到路旁,见其余三人已站在大路中央,对面便是段将军带来的一队人马。旁边还有一位气宇轩昂的将军,看品级,应比段将军高一些。

  “都来了?辛苦了!”晟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说道。

  两位将领连忙下马拜道:“属下救驾来迟,请晟王恕罪。”

  晟王并不抬眼看向二人,只挥挥手:“罢了,走吧。”

  入夜,晟王独自坐在房外的露台上,披着厚厚的大氅,内侍劝了几遍无果,不敢再惊扰,都纷纷远远退去了。晟王抬头望望月色,又抬手提壶斟满石桌上的两只酒盅。然后朗声道:“来都来了,就下来陪本王聊两句话。”

  随即,一阵风声飘过,那一路而行的女子,便飘然而下,像片树叶一样,落在晟王近前。

  “怎么?又想刺杀我吗?一次不行,还想再试第二次?”

  “我要存心杀你,你就没机会在这里废话了。”

  晟王见女子终于开口,便也点头称是:“对,也是,从昨天到现在,要杀我,机会多得是。那么,不杀我,你那日闯进我军帐中干什么?”

  女子一副“要你管”的神情,坐在石桌对面面,将一只瓷盅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盅在石桌上轻轻一掷。晟王会意,将其斟满。女子一言不发,又喝了,如是这亲重复,喝完三杯后,晟王便不再倒了,女子也没有要再喝的意思,而是扭过身,微微扬首望月。

  “你胆子真不小,你就不怕酒里有毒?”晟王见人家不理他,便说,“你多多少少也算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好心提醒你……”

  “你是不会毒死玉清的。”

  晟王顿时梗住了,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不由得悲从中来。

  “每晚只有玉清在我身边,我才觉得心中踏实,只有握着他的手,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我才能睡得安稳。这么多年了,都已经习惯了。”

  “这么多年?”

  “唉,从母妃死后。”晟王哀叹道,“失母妃,得储位。这故事不新鲜。”

  很复杂,很惨烈,很长的一个故事,但在晟王这里,只有寥寥数字。

  晟王正自斟自饮,伤春悲秋时,那女子实然起身,丢给晟王一个物什。开始把晟王吓了一跳,以为打来什么暗器,然后只听那女子说:“这是西域特产的安魂香,和你家玉清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近,放在枕边,也许可以让你睡得好些。早些休息,玉清也不想看你着凉生病。”说完便飘然而去。

  “快得像鬼一样。“晟王一边捏着香囊,一边嘀咕着,然后,忽又大声喊道:“唉,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早没人影了,谁能回答他,但他似乎还不死心,又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喊道:“谢谢你啊!”

  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好在慕容乾心大,加上住在晟王府的后院,门前还有侍卫轮岗值守,那睡得叫一个死。但偶尔也会做恶梦,也会惊出冷汗,不过没关系,擦擦汗,接着睡好了,也许下一个梦就是美梦了。

  再次被捉到,很不甘心,但没办法,被释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被拎到房顶上时,动作还算轻。释空毕竟是出家人,心软,不忍心下狠手。两人现在坐在王府大宅的屋脊之上,头顶悬着一轮又大又亮的玉盘。这里视野好,风景好,空气好,最重要的是,安全。巡夜的士兵不会巡到房顶上,只要他们不弄出太大的动静。

  “我没封你的哑穴,你还是自己说吧。”释空的声音虽轻,但也深沉的不容质疑。

  “我的事情,不都已经告诉你了吗?”女子似有几分耍懒地说道。

  这位绝色的西域女子,名叫飞儿。那夜从南昭大营逃出,伤重,晕倒在树林里,被释空发现,将她背下山来救治。飞儿还记得那夜,夜风凄冷,空气中还弥漫着雨雾状的湿气。但释空的背很暖,很宽厚,她不知已有多久没这样亲密而信赖地靠在一个人身上了。之后的几天里,释空对她悉心照料,亲近而不逾矩。飞儿心中不知不觉起了波澜。她也自知荒谬,但越是压抑,越是强烈。

  “其实,我老早就见过你的。”飞儿说,“我混在流民中,你带着师弟,为我们施粥。”

  释空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只是再次低声催促道:“你应该说的 是这些。”释空又平静又严肃的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怜悯与难言的温柔。

  是啊,这几夜飞儿在王府中飞檐走壁,上蹿下跳,那夜被晟王发现,还好巧妙的掩饰了过去,要不是那两个大男人,一个伤心过度,一个睡得像死猪,饶是象飞儿这样轻功卓绝,也早被人网去了。今夜被释空捉了个现形,怕是怎解释都遮不过去了。怎么办呢?忽然,飞儿的脸色也沉静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扭怩和慌乱,坦然直视着释空说:“大师,你还俗吧,我要嫁给你。”

  释空闻言,气得差点没喷出血来。一场袖将头扭向一边。

  “我说真的,大师。我们功夫都这么好,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躲避乱,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好不好?好不好嘛!”幸亏释空锁了她的穴道,不然就这架势,还不得年到释空怀里打滚,那样的话,像释空这样的老实人,如何招架得住?

  释空的涵养也是极好,羞怒之后,随及平静下来,轻轻说道:“飞儿姑娘莫要说笑,且不论贫僧能不能还俗,单就年龄来说……你多大?十六岁?你知道我多老了吗?”

  “不老不老,你还年轻得很哪,跟我相配着呢!”

  释空无奈的轻叹道:“莫要聒噪,小心寻夜。”

  “哦。”飞儿微微缩首,做禁声状。

  只听释空继续说道:“我由师傅从野地里捡回,不知父母是谁。从记事起,便在寺中,不管是玩耍、读书、参禅、学武……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有佛祖。而今虽以年近不惑,但,志向不改,现在不会改,以后,也不会改。”

  飞儿闻言,垂下双眸,其实飞儿方才所说也非全是戏言。双宿双飞,哪能那么简单,想想自身的使命,也不觉暗暗叹息。

  释空回眸,望向飞儿,眼中流露出慈父般的目光,又说道:“飞儿,我怜你年幼,不想看着你犯下大错,害人害己……我看你这几日的动向,并非想要杀伤人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飞儿扭头,望向释空,泪珠一串串滚落……

  第八章

  “哎呀,看不出来呀,释空,原来你都这么‘老’了,可你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仅多二十八九的样子嘛!”慕容乾语带夸张地说。

  晟王似乎有些失落,说:“天生的好胚子,武艺高强,气血充足,吃斋念佛,清心寡欲……哎,能不年轻吗?哪像我这么命苦,后宫三千佳丽,哪个不得让我操心!”

  “你知道什么害臊吗?”飞儿丢给晟王一句,同时,射来的,还有刀子一般的目光。

  慕容乾一看话风不对,连忙正色道:“那么说,飞儿,你那日夜探大营,并不是打算去行刺的,你该不会是想找什么东西吧?”

  飞儿点点头说:“是。”

  “是什么?”

  “定乾珠。”

  “钱,哪外钱?”

  “乾坤的‘乾’,定鼎乾坤的‘乾’。”飞儿答道。

  “慕容乾的‘乾’。”晟王叹道。

  “真的假的?”慕容乾惊叫着,“这么好的名字,怎么能用在那么俗气的什么珠子上,真是糟蹋了,简直,简直暴殄天物!”

  飞儿闻言,继续平静的说:“定乾珠,并不是一件什么随随便便的俗气的珠宝,它是我们伽蓝国的圣物,我历尽艰辛要寻回它,只是想把它带回西域,复国兴邦。”

  飞儿说得真诚,几个人也都是一阵沉默。

  许久,才听释空说道:“可我听闻西域的伽蓝国早在十年前,便已覆灭,族人凋零殆尽,你即便得了定乾珠,又怎能复国呢?”

  “我想不了那么远,这是师傅临终前的遗命,命我无论艰险,也要寻得定乾珠,将之带回西域。只要信物在,什么都会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你还真信哪!”晟王摇着纸扇说道。

  “嗯?不对啊?”慕容乾说,“那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飞儿慢慢抬起头,略带歉意,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在说,“当然和你有关系。”接着,飞儿的目光又落在了慕容乾的腰间。慕容乾随着飞儿的目光下行,也看向自己的腰间。腰带上系着玉佩,玉佩下缀着银铃和流苏,于是便顺手将这一串解下来,举在众人面前,说道:“就这个,定乾珠,你们也信?这可是我从小带到大的,倒不值什么钱,只不过随我从北到南,一路颠簸,竟没有遗失,也实属难得。”

  其余三人也都抬眼看看慕容乾手中的物什,似乎也略感失望。沉默片刻后,只听飞儿忽然说道:“你那只银铃是空心的吧……”

  还没等慕容乾反应守来,晟王已经一把抓过银铃,掰开一看,空的。

  要是别人敢这样抢自己的东西,慕容乾早跟他玩命了,可晟王是主子,只能忍了。

  晟王举给几个人一一看过,飞儿似乎并不意外,仍坚持说:“定乾珠原来,应该就藏在这里的,只不过现在不在了,不知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是说我……“慕容乾立刻就急了,忙说,“你的意思是,我把定乾珠藏匿起来了?我藏了你们西域的圣物……”慕容乾又气又急,一时在地中央直转圈,不知说什么好。

  “也许是你藏的,也许是别人藏的,但既然定乾珠在你身上带了这么久,你少应该知道些线索的。”飞儿有些怯怯地说,甚至有些不敢直视慕容乾。

  慕容乾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也似乎骤然挂起一层寒霜,沉沉地对飞儿质问道:“你们族人还有几人?我们慕容家满门被屠,是不是你们干的?”他言有威胁之意,似乎随时便要取飞儿性命。释空腰背挺直,双眉微蹙,目光垂落在慕容乾的双手上。慕容乾双手按着石桌,等待答案。

  飞儿闻言,挺挺脖子,不卑不亢地说:“伽蓝国一脉,差不多,只剩我一人,再无旁人,我以寻定乾珠为使命,不会乱伤人性命,你们家人,满门老小,不是我杀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乾闻言,想起飞儿在营中轻意夺人性命的一幕,心中难以置信,不住地点头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啊!……不是你,谁还有理由杀我家满门呢?”

  “看你的样子,像要吃人似的,快坐下,冷静,冷静啊……”晟王一边用扇子敲着桌子,一边说着。

  慕容乾盯着飞儿,慢慢坐下。

  晟王说:“我的慕容大将军,你好好想想哈,你曾亲口跟我说,追杀你的人,从身手上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那行事风格,绝对是宫廷的禁卫,想令尊身为尚书,位高权重,以你的身份,早就对宫里宫外这一套了然于心了吧。”见慕容乾默不作声,晟王接着说,“既是北汉的宫廷禁卫,只听命于那昏君一人,自然与飞儿姑娘是无关的,是吧,呵呵——”说完,晟王还干笑几声,见没人附和,便收住笑声,略显尴尬。

  “我到时,你们家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是费了好些周折,才探到你在晟王营内。”飞儿说。

  “不管怎么说。”慕容乾略略平静些,说,“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一家人的死,一定和这枚定乾珠有关。”

  见慕容乾似乎冷静了下来,晟王再次摊开手掌,现出两半空空如也的镂空银铃。慕容乾明白晟王的意思,便说:“这枚银铃中央,原来是有什么东西的,夜半悬于房中,透出幽幽莹光,我只当里面裹着一颗夜明珠而已。这种工艺也没什么稀奇,我也没有太在意,谁知是你们西域的圣物,早说早还你,省的招来这无妄之灾。”

  “你佩戴这枚裹着银铃的定乾珠,招摇过市,整整十年,一直太平无事,怎么实然间皇帝就要杀你全家了?而且,定乾珠现在又在哪里?”飞儿上心的说着,“听说你在京中有一个未婚妻,名叫林月华。她父亲是当朝宰辅,和慕容尚书好像政见不和,颇有龌龊哦?”飞儿顺着慕容乾的目光,一边点着头,一边说,“你猜会不会是 这个林相出卖了你们慕容家藏有西域圣物定乾珠的事实呢?哦,当然,为了一颗珠子,也不一定就会杀你全家,说不定还顺便说点别的,再伪造个书信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中原人,不一直就好干这一套吗?”

  听到这里,释空微微摇头,一副不忍卒听的样子。

  “他要不同意我和月华的婚事,解除婚约就可以了,何必要这样?”

  “陛下赐婚,谁能解除?”飞儿道。

  “陛下,不,那个昏君,明知我父与林相不和,又为何要给我和月华赐婚?”

  “往好听了说,是见你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和,希望籍此,你们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共同为朝廷效力。”晟王摇着他的扇子说,“往不好了说呢……帝王心术,难以揣度啊!”

  第九章

  入夜无话,各怀心事。

  晟王命心腹,偷偷将玉清的尸首找回,秘密火化后,带回王府,晟王择一隐密的房间,设 牌位香火,将骨灰坛供奉于上。晟王生于权贵之家,随父起兵,明枪暗箭,生生死死,他有几副面孔,有儿多本事,无人知晓,但对玉清,永远如一。

  “命运对他太不公平了。”晟王心中痛悔,“书也没有写完,他父亲的残稿,也全都毁了。终有一天,待我定鼎天下,必定命最好的医者著述成册,以‘玉清’的名字命名。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有这样一天的。到那时,将医书供于你灵前,了你生前心愿,一生无憾。”

  夜色深沉,素烛垂泪。

  第二天一早,当晟王凄怪的在蒲团上醒来,得知的第一个消息意是失踪了三个人。晟王信旧面不改色,慵懒依旧,说道:“怪不得今天早上这么清静。”

  当慕容乾趁夜潜回家中时,发现池塘的水全部被淘干了,原来掩于水下的一切丑陋全都无遮无拦的龇着狰狞的嘴脸。家人的尸首早已不见了。不知被人抛在了何处。满目疮痍自不必说。慕容乾心下黯然,想着,冒死折返,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本来慕容乾忆起当日躲避箭矢之时,好像有支箭贴身而过,那飞跃池塘的一瞬,似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水中,料想是那一箭,将银铃撞开两瓣。那从中掉出的,会不会就是飞儿说的那颗“定乾珠”?接着忙于逃命,昏天黑地,哪有闲心去查看周身的零碎。但当他在南军大帐中醒来时,银铃是好好的合在一起的,而不是裂开的样子。那么掉进池塘的到底是不是定乾珠呢?那银铃呢?怎么解释它的空空如也呢?

  慕容乾站在无水的白石拱桥上,残月下,身影凄清。

  忽然,他觉查周遭似有异动,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飞身逾墙而去。

  当慕容乾见到林月华的时候,两个人都惊诧万分。林月华没想到还能见到活着的慕容乾。慕容乾却没想到再见林月华时,只见她体态浮肿,面容憔悴,没有半分往日光彩。慕容乾本欲痛斥她一顿,将对林相的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便离开。可一见此情此景,顿时心生怜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去了。但他万没料到时,这一面竟是永诀。

  也许是还未从惊愕中完全清醒过来,分了心神,慕容乾离去时惊了巡夜护院,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慕容乾本不想恋战,脱身为上。怎奈围攻的人越来越多,慕容乾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心下暗叫不好。突见人丛中有一处空隙,正欲腾身而出,不想一张大网兜头罩下……

  周围的人手持刀剑一拥而上,正欲一齐向网中的慕容乾狠命刺下。忽地一阵风声掠过,似下了一场花雨,柳叶飘飘,落樱缤纷……当“繁花”落尽,慕容乾已踪迹不见……

  释空和飞儿救下慕容乾后,带至一处偏僻废弃的院落,因慕容乾身上多处受伤,失了很多血,急需救治。本想在此隐蔽休养两日,待慕容乾恢复些气力,再设法返回南昭,可慕容乾,这个不省心的,第二天夜里就又消失了。释空和飞儿,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他身上有伤,能跑去哪里呢?”

  “谁知道,要不我们甭管他了,带着他,也是个累赘,叫他自生自灭好了!”

  释空闻言,看向飞儿,飞儿呶呶嘴说:“我就是说说而己嘛,不用那么生气,这个人在,定乾珠还能好找一些。”

  释空不语,轻叹一声,然后走到院中,原本还有一丝残月的微光,也被乌沉沉的流云遮住了。

  再见到慕容乾时,他只剩下半条命了。这半条命,还是四位白鹤般的“仙人”给捡回来的。原来,慕容乾去夜探皇宫了!

  这四位高手正是落凤山龙吟仙师门下的四位首徒——清风、明月、碧水、风荷。

  释空心知这定是化名,但也不说破,只见四人中有两位女子,面罩轻纱,两位男子,一人身材颀长,面罩精致地细银面具,如雁雀的双翅,飞入两鬓。鼻挺,唇红,气质冷傲。另一男子,身形略矮,也配着一副淡金色的面具,约略可知,相貌不俗。

  “家师称慕容府上有难,命我四人速来。可终是迟了一步,只见得慕容尚书最后一面。”

  “我父亲已死,你们如何见上他最后一面?”慕容不知何时醒转,有气无力的问道。

  “公子,请不要误会,你当时急于逃命,未曾上前细细查看。”

  慕容乾自知当时情形确实如此,便不作声。

  “尚书当时气苦游丝,我输几分真气与他,才留下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

  “‘千万不要落入贼人手中’。”

  众人闻言都静默不语。飞儿望向释空,释空依旧双目微冥。

  “我父亲的尸身现在何处?”许久,慕容乾才张口问道。

  “被我们带回了落凤山,我师傅已将令尊妥善安葬,公子可以安心。”

  “多谢!”

  “不必!公子什么时候想去祭拜都可以。”

  “等我查明真相,大仇得报之后吧。”

  晟王以为自己眼花了,一睁眼,先看到慕容乾,接着是飞儿,然后是释空,这都不算意外。令晟王眼晕的是,从他宽阔的王府大门中,款款而入的四位白衣仙子——南昭今日的天气很好,似乎老天都很应景的在此时霞光普照,在明亮跳动的晨光中,四人似乎是冯虚驭风,踏光而来。就这样,直到龙吟四侠行至面前施礼,晟王才合上嘴巴,咽回口水,稍稍回过神来。

  “定乾珠不在那个昏君手里。”慕容乾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晟王问。

  “我亲耳听到那个昏君在大发雷霆,痛斥臣下无能。”慕容乾说。‘

  “这个消息很有价值,丢了半条命也值得。”晟王似乎是十分认真的点头说道。

  “你能不能不这么阴阳怪气的!”飞儿说。

  “好吧。”晟王调 稳了气息,接着又说,“定乾珠不在北汉,所以,你们就来到了南昭,你们是怀疑我呢?还是怀疑我父皇?”

  谁都不说话,气氛颇为尴尬。许久,释空开口道:“我耽搁太久,该启程了。我本是空门中人,本不该涉入这些俗事之中。多谢晟王这些时日的关照,释空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的。”言毕,施礼而去。

  “等一等。”晟王朝释空叫了一声,“今日仓促,明日再启程吧。”

  释空闻言,停住脚,微微回身,似乎是在点头称是。随即继续前行,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要行即行,不行难行。

  第二天,释空自然也没能启程离开。他被慕容乾百般纠缠,生生拖到前殿,只见殿前台阶上坐着傻掉的两个人——晟王和飞儿。四侠在隐处,没有现身当面。

  慕容乾指着台阶上的两个人,对释空说:“你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慈悲为怀,你看,你看,这两个人,弄成这个样子,你能甩手不管吗?他们俩的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吧?还包括我的,帮人帮到底嘛,你能不能等一切都结束了,都解决了,再离开啊?到时候你想去哪,想去哪里修行都可以,没人拦着你,可现在,现在你看,你不能走啊!”

  释空从慕容乾那里得知,晟王和飞儿原来刚从宫里回来,并且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本来是想探个虚实,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突然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晟王不知会么时候晃入室内,将案几上所有祭祀的物什全部推翻,摔在地上。满屋顿时一片狼藉。

  “我就知道,我说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晟王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释空见其状、闻其声,并不十分震惊,他这几日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对飞儿有了些不该有的关心。那日慕容乾偷偷潜回北汉,飞儿尾随而去,释空见拦不住,又不想惊动四方,便也只得追去。要不是他暗中护持,飞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一路太平。释空觉得管其一时,终不能管其一世。与其越陷越深,不如断然放手。但心中那份慈悲,终让他不能硬下心来,最终,释空还是开口问道:“你,又是怎么了?”

  飞儿许久也没有应声,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凝滞地望向释空,说道:“我师傅,她还活着,她就是南昭皇帝身边的国师……可是,她分明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你不会是记错了?”

  飞儿摇着头,示意自己决不会记错。“我那时已经习武二三年了,已经记事了,我眼看着一切都塌了下来,她被埋在里面,她和所有人一样被埋在里面了!”

  “你的功夫是谁教的,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来话长……带我逃出来的,是我师傅身边的侍女,其它的……不想说了……”飞儿掩面。

  释空轻叹一声,说:“你以为找到定乾珠,所有的麻烦就都解决了吗?其实,我觉得,到时候,麻烦会更多,更有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所以,放手吧,我劝你们都放手吧。”

  说着,释空便欲拂袖离去。

  眼看着拦不住了,谁知飞儿突然开口道:“释空,你今天若是走出这个门,我立刻就死在这里。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这跟你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释空不愿被人这样威胁,微一犹豫间,只见飞儿一把拔下头上的发钗,猛地刺入自己的左心……

  “离心脏只差半分,差一点就没命了!释空啊,这可都怪你啊!”慕容乾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释空的脸色,见释空似乎面露愧色,便壮着胆子接着说,“要不你就从了吧,我看飞儿对你似乎是真心一片啊,再说,再说不就是还个俗吗?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释空扭过头,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听下去,但慕容乾却继续说,“可惜飞儿喜欢的不是我,她要是喜欢我,我立马娶了她……”话刚出口,慕容乾便觉不妥,一股愧疚涌上心来,他想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只不过,那都是曾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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