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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七十五回 四牌坊巧遇张丽群 捉小偷小雪错帮忙)

  川江女儿红 第七十五回 四牌坊巧遇张丽群 捉小偷小雪错帮忙

  上回说到岳雪红为了不影响向天佩他们的募捐活动,压制住自己内心极大的惊喜与悲痛来到了四牌坊。轿子行至吴家咀时,听轿夫们在喊抬轿歌。

  前面的人在喊:“前面有个观音岩哟,”

  后面的人在应:“放开步子跑起来!”

  前面的人在喊:“前面有个吴家寺呀,”

  后面的人在应:“老哥浑身有力气!”

  前面的人又喊:“珍妃孃孃保佑我啊。”

  后面的人又应:“三天两个小平伙!”

  ……

  岳雪红听了,急忙撩开轿帘,又看见了那熟悉的故居吴家咀,看着看着,又想起了半个月前发生的心酸往事来,又怀念起死去的妈妈成元秀来,同时又想起了十年前死去的父母及姐姐来,真想冲下轿去,伏在母亲的坟前痛哭一场,再从人海茫茫中寻到那些凶手们,一刀一个把他们全杀了,用他们的人头来祭奠冤死的爹娘和姐姐。自从她爹爹惨遭杀害那天起,她就下定了报仇雪恨的决心,后来随着家中成员屡遭不幸,她报仇的决心更大了,雪恨的愿望更强烈了,似乎自己就是为这四个字活着。过去自己年纪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双亲被人害死而无力相救,而今自己长大了,又有了武功,本应该去报仇雪恨了,可仇人又在哪里呢?机会又在哪里呢?报仇未果,自己倒成了别人的卖身丫环了,寄人篱下,身处逆境,壮志难酬。想到此,不禁悲哀起来……

  轿子径直进了四牌坊庄园,转了几个弯之后才停了下来。

  听见外面有人在打招呼:“老太爷您回来啦。”

  听屈长鑫在说:“嗯,忠诚呀,岳姑娘来了,你把她先交给丽群大姐带一带,该交待的一定要交待清楚。二天若是弄出些啥子扯拐的事情来,我可要拿你两口子开刀问斩哟。”

  一个男人的声音,必恭必敬的在说:“老太爷,您老人家百个放心,万个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岳姑娘带好的,让她听话,让她逗老太爷您欢喜。”

  听屈长鑫进一步的对他开导说:“不仅仅是听话这么简单,还要让她感到这里生活嘿自由、嘿快乐、能把四牌坊当作自己的家,永远的家。明白吗?”

  那男人连声回答说:“明白!老太爷您去休息吧,岳姑娘训练好了,就给您老人家送去。”

  岳雪红的轿帘掀开了,一个长脸小眼,头戴六瓣瓜皮帽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笑盈盈地说:“请岳姑娘下轿。”他待岳雪红下了轿,又说:“岳姑娘,你一路辛苦了,先跟我进屋子去休息一下吧。”

  岳雪红知道了此人便是总管家屈忠诚,就是十年前曾带人打死了张孃孃的男人李帮伍的那个凶手头目贾千。这件事对她印像很深,她从小就十分仇恨这个贾宗臣。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当上了四牌坊的总管家了,还改了姓换了名。她没有答理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跟着他走了几十步远的距离。进了另一个天井。这天井的圆门上写了两个字——汐涛。

  屈忠诚边走边作介绍说:“这是汐涛井,曾经是五老姨太太白梨花住过的,现在空下来了,好久没住人了,昨天三四个人干了整整一天,现在好了,又干净又清香,老太爷真看重你,一个下人竟住主人的房子,这可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哟,二天可要好好报答老太爷的恩德呀。”

  岳雪红没有吭声,只是抬眼打量了一番园子头的景色。园子不大,一个圆形水池,池中有一个很大的假山,青石作的栏杆,站在栏杆旁可以看到水中的漫游的金鱼。水池两边有两株树,一棵桂花树,一棵银杏树,长得十分茂盛,把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树子下还安有几张石桌石椅,供人乘凉休憩。走进屋子,都是地毯铺地,家俱一应俱全,古色古香。这哪里是来作丫环,与作姨太太没有啥子区别,岳雪红心中感到不安起来。于是对屈忠诚说:“屈总管,我是来作下人的,住这样的房子不合适吧。”

  屈忠诚笑道:“有啥子不合适的,四牌坊的下人要分好几等,像我吧,虽说是管家,但也是下人,但同样住的是好房子,吃的是好伙食,再说了,这四牌坊庄园里全都是好房子,狗窝都比那些穷人的堂屋还漂亮,屈老太爷这么看重你,你就安心住嘛。等哈儿张孃就回来了,让你洗澡换衣裳,再熟悉一下庄园里的情况。”他停了停,又说:“哎,岳姑娘,请坐呀!哦!岳姑娘,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听说你和史德灿已成亲拜了堂了?”

  岳雪红马上反驳道:“我和他只是定过一次亲,并没有拜堂。”

  屈忠诚高兴地说:“这就好,这就好,不过,史德灿是一个花花公子,平时只晓得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怎么会突然去当兵呢?难道你们之间有了啥子过节?”

  岳雪红很干脆地说:“没有,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你打听这么多干啥子?史德灿是啥子人,我心头最清楚,他敢抛弃舒适的家庭上前线去当兵打仗,抗日卫国,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喜欢他,称赞他,并永远等待他。我不管别人如何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认为他好就是了。”

  岳雪红见屈忠诚睁大眼睛惊奇地望着她,反而更想说话了,她要把憋闷在心头许久又许多的话全都倒出来,一是排解她久积的郁气,二是要打掉屈家某些人对她的非分之想,说:“他这一去,也许会战死在沙场,也许会当一个英雄归来,也许会成一个残废之人。战死了就算了,当了英雄,我要嫁给他,残废了我也要嫁给他。若是他当了逃兵,作了汉奸,我就亲赴前线,取了他的狗头。这就是我的态度,屈总管,你还有啥子要问的,尽管问,我全回答。”

  屈忠诚陪笑道:“岳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不愧是女中豪杰,老太爷喜欢的就是这种豪爽女子。有你来陪伴老太爷,他老人家这下子就开心了。岳姑娘,你不晓得,这一年多,老太爷的脾气变得可怪了,稍有不顺心就骂人打人,谁都劝不了,我们都束手无策,捱了好多的冤枉骂呀。”

  岳雪红说:“听说屈老太爷很喜欢八小姐,八小姐可以劝劝他呀。”

  屈忠诚说:“你说得是不错,老太爷的确喜欢八小姐,八小姐也的确可以让老太爷开心。不过,这几年八小姐成了老姑娘,心事多,爱往外面跑,一天到晚很难落屋。对于八小姐的婚事,老太爷,大老爷,老太太,大太太都心急如焚,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也要嫁呀。昨天八小姐被大太太带到成都她幺姑家去了,要为她物色一个好婆家,八小姐又吵又闹,生死不去,最后还是被她阿公、母亲左劝右劝逼着去了,八小姐一走,这庄园便清静了许多。有她在,这庄园可就热闹了,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煞星,成天搞得满院子鸡犬不宁,人畜不安,弄得人人提心吊胆,个个担心受怕。幸好你来了她不在,不然的话你恐怕也难……”

  “糟糕!她不在家,向老师的募捐就要受影响了。”岳雪红马上想到募捐之事,急忙问道:“她啥子时候能够回来?”

  屈忠诚答道:“不晓得,过去坐滑杆来回要十几天,现在重庆成都通了马路,可以坐轿子到金鹅镇坐汽车去,但少说也要六七天。她不在家好,万一她看不惯你,发起脾气来了,你是经受不起的,这个人太难伺候了。哎,你好好跟着老太爷吧,其实也是帮了八小姐一个忙,她回来了说不定会感谢你的。”

  “书侍是干啥子的?”岳雪红虽说知道了自己的职务,但具体任务还不明了,又问道:“屈总管,你能详细告诉我吗?”

  “要得,要得!”屈忠诚一听来了劲,直答应要得,其实他是想借此机会夸赞主人屈长鑫一番,也显示一下子自己的文采,让岳雪红对自己另眼相看,并给主子屈长鑫当一个传话客:“小雪呀,其实这书侍是很好耍的。就是帮老太爷找一找书,念一念文章,写一点东西。老太爷岁数大了,有时看书久了,容易疲劳,眼睛就模糊了,你就找书来给他念上一段。他休息了,你就没事了,就这么简单。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忘年交,书中自有幸福路。小雪呀,你来到了四牌坊,又碰上屈老太爷这样大仁大义的主人,你算是撞了大运,掉进福窝里了。”

  岳雪红听他说起没完没了的,急忙问道:“老太爷喜欢读些啥子书?”

  屈忠诚进一步吹捧起来:“他喜欢读的书可多了,博览古今,知识渊博,一般人是比不上他的。特别喜欢读曾国潘的书,还有孔圣人的《中庸》、《论语》、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最近又开始看起佛道方面的书来了。莫看屈老太爷是武夫出身,却深窥诸子百家之道,自己运用得炉火纯青,还传于子孙后代。如今大老爷运用得更是史无前例,无人可比。我这点文化比起他们二位来简直是天上地下,大海小溪……”

  岳雪红见屈忠诚说起没完没了了,故作担心地说:“哎哟!这些书我很少看,念错了,他会不会打骂我哟?”

  屈忠诚不知道岳雪红的心思,还进一步引诱说:“不会的,老太爷他很喜欢你的,不然怎么会让你坐轿子,住上等好房子呢?你人长得漂亮、又十分聪明,只要脑筋转得快,不但不会挨骂,还会……哎,张孃来了!哎,丽群,你回来了,这是岳姑娘,刚来,老太爷交待了,叫你带她去洗澡,把衣裳换了。”

  岳雪红抬头一看,这个张孃好眼熟,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小就十分喜爱的张丽群孃孃,很想立即冲上去,抱住她亲热一场,但不清楚她啥子原因到四牌坊来了,而且成了一个女总管。

  张丽群见到岳雪红也愣了一下,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但当时还没有想到她便是长大后的闻香,热情地说:“岳姑娘,早听说你要来,房子、衣裳都给你准备好了,走吧,到沐香池洗澡去。”

  岳雪红不好再说什么,跟着张丽群去了。她发现张丽群仍然是个泼辣、热情、好话的女人,一路走一路说。

  出了汐涛井,进了丽日小花园,往右一拐,又是一个小花园,上书丽茜二字,张丽群说:“这是丽茜小花园,里面是雾花井,是上等丫头住的,这庄园原有九个上等丫头,大老太太有三个,大太太有两个,二大姨太太两个,四大姨太太一个,四大姨老太太一个,五大姨老太太一个。前几年来凤嫁了人离开四牌坊走了,戴琴去永川给九老爷报信后,害怕祸及自己,再也没有回来了。最后只有秋薇、琼英、翠碧、荷花住在这里了。前几天翠碧、荷花跟大太太到成都去了,现在只有秋薇、琼英住在这里了。”

  岳雪红说:“四牌坊的房子真宽,这么大的地方才住几个人,外面多少人家连草棚棚都没有住呀。”

  张丽群叹道:“是呀,穷人和富人有天地之别呀,都是人的命运。岳姑娘,看你的气质,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过去一定是个富家小姐吧。”

  “不,我,我,张孃,我……”岳雪红欲言又止。

  张丽群说:“哎,不好说就不说了吧,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姑娘,变成了人就要走许多的弯路,年青时走点弯路好,老了时才有福享。俗话说的好,先苦后甜,吃穿不完。我从小也是个受苦人。喔,不谈过去的事了,再苦再累都要抬起头硬硬梆梆做人,这才是正理。哎,这是冰川井,是八小姐住的地方,老太爷嫌这名字太冷清,改了个名字叫暖香阁,八小姐硬要恢复老名字,这和她的性格差不多,对人总是冷冰冰的。不过对我们下人也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那是齐雯井,是十小姐住过的地方,再过去是寒色井,是十一小姐住的地方,对面是阳关井,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住的地方。大少爷长期不在家,贡大奶奶好像一个寡妇一般,怪可怜的。顺着这左边的走廊走过去,便是白鹿园,是老太爷居住的地方,顺着右边走过去是大老太太的佛堂,这两个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你刚来,很多事情不大清楚,啥子地方能去,啥子地方不能去,一定要多多的问清楚,万一出了啥子差错,弄拐了麻烦事情就很多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进了沐香池,所谓的沐香池,就是在莲塘边修了一排房子,专供人们洗澡用,男澡塘叫沐净池,女的叫沐香池,但又有主人和佣人之区别,主人的有浴缸,淋头,佣人则是用木桶。二人烧好了热水,张丽群打开一个大衣柜,拿出一大抱新衣裳来,说:“岳姑娘,这是你的衣裳。”

  岳雪红一看这些花花绿绿的旗袍,心头便十分紧张,自己长到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穿过,母亲成元秀几次要给她买,都被她拒绝了。问道:“这么花哨,不换不行吗?”

  张丽群说:“不行呀,庄园里有庄园的规定,不能穿自己的衣裳,要统一服装,穿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不丢屈家的脸面。哟,你身上好香,这香气多像我过去的乖女儿闻香哟,可惜十年前她突然失踪了,我们寻找了好久也没有找上。如果她还在的话,也和你差不多大了。我看你的长像也像她娘吴月珍,哟,世界上也真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你莫非……”

  岳雪红听了十分激动,真想大喊一声张孃,然后猛扑上去,抱住离别了十年之久的亲人痛哭一场。可她不敢这么做,也不愿这么做,她心头有一个疙瘩还未解开。贾千明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是他带人来指认小双妹妹,是他带人打死了李帮伍叔叔,张孃不但不替自己的丈夫报仇雪恨,反而还嫁给恶人为妻,替罪恶的庄园当女管家,看来现在的张孃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张孃了,他卖身求荣,认贼作父,说不定还要为虎作伥。这种人应该多多警惕,时时提防,坚决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搪塞道:“好多人都这样说,连吴家寺的和尚也这么说我。”

  张丽群警觉地问:“你去过吴家寺?”

  岳雪红点头“嗯”了一声。

  张丽群试探地问:“那个和尚你认识吗?”

  岳雪红没有疑迟,直答道:“不认识。”

  张丽群很干脆地问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故事吗?”

  岳雪红应答道:“记得呀。”

  张丽群惊喜问道:“你记得吴家寺从前有一家姓薛的人家吗?”

  岳雪红却从容应道:“我,我从小生长在川江边,两岁以后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爸爸妈妈很爱我,我哥哥也很喜欢我。”

  张丽群仍然抱着希望,问道:“你哥哥,他叫啥子名字?”

  岳雪红回答道:“叫,叫岳小强呀。”

  张丽群探不出啥子口风,只好说:“喔,岳小强是你哥哥,你有姐姐没有?”

  岳雪红说:“有,没有,只有一个表姐,在往重庆送抗战物资时,被日本的飞机炸死了。”

  张丽群有些失望地说:“哦!洗澡吧,洗完了,我带你去见大老太太。”

  岳雪红以前就知道老太太殷金玉是个阴作阳为之人,拒绝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张丽群说:“这是庄园的规矩,只要是奶妈、女佣、丫环,不管来了啥子人都要先去拜见老太太。其实也没有啥子来头,只是站在一旁听她唠叨几句便作罢了。”

  岳雪红不好再说啥子,一个人简单洗了澡,换了衣裳,跟着张丽群去了殷金玉的德善堂。过了一个长长的走廊,穿过了南庆大花园,走进了一个长长的天井,迎面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火味。

  张丽群说:“前面就是德善堂,进门第一步便是拜菩萨,要向佛像捐四块香烛钱,这是最低的,多者不限,你没有带钱吧,给你六块钱,祝你今后的日子六六大顺。第二步便是见大老太太,听她作劝诫,你跪在她面前,千万别抬头看她,她是一个忌妒心忒强的女人,最看不惯年轻漂亮的女人,认为漂亮的女人会把屈家的男人勾引坏。若由她分配工作的话,长得丑的姑娘安排干轻巧的活路,漂亮的女子反而却弄去干粗重的活路。记住,人一定要低着头进去,低着头出来。唉!你呀,长得太出众了。”

  二人进了佛堂,张丽群带头向摆在门口的捐献箱投了四块钱,岳雪红也将六块钱投了进去,然后取了四根烛、六根香,一迭钱纸,向观音菩萨焚香跪拜。岳雪红跪在佛像前,默默地为自己今后的命运,同时又为舅舅成元杰、史德灿与史玉霞祷告了一番,然后来到了内室,拜见殷老太太。老太太殷金玉这几天在生病,躺在床上由两个丫头在替她刮背。岳雪红尽管一直低着头走路,但进门一瞬间,好奇心促使她还是打量了一眼屋子,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但一乘百子图红木床,占去了大半个位子,床两边各有一个红漆配柜,右边柜子上有一个高大的铜灯,灯光很微弱,屋子里的情形却看得一清二楚,床上躺着一人,床蹋边站着一人,俯着一人,正在忙碌啥子。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好哪!刮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两个丫环收拾好了油碟,盆子,出门去了。

  张丽群这时才向殷金玉禀告道:“老太太,这是刚从永川来的小雪姑娘,向老太太请安来了。”

  殷金玉将身子侧了侧,问道:“永川来的!很远哟,比我仁寿远吧?多少岁啦?”

  张丽群替岳雪红答道:“十七岁了。”

  殷金玉轻轻咳嗽一声,说:“不小了,我象这个年龄已经当家立业了。安排她干啥子?”

  张丽群不好隐瞒,只得实说:“老,老太爷说叫她作书侍。”

  殷金玉睁大了双眼,不明白地问:“啥子,书侍,啥子叫书侍?”

  张丽群说:“其实,我也不清楚这是啥子职务,就是专为老太爷念书管书。”

  殷金玉气得一下子猛烈的咳嗽起来,而后说道:“这个老东西,好多钱用不完了,还要耍这个洋派头。肯定是又来了一个狐狸精。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来了一个狐狸精,让老东西又在耍花样增添丫环人数,我对你们说了,现在收成不好,庄园里少添一些人,你们为啥子总不听呢?让我看看!”

  按张丽群的叮咐,岳雪红是不要抬头的,或者侧着脸让殷金玉看上一眼,又埋下头去。可岳雪红却不愿意给屈长鑫当书侍,宁愿去做粗活重活。于是挺直身子,昂着头,让殷金玉看个透。殷金玉从下到上把岳雪红仔细打量了一番,不满地说:“难怪这老东西要留着她哟,一看就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老太爷也是快满七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种骚女人的折腾。哎,这个老东西硬是说不听,人老心不老,老牛吃嫩草,总有一天要死在这些年轻貌美的女人手头。丽群,你把她安排到齐心庄去打杂。老太爷要追问,叫他来找我。这老东西越来越不还宅了。”

  岳雪红无端受到殷金玉一顿辱骂,正想反击,却听她说让她去厨房干粗活,求之不得,赶忙说:“多谢老太太,我愿意去打杂。”

  张丽群觉得不妥,劝说道:“老太太,做饭这活太累了,是不是另外给她换一个轻巧点的,比如像扫地、管花园……”

  殷金玉口气坚决地说:“不行,这种女子太妖娆,走到哪里就会把妖气带到哪里,叫她做饭也是不错的了,我还担心大家吃了她做的饭会不会也变得妖登活扯的咧。”

  张丽群只好违心地说:“好吧,黄大爷人老了,手脚不如从前灵了,也需要一个人当帮手了。岳姑娘,我带你去!”

  二人正要出门,殷金玉又叫住了张丽群,说:“群子啊,这姑娘我要亲自交给你调教她,文莉心肠太软,只晓得自己干活,管不了人。大太太又到成都耍去了,她管教人也不得方法,把个八丫头拿倒来脑壳浇烂了都莫得办法,这些都是那个老东西平时惯坏的。哎,咳!咳!”殷金玉说话间又咳嗽起来。

  张丽群急忙走近去为她捶背,让她喝开水。殷金玉平了平气,继续说:“我这病都是年轻时候累倒的,那个时候活路又多又累,生活又孬,起五更睡半夜,眼睛一睁,干到熄灯。哪里像你们现在这么有福气哟,不焦吃、不焦穿,也不焦住。一进了庄园就如进了天堂一般、穿绫罗绸缎,吃白米干饭,出门不坐轿子就骑马,不晒太阳,不淋雨,生疮害病还有太医抓药把脉,这种地方哪里找哟,应该知足哟。唉,我年轻时若有你们这般漂亮,那老东西也不敢讨三妻四妾啰。人呀,永远都没有一个满足的。如今我是越老越感到寂寞了。巴不得天天有人找我摆龙门阵,可恨秋薇、琼英的嘴巴都是蔑挑口割的,问一句,说一句,不问屁都不放一个,你说我怎么不生病嘛。岳姑娘也许会好些,但我却不敢要,漂亮的女子总是惹祸的根。老话说的,红颜祸水。哎,群子呀,你和忠诚结婚这么多年了,应该有一个娃儿了呀,我天天都在求菩萨保佑你俩,快了,明年保准你生一个大胖儿子。”

  “多谢老太太这么关心我,我们该走了。”张丽群知道一旦被老太太留住,没有半天功夫听她把话说够是走不脱的,可是耽误了做事,又要挨她的骂。

  “我晓得你是耐不下心来听我哆嗦的,去吧,办完事经常来看看我,不要只图你们自己快活,我守着这个老先人,她也不下来同我讲讲话。”殷金玉说道这里,突然冒了一句:“哎,五娃子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哟!”

  “不清楚!告辞了,老太太!”张丽群作了回答,告辞了老太太,走在路上,对岳雪红说,“岳姑娘,你为啥子要去干叶粗活?做饭是十分累的。”

  岳雪红没有回答,只顾走路。其实是她不好回答,她对这位过去的好张孃如今太缺乏了解了。

  她见岳雪红不吭声,又说道:“也好,老太爷这个人也是很难伺候的。那我们就到雾花井去吧!不,我们还是先到厨房去看一看吧!这庄园里共有三个食堂,第一个食堂叫五谷香大饭堂,是供家丁、帮工和长年们吃饭的地方。第二个是齐心膳庄小食堂,是供上等丫环、奶妈、管事们吃饭的地方,还有一个食堂叫富康饭堂,是专为主人做膳食的。三个食堂三个等级,齐心膳庄处于中等级别,除早饭外,中晚两餐基本上是三菜一汤,厨师黄大爷今年已六十七八岁了,他待人和善,你去后他会很高兴的。”

  二人来到齐心膳庄,黄大爷正在切南瓜,张丽群向他作了介绍,黄大爷真的很高兴,但又很惋惜,说:“唉,人一来,我的担子倒是轻了许多,可惜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做一个伙夫可就委屈你了。”

  岳雪红说:“黄大爷,我不怕,我从小劳动惯了,但我做的饭菜味道可能不合大家的口味,黄大爷,二天你要多多帮助我。”

  黄大爷爽快地答应道:“这个好说,一看样子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学得快,做得饭香菜美,让大家都满意。”

  张丽群又向岳雪红作了一番交待后,便带她去了雾花井。这雾花井目前只有秋薇、琼英两个人住。张丽群手头管有钥匙,打开门后,给岳雪红安排了一个床位,说:“这是戴琴过去住过的,铺盖帐子都是新的干净的。到了晚上睡觉,一定要关好门,不论谁来,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要开门。她们两个自己有钥匙。若进来了一个男人,你撵都撵不走,人家欺负了你,反而说你不对。我说的话你明白吗?哎,这种事主要靠自己的脚跟要站稳,心正胆大,就不畏强暴。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吃饭时,我来叫你。”

  张丽群将岳雪红安排好后,便回自己的住房百川厅去了。丈夫屈忠诚见了妻子,急忙问道:“丽群,你怎么没把岳姑娘带回来?。”

  张丽群说:“她已去了雾花井了,在齐心膳庄当厨娘。”

  屈忠诚埋怨道:“哎哟,糟了!老太爷又要决人了,你肯定是把她带去见老太太了?哎呀!这下如何是好?怪我没有向你交待清楚,老太爷早向我打了招呼,岳姑娘是悄悄接进来的,没让老太太晓得。这,这,你守倒起,我去向老太爷禀报,我挨了打,挨了骂,你千万别来为我申辩,我走了。”

  丈夫去了半个时辰之后,笑嘻嘻的回来了,说:“哎呀,把我吓惨了,没想到老太爷这次心情却这么平静,一点也没有责怪我,反而说岳姑娘人年轻,应该去干一些粗重的活路,人不吃苦不知甜,女人嘛,应该学会做饭炒菜,二天才好伺候男人。”

  张丽群听后,心头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但随即一块更大的石头又悬了上来,把心压得紧紧的,重重的,小雪今后的命运,小雪的根底,都叫她放心不下——

  再说岳雪红送走了张丽群,关上了门,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洗了,看看时间还早,便躺在床上休息。刚刚躺下,便听见有人在敲大门,因张孃有交待,别人敲门不要去理睬他。过了一阵,那敲门声没了,人也走了。但过了不久,门又敲响了,而且比先前的声音还要大,小雪仍然未予理睬,敲了一会儿,人又走了,可刚过了两分钟,门又敲响了,小雪有些生气,翻身爬起来去开门,看看究竟是些啥子人在敲门,若是无赖之辈,就将他们痛骂一顿撵走。

  小雪刚打开房间门,走到天井中央,那大门却自动开了,走进三个人来,你道这三个人是谁?竟是她苦思苦想了十几年的亲爹亲娘薛振川、吴月珍和姐姐薛明兰。岳雪红略愣了一下,心想亲爹娘和姐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活着来了呢?但亲情却战胜了一切恐惧,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了母亲,痛哭道:“娘,爹,姐,我好想你们哟,你们为啥子不早一点来看我呀。”说着便大声痛哭起来。

  母亲吴月珍难过地说:“闻香呀,我的好女儿呀,我们如今是相隔两个世界,来一趟也极不容易呀。”

  岳雪红哭道:“你们为啥子要死嘛?。”

  薛振川悲哀地说:“傻女儿,谁个不想长命百岁呀,谁个又不想荣华富贵呀,我和你娘,还有你姐拼死拼命地干活,就是盼望能早一点发家兴业呀,像四牌坊一样,有自己的豪门华宅,儿子作少爷,女儿当小姐。可爹爹的本事太差,算计不过别人,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反而让你们几姐妹受苦受难,让你来到这,这个魔窑鬼窝里作了丫环。爹实在对不起你呀,爹感到羞辱呀。”

  “爹,这个不能怪你呀,只怪这社会不公平呀。爹,杀死你的那个凶手张天师,我已把他打死了,还有广智和尚、区大升等人,我正在四处寻找,一旦碰上了,我会替你们报仇的。”小雪看到爹爹悲痛的样子安慰道。

  姐姐薛明兰说:“其实害死爹妈的真正的凶手还不至这两个人,还有……”

  “姐,你快告诉我,他们是谁,我马上去杀了他们。”

  薛明兰正要作回答,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原来是爸爸岳云山、妈妈成元秀、舅母温万素。他(她)们也向岳雪红表示了歉意。岳雪红还来不及跟他们说话,门外又来了一大帮人,一个挨一个,有舅舅吴月良、舅娘王金萍,还有成国龙、成国虎、成国玉,晏高顺、李帮伍、蒋贵善、洪玉霞、董六妹,怎么来的全是死人呢?岳雪红正在惊疑,门外又涌进来几十个姑娘,仔细一看,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些人都长得年轻漂亮,脸显春光,身材优美。眨眼之间,一个个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又丑陋又凶恶,有的笑着笑着掉了脑袋,有的哭着哭着长出了獠牙长舌,有的吼着吼着浑身冒血,直往地上流淌。他们全都伸出一双双尖厉的只见白骨的双手,口里发出”还我命来。”的怪叫声,直向岳雪红扑来。

  岳雪红惊叫一声,突然醒了,原来是自己做了一场恶梦。她翻身爬起来,擦干了脸上及身上的冷汗,想想梦中的情景,再看看这阴森森的屋子,不由得骇怕起来。正在这时,门真的拍响了,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道:“谁?谁?”

  门外人回答道:“是我,你张孃,吃午饭了。”

  岳雪红急忙去开了门,心有余悸的说:“哎呀,吓死我了,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了我,好多的死人,他(她)们全都变成了魔鬼。张孃,这屋子不清静,我骇怕。”

  张丽群欲言又止,说:“这屋子是,是,哎,别怕,晚上我来跟你作伴。走,吃饭去。”

  二人来到齐心膳庄,人们都吃过饭走了,碗筷摆了几张桌子。岳雪红吃过了饭,留下来给黄大爷洗刷碗筷。黄大爷很称赞她,夸奖她心眼好,手脚灵。说话间便谈起了自己的身世,说他是大太太黄富玉的堂兄,是个孤人,今年六十八岁了,过去在街上开过馆子,年轻时结过婚,老婆生过一双龙凤胎儿,几个月后得天花死了,婆娘气成了重病,不久也死了。黄大爷也不想开馆子了,正巧四牌坊的厨子范绍清被开除了,他便到了四牌坊作了厨子,至今已干了几十年了。

  岳雪红见黄大爷待人真诚,不像个虚伪之人,也放心了许多。收拾完毕,她一个人回雾花井去,路过十一小姐屈贵香的住房时,听见里面有人在哭泣,听见一个男人在大声说话,“哭啥子哭,这是你自己的不对嘛,阿亚的话都不愿听了,叫你不要去,你就不要去,哪里有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子出去当戏子的。传扬出去,那是非常丢人的,听阿公的话,马上打消这个念头。”这是屈长鑫的声音。

  “当戏子不好,你为啥子还要讨戏子作姨娘,她走了你还气得生了病。”屈贵香向呵公屈长鑫反驳道。

  “你,你不要顶嘴,把我惹毛了,看我打断你的双腿。”屈长鑫气得直咳嗽。

  “打吧,打死我吧,我早晓得你们都不喜欢我的,只喜欢八姐,十姐,晚死还不如早死,早死早翻身,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

  屈宝骏气忿地骂道:“我前辈子做了啥子孽哟,你们一个个长大了都不听话,我的话你不听,阿公的话也敢不听了,你要走就走吧,把衣裳裤儿都脱下来,你光身来的就光身走。你总没有你八姐犟嘛,她一样的没拗过我们大人,最后还不是乖乖的到成都相亲去了吗。”

  “贵香,你就听听我们大人的劝嘛,就安心在屋头耍,你要吃啥子,穿啥子,你尽管讲,阿妈一定满足你。”这是她母亲顾月霞在劝她。

  “要我不走也行,你们要去把那个蒋疯子叫来给我当老师。我在家里自己学,自己唱,总不丢你们的脸嘛。”

  “你,这是谁的主意?顾月霞,你说,是不是你的鬼主意?”屈宝骏生气地问道。

  “不要怪我阿妈,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同情那个戏疯子。人家的戏文唱得就是好嘛。”

  “哦,我明白了,好吧,我依从你,在家好好学戏,我们屈家也该出一个红角。”屈宝骏竟爽快的答应了。

  “多谢阿亚……”

  岳雪红不敢听下去了,一个人回到了雾花井。刚要开门,却见大少爷屈贵祖从旁边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小雪,你来哪?啥子时候来的?我没有去接你,你不要生气哈?”说着射来了一双色迷迷的眼光。

  岳雪红见了,觉得浑身不自在,直起鸡皮疙瘩,开锁的手也不自然的乱抖起来,一时竟打不开了。

  “让我来噻!我帮你捅。我们当警察的好比偷儿,不管是啥子铁锁、铜锁、千年锁都打得开,何况是你这把锁。”屈贵祖一语双关,嬉皮笑脸的伸手要接钥匙。

  “不,我不进去了,我要到厨房去,还有好多活路未干完咧。”岳雪红收起钥匙,转身朝齐心膳庄走去了。

  屈贵祖碰了钉子,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冷笑道:“既然进了咱四牌坊,犹如孙猴子被盖进了金丝铙钹,你再有本事也逃不脱我如来佛的手掌心,看你能躲过我几天。烈妇怕咻夫,不把你弄到手 ,算我是小婆子生的。”

  岳雪红回敬了一句:“要想占便宜,的问你姑婆这拳头干不干,滚开!好狗不挡路。”她来到齐心膳庄,见厨房门已上了锁,黄大爷已休息去了。她听黄大爷讲他就住在厨房附近,于是高声喊了几声。黄大爷未喊出来,却见一个小伙子从厨房的窗户爬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神色十分紧张。岳雪红马上意识到这人是一个小偷。她大喊一声,“站住,干啥子的?”说着便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想挣脱岳雪红的双手,可力气悬差太大,一点也动弹不了,只好低声说:“闻香姐姐,你放了我吧,我会记住你的,我是唐云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公公快饿死了,我没有办法才来偷点吃的。”

  岳雪红惊了一跳,急忙松开双手,打量了一下唐云子,见他穿着破旧,打着赤脚,头发长长的,脸很瘦,一双眼睛淡然无神。和十年前那个胖乎乎的可爱的小男孩大相径庭,但轮廓还有些相似,急切地问道:“唐云子,你是唐云子!你阿公唐九公还活着?”

  唐云子点点头,说:“嗯,我们全家都搬到蛮子洞住去了。”

  岳雪红很奇怪,刚要问,发觉有人来了,急忙说:“这是为啥子?快走吧,有人来了。”

  “抓住他。”黄大爷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抓住了唐云子,骂道:“你这个贼娃子,我观察了好久了,今天终于抓住了你,你害得我好苦哟,整得我两个月没有拿上工钱了。”

  岳雪红求情说:“黄大爷,他公公快饿死了,放了他吧!”

  黄大爷犹豫了,说:“这,我听你……”

  “不行。”大少爷屈贵祖举着手枪在背后大吼一声,说:“光天化日,竟敢潜入民宅进行偷窃,这是违法犯罪行为,既然抓住了就要严惩不贷,治你一个重罪。”他拿出手铐,抓住唐云子的双手,迅速铐上了,推着他往外走。

  唐云子不愿意走,骂道:“哎哟,痛死我了,白笋子,你龟儿子不要太黑心了。”

  屈贵祖狠狠踢了唐云子一脚,骂道:“龟儿子的,当了偷儿还骂人,看老子今天如何收拾你这个狗日的小杂种。走!”

  “贵祖,算了吧,他只偷了一点冷饭。”黄大爷向屈贵祖求情道。

  “是不是没偷到你家的你不心痛,你少说一点,不然我要告诉忠诚总管,再扣你一个月的工钱。”屈贵祖说罢,推着唐云子到前院去了。

  岳雪红真后悔自己不该多事,早一点让唐云子走了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如今唐云子被屈贵祖这个心黑手毒的家伙抓去了,这怎么对得起像亲祖父一般的唐九公呢?据她所知,唐九公已是四代单传了,唐九公没有兄弟姐妹,是个独子,唐九公三十岁结婚,有一男三女,三个女儿嫁到远方去了,只剩下儿子唐开明,唐开明结婚后了只有一男二女,唐云子是幺儿,从小受到宠爱,启蒙很早,比小雪还小一岁多,却在同一个班读书,且成绩很好。但自从十里冲九三0大血案之后,唐九公一家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潮之中。屈长鑫不满意唐九公暗中支持乡民,作他们的黑笔子师爷,特别是给郑天翔提供了大量的黑材料,差点儿叫他翻了船,成了阶下囚,破落户。

  其次,屈宝骏对唐九公也恨之入骨,其原因是屈宝骏做四十大寿时,唐九公戏谑了他,让他难堪,难受,丢了面子,牵涉了一桩人命案子,挨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腊月初八是屈宝骏的生日,但近年关,人们收获的粮食基本上已吃光了,哪有多余的钱粮去走亲送礼,可四牌坊挨家挨户送了请柬,表面上欢迎大家都要去,实际上却是暗示人们要多送礼物,靠做生发财,这早已成为屈家敛财的一种手段了。若是以前,十里冲的人们送上几十块的礼物是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的。但自从九。三0大血案之后,许多家庭的男人已判了刑,家中的土地房屋已赔尽了,许多家庭由自耕农已变成了佃户,有许多家连栖身之处都没有了,只好搬往蛮子洞住去了。现在被请去吃生日酒,无疑是雪上加霜。大家找唐九公商量,唐九公想了一个主意,让每户人出一块钱,全家人都去。钱收齐了,共一百二十块钱,他自己又画了一张画,写了一副对联,准备去四牌坊朝贺。

  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他将全冲的人集中起,足有四百余人。一百二十块买了一百二十盒白糖,用去四十八块,鞭炮一百圆,花去六十八元,还剩下四块钱,唐九公用红纸封了四层。里面也写了一副对联:礼轻仁义重,乡邻似千金,情重财帛轻,一钱如万文。人们排好队,抬着白糖礼柜,敲锣打鼓,放着鞭炮来到了四牌坊。

  屈宝骏一看乡亲们搞的这么隆重,以为送大礼来了,非常高兴。特别是那副对联和那张图,如获至宝。唐九公的墨宝远近闻名,平时很难得到,今天主动送来,真是赛过千金。他叫人把画和对联当堂挂起来,仔细欣赏起来:四十近贺十里冲,五十远庆万重山。对呀,今天四十岁生辰日在十里冲做,影响不大,五十岁大寿时,远播万水千山,客人更多,写得真不错。再看那副图画,图的正上方是一尊佛像,下面有一百只大小不一的老鼠围成了一个圈,圈内有一碗冒尖的花玉米粒,似乎在供佛主,图的右上方有一行小字:百鼠送粮腊八成佛。对呀,我腊月初八生,又是属鼠的,让我成佛,画得真不错!可一看现金却只有四块钱,顿时气得心头冒烟,又不好发作。偏偏这时师爷温增寿却又对他说那对联和画都有问题,“哎呀,乡长,这副对联和画都是骂你的哟!您怎么没有看出来呀?”

  “不可能,这是我老师唐九公送我的,这是难得的墨宝,如果拿到街上去卖,要值几千块钱哩,虽然礼金少了点,可有这画和对联,我不认为我吃了多大亏。哈哈哈!”屈宝骏十分得意,高兴地炫耀说。

  温增寿却苦愁着一副脸说:“值钱,送我我都不要。不信,让我讲给你听嘛,先说对联吧,表面上看是十里冲的乡邻们来祝你四十岁生日,十年后还有更多的人来,对不?其实这里包含了极其险恶的用心,一句话说明了,就是你四十岁大寿在这十里冲做,五十岁大寿时就滚远一点去做,这是他们要赶你走哇。”

  屈宝骏恍然大悟,说:“哎噫,这唐九公还搞我的文字游戏嗦,我平时又没得罪他,他凭啥子要攻击我,诽谤我,挖苦我?”

  温增寿进一步说:“你看这画问题更严重,他画了一百只耗子送花玉米,还恭维你要成佛成仙,其实他在骂你是,哎,你看这个碗,满满的,还冒尖,像不像个帽儿头?他骂你生的娃儿是一群花苞谷……”

  屈宝骏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气得他大吼一声:“别说了,这老杂种太可恶了。”他把手中的拐棍一挥,准备把墙上的画打下来,没想到却打在了温增寿的额头上。

  温增寿“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当时便昏了过去,急忙抬到街上去抢救,刚拢兴隆场时便断气了,屈家给死者家中送去了两千块钱,十石黄谷,五匹洋布,这件事才没有被死者家属告上法庭,私下了结了。

  从此屈宝骏对唐九公结下了深仇大恨,总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报复他。他先以唐九公人老教书不好断了他的生源,后又派唐开明去修川黔公路,买通工头故意整他,使他累成了内伤,回到家后医了不少的钱,先卖掉了田土,又卖掉了房屋,最后搬到蛮子洞居住去了。尽管这样,唐开明还是于去年病逝了。现在只剩下唐九公及媳妇和孙子三个人了。唐九公又气又急,加上年老多病,半年前便卧床不起了。孙子唐云子为了养活公公及母亲,四处讨米要饭,可总填不饱肚子。

  有一天,唐云子路过四牌坊时,见西边白鹿山的墙下有一条过水阴沟,掩没在一片杂草丛中,突然间有许多剩菜剩饭漂流出来,他将饭粒收集起来,拿回去给公公和母亲吃了。第二天又来,却没有了剩菜剩饭,他拨开杂草,见阴沟洞口很大,便大着胆子爬了进去,一看是一个伙房,还有许多剩菜剩饭,他先饱吃了一顿,尔后又包了一包回去,就这样,他断断续续来了两个月,弄得黄大爷有口难言,讲给屈忠诚听,反而被扣了两个月的工钱,这当然是征得了屈长鑫和黄富玉同意了的。

  如今抓住了偷贼,屈家岂能轻易放过,岳雪红十分着急,但又无法可想,因为她是第一天才进来的人呀。

  黄大爷见岳雪红着急的样子,心头也十分不好受,说:“岳姑娘,别着急,我去求求大少爷屈贵祖,不管怎么说,我毕竟还是他堂舅呀。”

  黄大爷还未走拢安国堂,便听到了一阵阵惨叫之声,“哎哟,大少爷,别打了!痛死我了。”

  屈贵祖恶凶凶地说:“晓得痛就不该来偷东西呀!吊起来,再狠狠打,这种穷鬼,不打够是不会长记性的。”

  唐云子求饶般地喊道:“大少爷,我二天再不偷了,哎哟!救命呀。”

  屈贵祖凶狠地说:“哼!你还鸡叫狗喊的,故意吼给大家听是不是?告诉你,今天你娃子落到我手头,不叫你死一道,也要叫你剐一层皮,不给你打一个养老疾,你二天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乌狗,把他的嘴巴堵起来再打。”

  “唉!这娃儿今天要遭孽了,看来我今天是救不了他了,”黄大爷十分着急的摇着头,叹息道。

  岳雪红一直跟在黄大爷后面,问道:“谁能救他?”

  黄大爷说:“这院子头倒有几个人可以救他,老太爷,老太太,还有大老爷、大太太,八小姐,可这五个人只有两个人在家。”

  岳雪红十分着急,横下心说:“我去求老太太。”

  黄大爷急忙阻止说:“不,不,你不能去,我亲家娘的脾气我晓得,她最忌恨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年轻姑娘了,你去求她还不是火上浇油,让别人多脱一层皮哟,还不如去求老太爷。”

  岳雪红立即想到求老太爷的不良后果,说:“求老太爷,不,我不去。”

  黄大爷着急了,说:“再不去,唐云子就会被活活打死的呀。”

  “好,我去!”岳雪红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去了。

  要知岳雪红是否求得人情救得唐云子?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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