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古钟在这里响了百年,如今还能敲响。上课时间到了,段启明老师敲响老钟。
走过百年的村小,村里一代一代的孩童几乎都在这里学习过。
周辉老师在办公室里备课,他坐的这把椅子已经有近百年历史,当年他的老师也坐在这把椅子上给他们批改作业。
校园后面有口老井,中午课间休息,段启明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去挑水。
午后,阳光灿烂。乡间小路上,油菜花掩映。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赶去上学。上个月,胡国兴老师已年满60岁,他还在继续为孩子们上课,“把这个六年级送走了再说。”胡国兴任教于德阳中江柏林中心小学金柏村小,已在这教了整整40年书。和他一起坚守的,还有5名老师。但都和胡国兴一样,他们也快退休了。“年轻老师不愿来,我们走后,不晓得谁来教这100多个娃娃?”胡国兴有点发愁。
从私塾到晚清秀才成立的国学班,再到1949年后的乡公学和如今的村小,金柏村小有着近百年历史。晚清秀才是胡国兴岳父的哥哥陈锡依(音)。
留守老师退休了还继续站在讲台
我是这个村的人,对这里熟悉,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所以从没提起过调动
昨日下午,在金柏村小六年级的讲台上,胡国兴穿着过膝的灰色大衣,挺直身板在黑板上写着数学公式,没有完全被帽子盖住的白发从帽檐处溜出来。身后二十多双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孩子们还不知道:胡老师就快退休了。
由于舍不得这些从一年级就教起的娃娃,而且没有新老师来接手,胡国兴选择了继续留在三尺讲台,“把这个六年级送走再说。”
两排瓦房中间的操场上,几棵法国梧桐落得只剩几片疏落的叶子,其中一棵已长出了新芽。长约一尺的铁筒挂在其中一棵的枝桠上,锈迹班驳。下课时,值日生用小铁锤敲响铁筒,清脆的铃声在学校上空荡漾开来。
听见铃声响起,胡国兴合上书本:“下课。”当他走出教室,身板不再挺直,微微弓着身子走着。
“26号,我就正式领退休本本,在这个讲台上站了四十几年,我也算光荣退休了。”胡国兴拧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缓慢地说着,声音很轻,脸上挂着微笑,“我主要教数学,也教思想品德、生活等课程。”
这个六年级是他送走的第七轮学生,“基本都是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毕业,然后又接手一年级,就这样一轮又一轮。”虽然年龄到点,领了退休证,但胡国兴选择了坚守:把这个班级带毕业。
“这个学校的历史很长,在我岳父的大哥创办国学班之前就有私塾了,九十多年了。”胡国兴说,他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后来成了这里的老师。他的一双儿女,也从这里毕业,现在女儿在四川师范大学任教,“爱人五年前就到成都带孙儿去了,当时就叫我过去,我舍不得这帮孩子,就留下来成了留守教师。”
为什么一直都没调动过?胡国兴说:我是这个村的人,对这里熟悉,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所以从没提起过调动。
“这个村里四五十岁的人我基本都教过,然后是他们的儿女。现在又教他们的孙辈,教了三代人了。”胡国兴走在村里,不论谁见到他,都会叫“胡老师”,“四十几年前,我才十六七岁。刚教书那会儿,村里的长辈老人喊我老师,我还不好意思呢。”
夫妻拍档不希望这里成“夫妻小学”
“该不是我们两口子挑起嘛,那又成‘夫妻小学’了。”杨伦没接话,眼眶红红的
胡国兴是这所学校第一个领退休证的老师,接下来在今年9月,还有两名老师要领证退休。明年会有一个,2016年还会有一个……然后,就只剩一个教师了,学校负责人杨伦说。
“我17岁开始教书,在这个学校也有整整30年了。”杨伦说,他一到这就和胡国兴搭档,胡教数学,他教语文。据他介绍,这个学校差不多一直由他们这六人挑着,“大概2005年时,来过一个年轻女老师,后来调走了。”
“主要是现在的大学生不愿来。莫说是我们村小,就连中心小学都留不住。”杨伦说,前两年柏林中心小学分来一个大学生,到学校看了一眼就走了,“铺盖卷儿都不要了,还是学校后来给送回去的。”
杨伦的爱人王桂华则负责学前班。她说,这个学校不缺生源,可是老师快青黄不接了。这个村小不仅有当地村子的孩子,还有周边几个乡镇邻近村子的孩子,“五里路以内的娃娃都在这里读书,有100多个呢。”
据了解,这所村小到柏林中心小学有十里路,到龙台镇中心小学也有八里路。
见老师们聚在一起聊天,几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凑了过来。王老师便叫他们赶紧回家,“你们几个不听话,今后不给你们戴大红花。”见老师这样说,几个小家伙一溜烟儿跑出了学校,然后从大门外的柱子后探出脑袋来,嘻嘻地笑。
“杨伦啊,等这些老师都退休了,我看你一个人咋挑?”王桂华转头对杨伦说,“该不是我们两口子挑起嘛,那不是又成了‘夫妻小学’了哟。”杨伦没接妻子的话,但眼眶湿润了,红红的。
时光片段:太师椅上的授业春秋
课间,孩子们都在操场上捉迷藏、跳皮筋,欢闹声盈满整个校园。
周辉笑眯眯地从学生群中走过,来到办公室,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坐下,翻开书本,开始备课。
和这个学校有关的老物件还有么?合上书本,取下老花镜折叠起来放进上衣口袋,周老师起身来到隔壁的储物室,指着一架旧床下锈迹斑斑的铁钟,“这个也是以前留下来的,前些年敲破了,才取下来换上了铁筒。”
在段启明老师的帮助下,重新将这个已锈破的铁钟挂在梧桐树上,“当、当、当”,段老师敲打着铁钟。
中午留校总得有人看着孩子们
中午放学,学生们一下子涌出了校门,学校安静了。目送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校门,胡国兴才和同事们离开。段启明和陈开华因为家离学校太远,就留在学校里做饭。没有水了,段启明挑起水桶走向村里的一口井。“段老师,段老师……”见到老师挑着水桶,村里的孩子围了上来。三个小家伙在前面跑,路过一片梨花林,片片梨花瓣从段启明头顶飘过。
“我和陈老师轮流做饭,一般都是红苕稀饭,养胃。”段老师把米淘了放在锅里,拿出一根红苕削皮。他们这样已经很多年了,“一是离家远难得走,二是学生回去吃了饭就到校,总要有人看着。”饭还没有做好,就有学生来了,趴在窗台上看着老师做饭。
学校邻居看着小伙变成老头子
95岁的马万兴住在学校旁,学校后门直通他家院子。“这里以前是一个私塾,教书先生用竹篾在地上写字,教大家认字。”马万兴回忆,学校最先是座庙宇,教书先生把一间屋辟出来当学堂,“打我记事起,这里就有教书先生。”胡国兴说,后来这里来了很多老师,学生也从四面八方涌来。马万兴63岁的儿子马代顺就是其中之一。马家门前有一口老井,似乎还能讲述当年这所学校的辉煌。“那个时候,学生打水都要排很长,自己用砂锅煨饭。”
学生越来越多,从最初二三百人一下子翻了番。显然,让学生们自己做饭不得行了,学校成立了伙食团。这个四合院更加热闹了,老师住在这里,学生也住在这里。今年72岁的黄忠玉说,她家一直就在学校旁,“1949年后开始招女生了,老师就喊我去读,我爸不让去。”
为了让老师和学生有粮食和蔬菜,当时乡上和村上还给老师们分了土地,老师和学生在这里种菜。
“现在学生越来越少了,这些老师也从原来的小伙子成了老头子了。”马万兴用颤抖的手推开学校后门,看着来上学的孩子说,然后轻轻合上门,退到自家院里。马万兴说,他看着胡国兴、周辉、黄忠华这些老师来到这里,又看着他们从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还将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这个乡村小学。
对话部门
“年轻教师能在这安家就好了”
昨日,中江县委外宣办相关负责人致电记者说,早已关注并重视乡村小学教师“老龄化”问题,当地教育局也正在积极想办法,“对已经退休还在岗的老师,我们深表感谢。我们将在开学时调配教师去接手他们的工作,还将在新招的年轻师资中定向到这些乡村学校。”胡国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想办法让年轻老师在这里安家就更好了。这样,我们这帮老头子也算完成了接力。中江县教育局副局长卢静:
想法让年轻老师招得来留得住
记者:中江为什么农村学校很难见到年轻老师?
卢静:年轻老师大多不愿去农村学校,有些即便当时去了,后来也想办法调走或者考走了。
记者:为什么留不住呢?卢静:中江很多地方都是丘陵和山区,为了响应国家关于小学就近入学政策,一些偏远地方也保留了村小,条件自然就要艰苦一些,虽然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吸引和鼓励老师来,但还是留不住。我们也正在积极想办法让年轻老师招得来留得住。
德阳市委教育工委专职副书记洪涛:
从政策上引导年轻教师下基层
记者:像中江这种乡村学校教师资源“青黄不接”现象在德阳多吗?
洪涛:这个应该不是普遍的,属个别现象。
记者:德阳有相关政策来鼓励和支持年轻教师去基层去农村吗?
洪涛:有,如果要评高级职称,必须要有至少一年基层经验。我们也鼓励年轻教师到基层去锻炼学习,我们将在政策层面上进一步引导。
记者:中江这种现状该如何改变呢?
洪涛:这个教师资源上的调配还得当地自己解决。每年招多少教师,如何分配等,都由县上决定。
我们也正在推行“县管校用”,师资由县上统一管理,然后统一调配给各个学校,目前还在试点,没有全面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