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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返乡青年与村寨的磨合和陪伴

       自2014年2月,《贵州南部侗族地区青年人社区调查与交流项目》启动以来,咱们的侗族工作团队前往渐渐小有名气的传统生态农业村“流芳”的次数多了起来。

       但对文化社的项目统筹张传辉来说,流芳早就不是一片陌生领地。他和那里的返乡青年们畅聊返乡创业的心得,交流彼此在家的发展和收获,以一名侗族青年的视角,通过日常的观察与对话,叙述了他所知道的流芳故事,从另一个侧面勾勒出流芳青年及其背后的长者的生动形象,让我们更真切地体会到青年人与父辈、与村寨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更认真地思考:“返乡”之于青年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一次有机会了解流芳,是在我加入 了贵州乡土文化社不久后。在流芳做田野调查的那几天里,我们走访了村里的寨老、歌师、木匠,也认识了村里的许多青年人。用“许多”这个词是没错的,因为我在流芳看到的在地青年比很多村寨都要多。

       那些天都住吴会长家里,记得那一次和吴会长聊到有机农业,聊到青年人。他说,“流芳做了很多年的有机农业,但是青年人参与进来的并不多,大部分的中青年还是在外打工。有少部分懂得做古建筑的青年跟着工匠们在黔东南范围内打短工,这个季节是古建的淡季,所以还能看到一些青年在家。”说到这,在吴会长那俊朗的面孔里我看到了他的无奈。他又说道:“我希望村里的青年都能留在家里,有青年人在家,村寨才有活力。”可当我问他“怎样才能留住青年人在家”的时候, 会长又一次无奈地说“,也找不到好的办法。”

       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的问题有点急或“刁钻”了,但我当时确实很想听到一些反馈,因为在我的家乡龙额,和流芳一样,也是侗寨,一方面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外务工,掌握传统知识的青年人少之又少, 传统文化的传承已经出现断代;另一方 面,有一些已经回来的青年人和我当初返乡的状况是一样的——鼓足勇气回来后却很是茫然。村寨需要更多的人特别是青年人回来,但是大多数人却都要面对“回来能做什么”的现实。我当时希望面前这位和我父亲年纪相当的会长可以给我一些答案或建议。

       那次田野调查,也让我结交了几位流芳青年人,包括吴会长的儿子吴健康,还有石庆刚、石运贵等,因为都是80后,也说 着共同的语言,所以很容易就成了朋友。

       其中有一天,这伙青年人招呼我们去山上搞野炊,地点在流芳的水库旁边。水库其实不大,却是流芳的消防安全、洗菜洗衣服的重要水源,周围景色很美,水库边还修了一座风雨桥供劳作的村民歇脚休息。我们闲聊的时候又说到了生计的问题,其中石运贵说,“想要在家发展养殖业,水库可以养鸭子,山上可以养鸡。”马 上旁边的一位青年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水库是整个寨子生活用水的水源地,在水库养鸭子就破坏水源了,村民肯定会收拾你!在山上养鸡还差不多,可以把山上的荒地都利用起来。”

       流芳小伙伴们热血澎湃的“创业计划”让我印象格外深刻,也特别留意他们的动态,后来就陆陆续续听到流芳的小伙子们在养鸡养鸭,组建文化传承兴趣小组的消息。

       2013年1月,因为要协助广西实习生(1)在贵州的拜访学习,我又一次到了流芳

       那时,青年们个个都是“养殖户”了。吴健康拿了父亲的一万块钱和他姐夫石庆刚合伙在山上搞了个养鸡场。石运贵和石老小等四人也在山上养着走地鸡,还在水库里养起了鸭子(因为四人都染着黄头发,取 名叫“潮男组合”)。大家的定位其实都很明确:生态小香鸡专供高端市场。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我们的鸡吃的都是有机大米,肯定要比市场上贵”。销售渠道除了本地市场,还在建立网络销售平台。我不懂养殖,也不了解市场行情,所以不能判断他们发展养殖业的前景如何,但是我对于“潮男组合”可以在水库养鸭子就有些意外了。

       后来到村里和一些村民以及吴会长谈起这事,吴会长说:“水库的水不仅用作灌溉和消防,村民还用这水洗菜、洗衣服。几个青年在水库养鸭子确实会对水源有影响,有些村民也确实有怨言,但是这些青年要不就是谁家的侄子,要不就是谁家的兄弟,整个村寨就像一个大家庭,谁都不好太直接地说,更重要的是青年人在家能够做点什么事情,总比无所事事要好啊。”听到这番话,我顿时觉得既欣慰又忧虑。欣慰的是流芳青年们的创业能够得到家人和村民的支持,忧虑的是如果影响了村寨的正常生活,那这条创业的路会走多远。

       那次走访,印象很深的还有青年们的 “文化传承兴趣小组”。因为外出参加社区伙伴组织的参观学习受到启发,流芳的青年们自发成立了这个小组,开始去重新认识自己的村寨。小组的骨干成员是吴健康,我和他聊起养鸡和兴趣小组的时候,他说:“在湖南的阳烂侗寨看到一位老人 很用心在写自己的村史……我觉得很惭愧,我们这一代对村寨的历史了解太少,所以回来后,我们在家的青年就成立了这个小组。以前在家没事做,觉得不仅家里人会讲,村里人也会说三道四。自己也觉得没出息,感觉很不舒服。现在我们创业,家里人还是很支持的,留在家里的青年多了,要做什么事情也就容易一些。”

       走访期间,广西实习生与流芳文化传承兴趣小组的成员在吴会长家交流,来参加交流的不仅有年轻人,还有村里的寨老和吴会长。谈话间,寨老们和吴会长时不时地替这伙年轻人纠正或补充一些村寨信息,说到村寨的过去,老人们神采奕奕。 整个交流更像是一个村寨故事会,青年人和他们的父辈、祖辈在一起回忆他们的村庄。我在一边被感染着,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长辈和后辈之间的对话,也是村寨过去和当下的对话。长辈更多的是缅怀,青年人却在这样的对话中增加了对家乡的了解,也增加了对家乡的认同。我在想,这种“认同”能不能成为青年人返乡和“留得住”的根本和动力呢?或 者这种“认同”的动力能有多大?我希望在流芳的这伙青年人身上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在后来的两个月里,得知流芳文化传承兴趣小组在村寨寻碑、学烧木炭,活动做得风风火火,在流芳甚至周边村寨都产生影响。同时也得知,青年们的创业也受 到沉重的打击。吴健康和姐夫的养鸡场最后亏了,吴健康跟父亲拿的一万块钱也打了水漂。“潮男组合”虽然没有亏损,但养鸭对水库的水质产生影响,让村民抱怨不已,所以在把第一批鸭子卖了过后就没有继续了。对于这些青年人来说,2013年的春节或许是个苦涩的春节。我和健康在电话里聊,他告诉我,这次创业失败打击很沉重,大部分的青年在春节后又出去打工赚钱了。他和姐夫亏损了,父亲也没过多抱怨,而是和他们一起总结失败的原因。

       2014年5月5日,流芳村举行了一次“招龙迎萨”的祭祀活动。

       用寨老的话说,就是要把流芳“后龙山”的龙和“萨岁”(2)重新请回来庇护村寨。整个村寨都因为这个活动而动了起来,吴会长和儿子健康也各负其责,会长负责策划游行活动,而以健康为骨干的流芳文化传承兴趣小组负责晚上的文艺晚会。整个活动庄重、热闹、有序地完满完成了。

       那两天里,我发现村里的青年又多了起来,我和一位青年石伟闲聊的时候,他说:“我家去年遭受了火灾,加上村里还发生了一些大事,寨老们认为是保佑村寨的‘萨岁’已经离开村寨了,所以就召集村寨来做这个活动。长这么大了,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村里的很多青年都回来参加这个活动了,除了热闹,每个人也都希望能 有‘萨岁’保佑,平平安安的。但是活动结束了,很多青年又得出去找钱了。”

       第二天,我们邀请了流芳村里的寨老、吴会长和青年人,还有其他三个村寨的青年人,大家坐到一起来聊各自的村寨现状、传统文化传承的想法等等。在交流会中,流芳的青年在和寨老讨论后,大家想要号召全村人来修复荒废已久的“萨岁水塘”(3)。

       在随后的两三个月里,青年人跟妇女们收集关于“萨岁”的侗歌,去听老人讲关于“萨岁水塘”的故事,召集村民来开会讨论怎样修建水塘。我们参加了青年们的几次走访和会议,也感受到了青年们的热情和无力:青年人流动性太大,以吴健康为主的几个青年人感到力不从心。修建水塘不仅要人力,也需要财力,如何募集修建水塘的资金是青年们觉得很困难的事情。

       在最近的一次会议上,一位青年说:“想让村民来投工投劳大家都会愿意的, 因为这个是村寨的传统,但是要村民出钱,村民是不会信任我们的。”

在一旁的我仔细琢磨,也觉得不难理解:在侗族的传统社会组织机构里,青年人的作用和社会功能还不足以能组织一个公共事务。所以我很钦佩流芳的这几位青年人的勇气,也期待看到大家如何来应对这样的困难。

       在一旁的吴会长默默地注视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青年们,和很多时候一样,虽然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有力量——“水塘是很有必要修复了,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流芳的故事,而且水塘也有消防的作用”,“你们可以先去做一下民意调查嘛”。

       我知道在吴会长那里还有支持青年人行动的一笔经费,如果要拿来修建水塘是足够的,但是吴会长却没有任何表示。或许他在观望,也在期待看到他儿子、这伙青年是怎样克服眼前的这些困难吧?我想是的!

       迄今为止我在流芳遇见的故事,是相互磨合、包容和陪伴的“家事”。同样作为一名青年人,在流芳遇见的这些故事也引发了我更多的思考,回过头来看,我问吴会长的那个问题或许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青年人返乡需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返乡”。记得一位老师说过:“返乡的心态很重要,如果返乡只是为了创业赚钱那还不如进城打工。”这话听起来虽然尖锐,但是也在提醒着我们,不能只拿经济收入作为衡量返乡价值的唯一标准。

       许多人在关注青年人成长,我觉得青年人成长就像是种树,家庭和村寨是青年人成长的土壤,信仰和价值感是土壤中的养分。树,耐心地把根扎稳,才能汲取土壤的养分,才能枝繁叶茂结出果实。家庭和村寨也需要给予青年人更多的理解和包容,这片土壤里的根密了,“水土流失” 少了,一棵棵树苗就能变成森林!

       不善于总结的我,在落笔之时想起我的家人,想起我的村寨,在我的成长路上给予了我的那些巨大能量!

注:

1.社区伙伴与广西大学农学院合作,在广西开展青年实习生项目,支持青年人到关注生态农业、社区支持农业的广西民间公益组织全职实习一年。期待青年人在行动中得到成长,找到自己在社会发展中的 价值和位置。

2.侗族南部方言区普遍崇拜的女性神,称为萨岁,意为始祖母,是最高的保护神。人们都认为她的 神威最大,能主宰一切,保境安民,使六畜兴旺,村寨平安,几乎村村都设有“萨坛”来祭拜萨岁。

3.流芳村“萨坛”旁边的一个水塘,在流芳村的一首祭萨古歌里唱到,这个水塘是“萨岁”用来洗菜洗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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