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俾路支地区民众）
瓜达尔港坐落在巴基斯坦南部城市卡拉奇以西约500公里，临近伊朗边境又毗邻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力扼霍尔木兹海峡出海咽喉处。根据新闻媒体的报道，2013年2月18日巴基斯坦方面将瓜达尔港口的运营权移交给中国企业。瓜达尔港瞬间成为了世界关注的焦点。学术界和媒体一向认为该港口开发前景可观，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那么瓜达尔港的地缘意义究竟有哪些？这些学术界和媒体的评价都准确吗？瓜达尔港面临安全风险有哪些呢？本文试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
现有研究的不足是否意味着瓜达尔港没有较大的地缘政治经济意义呢？并非如此，本文通过阐述这些研究的不足，旨在证实学术研究中“应然”与“实然”的差别。以上的各种表述，除少数确属夸大其词外，多数判断在“长期性效果”的语境下是可以成立的。对瓜达尔港地缘价值的“预期”对于现实的国际关系活动还可以起到某种建设与指导性作用。因此，要结合“应然”与“实然”综合考虑问题。根据以上的分析，本文认为看待瓜达尔港的地缘政治经济意义要有几个指向性的分析路径：
1、树立科学的内外因思维，瓜达尔港的经济价值，取决于巴基斯坦国内的安全与治理，并不单纯取决于港口自身的位置等因素。瓜达尔港地理位置优越，但其作用要得到发挥更多地取决于该国体制运作、人员素质、安全防控、经济整体发展水平，港口的作用只是促进巴基斯坦经济发展的某个方面的因素，不能作为主要因素甚至无法作为重要因素。相当多的中国企业放弃在巴基斯坦的投资机会，甚至不惜违约，其中核心的考量多数不是港口的潜力，而是巴基斯坦国内的安全因素以及中短期收益率较差。
2、以系统的观点观察问题，将瓜达尔港的地缘纳入中国的地缘战略中来考察，避免孤立的视角。事实上，瓜达尔港对中国的作用主要是通道安全与能源安全，它对于“安全通道备选”，也就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大致含义相同，但是在中短期内瓜达尔港不是取代原有的成熟线路（否则无法理解中国在东印度洋的斯里兰卡大规模投资的行动意义），而是起到安全备选、辅助的作用。瓜达尔港要充分发挥作用，达到现有研究文献所提到的高度，需要贯通中巴经济走廊，特别是铁路项目的实施及完成，其难度并不亚于青藏铁路的施工难度。青藏铁路修建耗时五年，对西部经济发展有极大促进作用，但中短期内并没有更突出的拉动作用。青藏铁路尚且如此，中巴铁路的可行性以及对中国西部经济的推动作用评估更需斟酌。瓜达尔港对中国西印度洋战略的价值，更需结合临近多个港口的地位综合判定，切忌孤立看待瓜达尔港的作用。
3、以更多国际政治而较少经济的角度来看待瓜达尔港的地缘价值。事实上，资本与企业经营的头脑是谋取经济利益的，它们很容易看到瓜达尔港是一个长期的投资项目，而前期的成本是中小型企业所无法承受的。甚至一些大型的企业都无法单独承担瓜达尔港的建设与运营。这就是为什么新加坡国际港口集团无法继续掌握瓜达尔港运营权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在瓜达尔港建设问题上，要突出国际政治性，将支持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建设纳入支持巴基斯坦稳定性、增强中巴战略合作关系的角度来衡量，注重“重要的战略作用”，而较少地计较成本、收益等经济要素，否则中巴合作无法进行下去。印度方面也认为，瓜达尔港口将极大加强中国与巴基斯坦的经济军事关系。中国建设瓜达尔港事实上帮助扩大了巴基斯坦的地区影响力，“瓜达尔港公路、铁路和管道网络的建设极大地增强了巴基斯坦对阿富汗和中亚国家的影响力,使1985年成立的巴基斯坦、土耳其和伊朗三国经济合作组织扩大到目前的10个成员国(全部为穆斯林国家)”。
尽管瓜达尔港开发前景可观，地理位置十分具有战略价值。与此同时，地区的不稳定和外部势力的介入也为瓜达尔港的开发带来了挑战。
瓜达尔港预期是“中东-瓜达尔-中国这一线路将绕开整个漫长、昂贵而且风险较高的印度南端、马六甲和南海航路,不仅大大节省费用,而且能大大提高能源运输的安全程度,打破某些势力在危机时刻对中国可能的封锁”，但是瓜达尔港建设周期较长，与中国快速增长的能源要求相脱节。目前瓜达尔港的吞吐规模仅达10万吨/年的规模，而中国从21世纪起进入了经济发展的高速期，不论是长期还是短期，国内对传统能源都有着巨量的消耗预期，对于油气资源相对缺乏的中国来说，进口能源需求会跟着经济的发展迅速增加。马六甲航线尽管面临各种风向挑战，但是安全基本能够得到保障。瓜达尔港所要依托的中巴经济走廊建设的“瓜达尔港-喀什”通道建设具有技术风险，还面临着开发较为成熟的其他港口竞争，例如有学者就分析“实兑港的优势更为明显，它不但可以直接将进口资源输往国内，减少了跨境管道运营中的风险(从瓜达尔港进口石油，要么就需翻越帕米尔高原等山系”。
巴基斯坦的国内局势
近年来，巴基斯坦国内安全局势不容乐观，暴力流血事件频发。据统计，2013年巴境内发生了1717次恐怖袭击事件，造成2451人死亡、5438人受伤[30]。恐怖事件的制造者主要有恐怖主义分子、宗教极端主义势力、地区分离主义势力，这既涉及到塔利班组织、教派对立与冲突，也牵涉到地区和族群矛盾。尽管巴基斯坦是对华友好的国家，但是针对中国人的袭击事件时常发生，严重威胁到中方人员的人身安全。为了保证中方项目顺利实施，巴基斯坦国内给予中国人员的待遇是超过本国国民的安全待遇，例如上海建工在巴基斯坦的项目是巴基斯坦军队用坦克将中方工程技术人员送到港口施工工地，一路使用机枪为载有中国工程师的车辆开路，并在工地上布置了大量的军警，堪称“全副武装”。这种模式尽管显示了两国关系的友好程度，但是该模式不可持续，也在事实上隔绝了瓜达尔港效益在本地区的作用力度和广度。
对瓜达尔港影响最大的还是瓜达尔港所在的俾路支省。巴基斯坦的俾路支族人有400万左右，该民族约占巴基斯坦人口总数百分之三，主要居住在巴基斯坦东南部地区。俾路支省的民族分离活动非常活跃，其中以俾路支族的马里、布格迪和门格尔三大部落为首，走向联合反叛政府的路线，而且拥有自己的反叛武装力量。俾路支族是巴基斯坦的少数民族。该民族拥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也多次建立独立的国家。因此俾路支民族的自我认同感相当强烈，这也是该民族分离主义倾向严重的一个主要诱因。随着巴基斯坦官方愈发强烈的开始在俾路支省加强巴基斯坦政府的控制力，以削弱当地民族主义，俾路支当地的民族分裂主义势头也随之逐步增长。因为长年的民族分离运动，其所在的俾路支省的经济与安全状况也并不理想。短期内，一个年吞吐量仅10万吨的商业港口是无法做到改变该地区平衡的作用。人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如何通过瓜达尔港口的建设令巴基斯坦俾路支省变得更加安全和繁荣，而非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阻止或妨碍整个区域的发展。
瓜达尔港自身管理层深深地打上了族群矛盾的痕迹。巴基斯坦的主导族群是约占总人口63%的旁遮普人。该族群在巴中央政府机构和军队中占有很大的比例，对国家政策具有极大影响力，也是受益最大的群体。瓜达尔港建设项目中的大部分技术性岗位也都被旁遮普人和其他民族的技术工人占据着，很少能见到俾路支人的身影。因此对于最为贫穷落后的俾路支省，当地民众有着强烈的被剥夺感，认为本省的权益没有得到尊重，开发自然资源所获得的收益被中央分走了绝大部分。多数俾路支民众的目标是争取更大的省自治权，也有些极端的分离主义组织宣扬采取暴力恐怖手段，还曾对援建该省的外国人发动恐怖袭击。
2004年5月3日，在中国援建的瓜达尔港发生了一起针对中国工程师的汽车炸弹袭击事件，导致我国工程人员3人死亡，9人受伤。在俾路支省，族群间的利益冲突和贫富悬殊致使城市地区恶性治安案件有增无减。这些都会对瓜达尔港口的运营安全造成威胁。此外，巴基斯坦邻国阿富汗地区局势因为美国方面的全面撤军进入一个比较复杂多变的阶段，一直以来藏匿于巴、伊、阿交界区域的恐怖主义势力有抬头的趋势。因此，必须考虑到恐怖组织在诉求政治利益的同时袭击港口的可能性。
中国无论是开发瓜达尔港，还是推动“一带一路”，关键是如何处理与该地区的大国关系。南亚地区的主导国家主要是印度，由于历史和领土原因，印巴长期处于对峙关系。中国接手瓜达尔港的开发和运营，无疑会增强巴基斯坦的力量，因此印度在第一时间就表达了自身的担忧和反对，印方将中国在瓜达尔港的动作视为巨大的威胁。在印度人眼中，瓜达尔港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对印度造成巨大威胁的中国军港。虽然世界上任何一个港口都具有变成军事港口或进行军事补给的潜力，但印度还是不断的在肆意炒作瓜达尔港潜在的军事用途和威胁。
历史上，美国方面曾经也花过重金并下大力度规划过对瓜达尔港的开发。虽然最后无果而终，但还是说明了美国在这一地区曾经的关注。西方某些势力为了对瓜达尔港建设进行阻挠，甚至不惜对俾路支省的民族分裂活动进行支持。瓜达尔港面对霍尔木兹海峡和邻近印度洋的优越地理位置对美国实际控制的波斯湾造成了一定的压力，让美国感知到了威胁。美方炒作“珍珠链”以及中国的海权扩张，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总之，瓜达尔港运营权移交中国企业，给中国带来的是风险、挑战与机遇并存的状态。在国际关系的现实方面，应少一些乐观的“预期”而多一些现实的对策与风险预判。在瓜达尔港的开发方面，应少一些近期的乐观估计，多一些远期的设想与规划。
（作者徐亮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印度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法政学院国际政治系讲师，主要研究领域为南亚、政治学与历史学。本文为节选，作者为新视角赐稿，原文发表于《中国"一带一路"投资安全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