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作为“卧底调查人员”、参加奥地利导演纪录片《象牙游戏》的拍摄后，我一直会听到一部分人质疑的声音：这是帮西方人抹黑中国！
▲奥斯卡入围纪录片《象牙游戏》纪录片海报
近期我们公众号的一些文章，一样引来了这种声音（当然也有一些文章的留言是反过来的，是骂我们是帮ZF宣传的小粉红的——是的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这种声音，我一点都不陌生。这种质疑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也可能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次。
NO.1
我最早听到这种“帮西方人抹黑中国”的声音是2013年。
当时我在南非做调查记者，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本地媒体上，讲南非犀牛角贸易的繁荣。这里面提到了，犀牛角贸易市场就在约翰内斯堡的中国城附近。
当时的南非中国社团（具体信息我隐去吧）工作人员看到后很生气：你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能帮外国人说中国人不好呢！
于是他们写了一篇文章投到这个媒体上。
大意是“中国人民自古热爱野生动物，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动物保护”。他们希望通过这文章给中国“正名”。
有点讽刺的是，如果看看我原文下面的南非当地人评论，几乎都是在怪南非本地政府“监督不力”。但是这篇“正名”的文章下面，很多留言就是骂中国了……
“你逗我呢？？？”是当时读者们的主要情绪反应。
2014年，我们成立了中南屋。尽管不是我们听到的主流，但是这种类似的声音依然存在——尤其是在我们提到中国/中国人有一些不好的地方的时候，例如“中国人哪次在非洲挖矿破坏了环境”，“中国人哪次在非洲吃了野生动物惹众怒”，“中国人哪次在非洲做慈善其实有些做法值得商榷”这些话题。
“不爱国”、“帮西方抹黑中国”、“被西化和奴化”，是这种声音反复咀嚼的词汇，是他们反复往我们身上扣的帽子。
▲个别网友的质疑声和中南屋公众号编辑的回应
NO.2
我想，既然这种声音存在，我还是正式回应一下——毕竟促进世界上不同观念的人之间的对话、建设中国与世界沟通的桥梁，正是中南屋成立的初心，也是中南屋认为中国能融入这个世界的唯一途径。
首先，无论我事实上是否爱国，以参与拍摄《象牙游戏》来说我不爱国，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在《象牙游戏》之前，西方有许多关于象牙贸易的纪录片，诸如希拉里克林顿配音的《白金》。在那些纪录片里，叙事基本上是“白人是好人（做调查的），黑人是坏人（杀大象的），中国人是最坏的人（买象牙导致别人杀大象的）”。
以及，全世界范围来说，大家普遍都知道中国是当今最大象牙消费国。可以说，讲到野生动物保护，中国人的国际形象应该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所以，《象牙游戏》的诞生，以及里面提到了中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大象牙市场，绝对没有使中国的国际野保形象变差分毫。
相反，《象牙游戏》成功地打破了国际野保圈的这种叙事（之前中国人做了一些片子，但因为太“宣传”了而无法进入国际主流），让世界看到中国人并不都是坏人，也有为了打击象牙贸易而去做调查的——这在以前的影视作品中，基本上是白人的角色。
▲《象牙游戏》纪录片截图
“你改变了我对中国人的印象，我才知道原来中国人也有做动物保护的”，是我在世界各地的《象牙游戏》放映会上听到西方观众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而这些放映会也给了我契机，去跟他们说：做动物保护的中国人非常多，我只是里面最普通、资历最浅的其中一个。
跟我一起出现在片子里的那些白人动物保护工作者，跟我一起出席放映会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让我多说话，会跟我说“拜托，我们都知道，你才是今天的主角”——其实在我看来，他们做的事情比我了不起多了，只是“卧底调查”听上去比较吸引眼球罢了。
是的，无论有的人爱不爱听，“让世界知道中国人并不都是坏人”这本身，就已经是对中国国际野保形象在事实上的重大改进了。
▲《象牙游戏》纪录片截图
NO.3
当全世界都认为中国人在野保方面特别糟糕（无论是不是事实）的时候，我们有的人会希望让他们觉得“中国人在野保方面特别棒”。
然而，这个“大跃进”跨越太大了，实现起来比较困难；并且，这本来也不是事实——不只是在中国不是事实：你看全世界野生动物都灭亡成这鬼样子了，这句话几乎在哪里都不是事实——且看日本的捕鲸、欧洲的皮草贸易、中东的特殊宠物贸易.... （大家不要觉得世界的野保组织只盯着中国，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我们只关注跟我们有关的报道而已——这叫“选择性观察”）
国内媒体报道我的时候，有时会说我在国际上“宣传中国正面形象”。我觉得不是，我没有宣传，只是尝试去讲述一个更客观真实的中国而已——我们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
遇到西方人跟我说“你们中国人都买象牙”，我会说：是的中国现在确实是世界上第一大象牙消费国，但是其实中国人只有不到0.1%买这些，还有大量的中国人热爱野生动物保护、在为了动物保护而努力。
▲《象牙游戏》纪录片截图
这种口径，跟许多国人习惯的“外宣”口径是不同的——他们的口径里，不会有前面“中国现在确实是世界上第一大象牙消费国”这句话。也正是这句话，导致很多中国人会骂我。
然而，正是这句话，让我争取到了外国人觉得我客观中立、愿意听我讲下去的可能性。
况且，那句话是中国也承认的事实。
NO.4
先不说价值观吧，但是从提升中国国际形象的目的来说，这种“以退为进”可能也是明智的：
我记得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书，讲做公共关系的时候，要“主动举灯照亮自己的明显短处”——而这么做的理由，是让大家不要只关注它，我们赶快进入下一个讨论话题。如果不主动提出来，那么大家的关注点全在你本身明显而突出的短处本身。
个子矮的人——比如我——在出席活动的时候经常会主动自嘲自己个子矮，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你矮了，就不去想他了，会去发现：你其实也有一些优点嘛！
▲黄泓翔在《朗读者》，你们能看出来他有多矮（老板请不要打小编...）
从公关的方法论而言，至少在国际上来说，如果我们真的想改变中国人的国际形象，可能要从“宣传”思维转向“沟通”思维——不是只去想“我要你觉得”，而是去思考“你有什么疑惑、我怎么解释给你听”。毕竟，“宣传”在英语里本来就是贬义词。
所以，不喜欢我的人，大可以从《象牙游戏》里攻击我“个人英雄主义”之类（确实没说错，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但是说“不爱国”，无论是从动机还是结果来说，可能都不成立。
NO.5
其次，我并不认为说中国/中国人有哪里没有那么好就是不爱国，同理也不认为说中国/中国人有哪里没有那么糟就是“ZF的喉舌”。
道理很简单，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和事物，都没有一些人说的那么好，也没有一些人想的那么糟。这个世界的事物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好人”和“坏人”。
在我看来，看一个人爱不爱国，不是去看他是否赞美自己国家的一切，而要看他是否真的在乎国家未来的命运，并且是否愿意实实在在地花自己的时间/金钱/精力去为了自己国家有更好的未来而努力。
第一个层次，我们真的足够在乎吗？我们会经常为了我们的国家而感受到忧虑吗？这个层次，我相信很多人都能达到。
第二个层次，我们真的实实在在去努力做一些什么了吗？我们决定自己去从事什么行业、做什么工作的时候，不要说把“是否对我们国家有帮助”放到了“是否赚钱”的前面，至少，放到一个级别去考虑了吗？我们在一些需要把国家利益和自己的金钱、名誉、甚至生命安危放到一起考虑，甚至进行取舍的时候，真的把国家放在前面进行选择了吗？我们意识到国家今天的困境和难题，意识到国家需要更多杰出的人才，从而放下王者荣耀、关掉综艺、离开麻将桌，去克服自己的懒惰和拖延，去拼命学习，去提升自己，去“为国家的崛起而读书”了吗？
顺便说一句，在网络上骂人并不属于为了国家实实在在的努力。那最多算是为了让自己爽的努力而已。国家不需要你为她去做一个喷子。
倘如真的从这个维度来说，我们中南屋的小伙伴们，没有一个人不如键盘侠爱国。
NO.6
好了，前面的逻辑分析完，我还需要诚实告诉大家：我确实没有那么爱国——至少我不是大多数人一般理解的那种爱国。
我自己的价值观是：对，我是广东人，但是首先我是中国人；对，我是中国人，但是首先我是人类的一员；对，我是人类，但是首先我是地球生命的一份子。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两个不同国籍的人处于危险之中，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肯尼亚人，我不一定会先救中国人。我会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再做判断。
我还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某些人类与某些野生动物的利益存在冲突的时候，我不一定会站在人类这边。我会看看，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具体情况。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野生动物比一些人类值得保护。
▲《象牙游戏》纪录片截图
这就是我们中南屋倡导的“世界公民意识”。
听上去没有那么爱国对吗？
但是，我想说，如果你恰好跟我一样这么想，也不要那么怕被骂。
你们会被一些狭隘的国人骂“白左”“圣母婊”。不要怕，当历史的车轮驶过，后人会发现，你们比骂你们的人，很可能对中国的贡献要大得多——
一个对世界有责任感、为世界可持续发展去做贡献的人，一定对中国的贡献也不小：
一方面，他为世界所做的这一切，将逐渐改变世界对中国与中国人的认知，让世界因为喜欢他，而越来越喜欢孕育出他的国家；另一方面，他在努力帮助世界变得更好的时候，一定不会忽略自己脚下的那一块“世界”——自己的祖国。
▲近日的疫情中，中南屋一位去过菲律宾调研、关注当地弱势群体的学员参与制作了一期报道。非常巧合的是，被报道的是中南屋去过肯尼亚调研、关注当地动物保护的另一位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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