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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草

甲:我不知您这个人眼力怎么样?

乙:嗯,我眼神倒还行。

甲:我看一看,两只小眼睛黑的乎地发亮。

乙:什么叫小眼睛,您别看眼睛小,有神,看什么都看得清楚着呢!

甲:什么都看得清楚?看个问题也尖锐?

乙:那当然啦!

甲:那您看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乙:行,不错。

甲:是说人品还是说长相?

乙:从哪方面说都不错。

甲:是吗?嘿……

乙:看他还美了。

甲:不瞒您说,有人还把我比成花儿呢!

乙:是呀,比成什么花儿呀?

甲:蒺藜狗子。

乙:啊,蒺藜狗子呀!

甲:这花儿怎么样?

乙:这不花儿,这是草。小枝小叶,浑身是刺,逮什么沾什么,谁见了谁讨厌,长得寒碜着哪!

甲:我听他们这么叫我,也不象是夸我。

乙:根本就不是。

甲: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我。

乙:为什么呀?

甲:因为我老护着我们厂长

乙:你们厂长是谁呀?

甲:乔厂长

乙:乔什么呀?

甲:瞧不见。

乙:瞧不见?

甲:这人怎么样?

乙:不怎么样。

甲:凭什么呀?

乙:你听他这名字就脱离群众。

甲:怎么呢?

乙:群众都瞧不见他!

甲:!群众能瞧见他!

乙:噢。

甲:他瞧不见群众。

乙:还是脱离群众。

甲:个别人这么说,个别人这么讲,说我们厂长官僚主义,不学无术,盛气凌人。我不这么认为。

乙:你怎么说呢?

甲:我说我们厂长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精通业务,艰苦朴素,小巧玲珑,美观大方。

乙:儿童玩具。

甲:奶味十足,香甜可口。

乙:巧克力。

甲:怎么好听我怎么说。

乙:你这么说,大伙儿能同意吗?

甲:大伙儿都说不出来什么,反正都管我叫“蒺藜狗子”。

乙:你呀,尽攀高枝了。

甲:我知道有一个人叫得最厉害。

乙:谁呀?

甲:就是那个“赛牡丹”。

乙:“赛牡丹”,这人长得漂亮。

甲:漂亮什么呀,就是我们对门那老太太,今年都六十多了。

乙:那怎么叫“赛牡丹”呢?

甲:她这人话特别多,话匣子一开没完没了,你看那牡丹牌半导体没她热闹,三个波段架俩天线都找不着她那台,我给她起个外号叫“赛牡丹”。

乙:你也太不尊重人啦。

甲:她不尊重我们领导,我就不尊重她。

乙:她怎么不尊重领导?

甲:这老太太尽爱给领导提意见。你老太太懂个什么呀?你有文化吗?你老给领导提意见,人领导多少年了,看我们乔厂长什么都不顺眼。前些日子我们厂有个工人业余时间做了个台灯架子,送到乔厂长家里,她钉着屁股后面就非问那个原料从哪儿来的。

乙:那原料从哪来的?

甲:你管得着吗?

乙:这谁都应该管!

甲:谁都该管?这材料……是人家剩下的。

乙:公家的材料啊?

甲:你凭什么管这事呀?

乙:这应该这么做。

甲:你是厂外人士,管不着厂里的事。

乙:这都应该管。

甲:就说厂里的应该管 ,厂外的你管得着吗?

乙:厂外的什么事?

甲:好,提意见都提到厂外去了。

乙:噢。

甲:有一天乔厂长在大街上走,嗓子眼儿痒痒,“呸!”啐一口痰,“哎,不要随地吐痰!”你管得着吗?

乙:人家管得对。随地吐痰不卫生。

甲:随地吐痰……厂长……人家多少年了。

乙:什么叫多少年了,这还论年头呢!

甲:这老太太一点没有文化,没水平,你拿看完一场包公的戏……

乙:什么戏?

甲:《铡美案》。

乙:铡陈士美。

甲:哎哟,她叨叨起没完,顺嘴跑舌头,话都不挨边儿。

乙:都说什么来着?

甲:老太太看完戏她先乐:“哈哈!这个戏可写得真好,都写到人心缝里去了。”您听这话,人心里有缝吗?

乙:老太太形容她看高兴啦。

甲:看高兴了人心里就裂缝?这话不着边。

乙:没你这么挑毛病的。

甲:她夸那包公:“哎哟,那包公办这点事可真不容易,你想依着法吧,公主和国太不依不饶,老包得豁出乌纱帽来;不依着法吧,又对不起秦香莲她们娘仨。没办法,他也为难呀,思来想去,最后叫王朝、马汉:‘去,把我工资拿来。’”

乙:工资?那是俸银。

甲:“三百两银子,包公攒起来不容易。”

乙:怎么呢?

甲:“你想冲包公办事那个愣劲儿,长工资能有他的份儿吗?”

乙:嘿。

甲:“老提不上去,他不也就是低工资吗?!”

乙:嘿,这老太太还真能联系。

甲:老包也就挣五十来块钱。

乙:好,合三级工。

甲:“秦香莲一批评包公官官相互,包公明白了,得替人民说话,得给人民办事,不能老顾自己,谁让咱是干部哪。结果,铡了陈士美,大快人心。”

乙:对。

甲:“以后尽办好事,铡包勉那是亲侄子,打龙袍,把皇上的龙袍都打了好几板子,那时候没的确良,材料不结实,打几下就飞,卖废品都算布毛儿。”

乙:皇上还卖废品哪!

甲:“我看现在有的那个别干部呀,不如包公,就拿咱们乔厂长来说,比人小说里写的那个乔厂长差个十万八千里还带仨捌弯儿哪。”

乙:差得够远的。

甲:“当官为自己,不干正经事儿,我就得说道说道他。最可气的,还有象你这号的!”

乙:我怎么了?

甲:“你怎么了?你别跟我翻斥那俩小眼睛,你什么人我不知道吗?挺大个人不学好,溜须拍马你全会,人家厂长明明办错了事,你瞪着俩小眼睛尽说好,你这样对吗?”

乙:我招你了?

甲:“哎哟,这老同志,我不是说你哪能!”

乙:说谁呢?

甲:“我是说那‘蒺藜狗子’哪。”

乙:闹了半天是说你哪。

甲:我知道说我呢。

乙:你怎么办?

甲:我装没听见。

乙:没心没肺。

甲:谁没心没肺?

乙:你。

 甲:我没心没肺,这鼓鼓囊囊都是什么呀?

乙:都是下水。

甲:咱不跟她一般见识,老太太她懂什么呀:也就是现在吧,你这么说说没人管你,早几年前,我……我敢给她顶着尖帽子,带她游街去。

乙:你呀,这不是文化大革命那时候了。

甲:那也不能想什么说什么,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心里倒痛快了,这……影响多不好哇!

乙:什么影响不好哇?

甲:她挑拨群众和我们干部之间的关系。

乙:怎么挑拨了?

甲:她说我们乔厂长什么都不管,是这么回事吗?

乙:那你们厂长管吗?

甲:那当然了……

乙:你们厂长管生产吗?

甲:管生产?生产有生产副厂长,用得着我们乔厂长管哪?

乙:管政治学习?

甲:政治学习?有党委副书记。

乙:管行政?

甲:行政啊?有行政部门。

乙:管高度?

甲:那有业务科长。

乙:还是全不管哪。

甲:大事人家不管。

乙:就管小事?

甲:小事那么多管得过来吗?

乙:哎,怎么又嫌多了?

甲:你说厂里小事有多少吧?

乙:是啊。

甲:什么职工宿舍太紧,青年结婚没房,象锅炉水开不开,食堂里卫不卫生,连馒头碱小点,工人都有意见。

乙:你也别说,馒头碱小了是不好吃。

甲:不好吃……实现四个现代化不得吃点碱小的。

乙:没听说过。

甲:你不会想办法克服吗?

乙:碱小了怎么克服呀?

甲:沾着碱面吃。

乙:洗肠子哪!

甲:那还怎么着?

乙:你得把碱使好了。

甲:我们厂长管使碱,副厂长管发面,书记管上屉……

乙:工厂改馒头铺了。

甲:还是的。

乙:那也得使好了碱呀。

甲:人家干部……人家当厂长……人家只管那原则指示。

乙:怎么个原则指示?

甲:你比方说工厂生产有了问题,我们乔厂长开个大会。

乙:管开会。

甲:两句话,人家乔厂长就能把生产问题全解决了。

乙:怎么两句话?

甲:“同志们,大干快上争贡献,力争任务提前完。”

乙:完了。

甲:生产嘛,两句话解决问题。

乙:这倒真省事。质量要有问题?

甲:“同志们,努力做到红与专,个个把好质量关。”

乙:又完了。清洁卫生方面――

甲:“同志们,人人当好后勤兵,消灭四害讲卫生。”

乙:馒头碱小了?

甲:“同志们,抓革命促生产,蒸好馒头使好碱。”

乙:还是馒头铺的。职工住房太紧――

甲:“要想住房不要忙,盖好大楼就有房。”

乙:废话!这厂长说快板出身,说话满带辙。

甲:你让“赛牡丹”那老太太,她能说出这么简单明了的话吗?

乙;不行,老太太押不上韵。

甲:她也没辙。

乙:对,也没你那么会拍。

甲:这是怎么说话呢?

乙:厂长说快板,你打拍子,节奏不更好上点吗?

甲:甭管怎么说,看问题角度不一样,我就说乔厂长人家不容易。

乙:怎么不容易?

甲:你就拿上星期天晚上说吧,厂长接了一个电话:“喂!我找‘乔不见’。”

乙:噢,找厂长。“你叫什么?”

甲:“我叫‘瞅不着’。”

乙:俩瞎子。

甲:“哎哟,厂长您把我忘了吧?”

乙:“你是谁呀?”

甲:“瞧您这记性,论起来我不是管您叫表大爷吗?”

乙:这是亲戚。

甲:“你爱人是我四姥姥。”

乙:嗨!这是什么亲戚呀?

甲:“哎哟,厂长您可真是忘性大呀,我给您提个醒儿吧,上一次那几斤海参和醉蟹,不是我由二姨夫那儿给您捎来的吗?您吃得多热闹哇,七个菜八个汤,您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乙:这通儿吃还真不善!

甲:“您说吃醉蟹比看外国电影还美,您那首诗我记得呢。”

乙:怎么写的?

甲:“您说:‘红烧海参肉肉头头,醉蟹就酒忽忽悠悠,不是酒后我胡诌,几筷子一下――”

乙:怎么样?

甲:“亚赛瓦尔特和杜丘。”

乙: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甲:“跟您说,李白都写不出这词来。”

乙:李白没看过《追捕》嘛。

甲:“厂长,我听着信儿了,你们厂现在正招工呢,您不是答应我当工人吗?快给我办吧?”

乙:这才入正题。

甲:“厂长,我敢跟您打赌,我要穿你们厂的工作服呀――”

乙;怎么样?

甲:“准象吟公主。”

乙:我看你象烤白薯。吃人家嘴短,赶紧给人办事吧。

甲:说的容易,招工名额有限,怎么办呢?她进来,你退休呀?!

乙:我凭什么退休呀?

甲:就算工伤。

乙;没听说过。

甲:就说你一出门让汽车给撞了!

乙:干吗呀?她进来非得我完喽。

甲:那怎么办呀?

乙:乔厂长给人办。

甲:第二天厂长让她往党委会议室打电话。

乙:干吗往那儿打呀?

甲:坐的全是头头,当众处理这个问题。

乙:噢。

甲:铃……“哈……我知道,你为这件事找我好几次了。哎呀,我不能给你办这个事,要是底下的干部有这个困难,我可以帮助解决,可是我是一把手哇……我知道你们家里有困难,父母都有病,你本人又是很好的当工人的材料,可是我不能同意你,这是徇私呀!好啦,不要给我添麻烦,这样搞多影响我的工作呀!”嗒!

乙:哎,厂长这么处理对呀!

甲:对?!你想问题太简单了。

乙:简单?

甲: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人家乔厂长这话就不是说给电话里听的,那是说给大伙儿听的,你想想当干部多难,吃了人家的醉蟹,吃了人家海参,不能替人办事,人家容易吗?但凡有点良心,你能看得过去吗……(哭状)

乙:别哭了!整个一个“蒺藜狗子”。

甲:我在旁边记录呢!正坐厂长秘书边儿上。我赶紧跟秘书说:“秘书,你看人厂长把话递过来了,干脆我给你出一主意,你先上副厂长那儿‘咄咄咄咄’,再上劳资科长那儿嘀咕嘀咕,这边‘’,‘吱吱吱吱’……”

乙:好,这闹耗子呢。

甲:人这儿说话呢?!

乙:谁听得懂啊,不是没名额吗?

甲:没名额,我给出了个主意。

乙:出什么主意呀?

甲:我们对门那老太太的儿子在招工范围之内。

乙:“赛牡丹”的儿子。

甲:让他在家先等两年,他会鼓捣半导体,经常在家响个喇叭,“赛牡丹”再吵吵我就听不见了。

乙:你这语音多损哪!

甲:这主意不知怎么让老太太知道了。

乙:没有不透风的篱笆。

甲:说我溜须,说我拍马,说人家坐轿子我吹喇叭,人家吃肉我舔盘子,我有那么馋吗?我不就舔过一回吗。

乙:还说呢!

甲:再说上回请客,厂长还夹给我一个丸子哪。

乙:行啦,我看人家说得对,搁我也得找你说说。

甲:她也不是没来,她一听这信儿,三步并两步上家找我来了。

乙:我看你怎么办?

甲:咱不做亏心事呀,有理走遍天下,她来了我也不含糊,当时我一转身――

乙:迎出去了!

甲:我把门锁上了。

乙:锁门呀?

甲:她来,我说什么呀?!

乙:我知道你说什么呀!

甲:我让她叫门。

乙:那干吗呀?

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乙:我看你就心怀鬼胎。

甲:结果这老太太在外边还真叫上了:“‘蒺藜狗子’在家吗?”

乙:搭碴吧。

甲:她叫谁哪?

乙:叫你哪。

甲:我叫“蒺藜狗子”四个字,日本名字?

乙:别装糊涂,说话吧。

甲:“叫我呀,我不在……不是,我出去了……我没钥匙!”

乙:你在屋里要什么钥匙?

甲:回头她进来,话匣子一开,当当当和我吵吵,没门儿。

乙:耍上赖了。

甲:老太太不知道哪来那么一股劲,“砰”一下把窗户推开了:“小伙子,你没门儿我走窗户。”你看她要从窗户进来。

乙:谁让你不给人开门呢!

甲:这老太太真没见过,没办法把门打开了。这下坏了。

乙:怎么了?

甲:老太太的话匣子连了电,拦都拦不住,说起来没完――

乙:说什么来着?

甲:“我也不是为我儿子这事闹,我就找你们说道说道这个事,你们行的这事对吗?你们觉得你们自己干的不错,群众的眼睛不是瞎子,你这是护厂长吗?你那是害厂长。我跟你说,实现四个现代化咱们把心都系在领导身上,领导带咱们往前奔,往大路上走,都象乔厂长那样儿,咱们好得了吗?我提意见,你们还不让我说,你们不让我说那对吗!还说我是‘赛牡丹’,我七老八十的什么牡丹呀?就是牡丹怎么啦?牡丹花儿好看,比你这‘蒺藜狗子’强。”

乙:这话真带劲儿!

甲:你看这老太太多没文化,还管我叫“蒺藜狗子”。

乙:我看你也象。

甲:这是人厂长的事,碍我什么了,你跟我吵吵。

乙:谁让你给出主意啦?

甲:老太太跳着脚地要向上级领导反映这事。

乙:应该向上反映。

甲:我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乙:你干吗不让去?

甲:她一去,厂长的侄女就当不了工人了。

乙:跟你有什么关系?

甲:厂长的侄女是女的!

乙:废话。

甲:……人家今年二十四啦……

乙:二十四碍你什么事啦?

甲:人家现在正搞着对象呢!

乙:噢,怕影响人家对象。

甲:你看弄成一对多活十年呀1

乙:她对象是谁呀?

甲: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明白。

乙:是谁呀?

甲:“蒺藜狗子”。

乙: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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