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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幸福路上》第十一章 忧郁·学木匠·中秋夜

第十一章

忧郁·学木匠·中秋夜

李文思说:“良田,你看我这身体,真不知该怎么办哪?”

李良田说:“文思,你不要太悲观了。这人一辈子都有好运气坏运气的,等这段坏运气过去了,好运气也就来了。看你家清明这孩子,读书聪明,回家干起活来又这么吃得苦,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孩子。有这样的好孩子,真是你的福气,过个几年考上学校成了工作人,就一切都好了。”

李文思说:“你说得是啊,可我就怕自己看不到那一天,还有这么些年,该怎么熬过去的。”

李良田说:“你还这么年轻,只要心情放好些,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文思说:“药也吃了那么多,怎么就没用呢?”

李文思说:“菊叶,你看我这身体,怕是要苦了你啊!”

菊叶说:“你别整日里胡思乱想这些事情,日子是过的,不是用来想的,想多了又有什么用处?只会徒增烦恼。”

李文思说:“也不知怎么的,我这阵子老是做噩梦,梦见自己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梦见自己漂流在大洪水里,梦见自己呆在一口井里,那井里全部都是蛇。还梦见自己和村里那些过世的老人在一起。比如隔壁的青松爷爷,他是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的,竟也梦见了。昨天还梦见了自己的爸爸,他在家里给别人写春联,我像小时候那样站在桌前给他往外牵拉,屋外正下着白茫茫的大雪。”

菊叶说:“你这都是心血梦,日里莫想一些怪事,夜里睡觉就平静了。俗话说‘病猫不死,死猫不病’,说不定还是我走在你前面的。”

李文思说:“也不图别的,只要能看到几个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这做爹做娘的也就上了岸,我也不觉亏欠你太多,那我就死也瞑目了。只怕自己是没那么长的寿缘呀!”

李文思对自己的哥哥李文道说:“哥,你看我这身体,真是难办啊!”

李文道说:“你别老想着自己身上的病,你越想心里就越不痛快,你要心情放开朗些,病也会好得快的。”

李文思说:“我何尝不这样想,可你看冬天这咳嗽,简直是要了我的……”

话没说完,已是一长串连声的咳嗽。李文道见状,赶紧过来给弟弟轻轻地拍着背部。

李文道待李文思停止了咳嗽,说:“你呀,可能就是那年大冬天在水库里捞鱼时落下的病根。以前还好的,打那以后,我感觉你就开始咳嗽了。”

李文思说:“又不是我一个人下去,别人都不要紧的。”

李文道说:“各人的体质不一样,强壮的人抗得住。”

李文思说:“哥呀,我若哪天真不行了,几个侄儿侄女你可要帮忙照看些的。”

李文道说:“你不要疑神疑鬼地说些怪话,还这么大年纪就什么死啊活的。”

李文思的眼泪出来了。

小满初中毕业后背着被条回到了家。

生产队长笑着说:“厍里村又多了一个劳动力。”

李良田看到回家务农的儿子,倒心怀坦然,锯木的锯木,打铁的打铁,大雁在天上飞,蚂蚁也在地上奔跑,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不可能和人一样的。人有时真的要有一种甘于命运对自己安排的精神,那样自己才会活得舒坦。譬如你天生就没有别人聪明会读书,还天天脑子里想着去坐办公室,或者像公社里的书记那样坐在胖鼓鼓的黄色吉普车里来来去去,日不晒,雨不淋,那你就是缺脑子,吃屎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你那不是神经病吗?你应该欢欢喜喜地握紧手中的锄头,一锄一锄地把眼前的菜地给挖完了,然后种上辣椒或者茄子什么的,那才叫聪明!不然你就去天天想吧,你想得到吗?就算你想成疯子了,你也还是得不到,还得面朝黄土背着天地干。与其愁眉苦脸地对着土地干,还不如欢天喜地地对着土地干,把土地当作自己喜欢的女人,温暖地搂到自己的怀里,这才叫高明。所以,自己的儿子读书不如李清明,李良田一点不沮丧,你沮丧也没用啊!

李良田看着眼前个子与自己差不多高、皮肤白皙、身体微胖的儿子种,满心里都是喜悦。大了,儿子真的长大了!好,好啊!

李良田拍拍儿子的肩膀,呵呵笑道:“小子,回家种田了,可要努力干活,喜欢吃糯米糕就要靠自己去好好劳动换来的。爸爸虽疼你,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长大了,好吃懒做那一套可不作兴的。清明那孩子真是个灵醒之人,你看他放假回家那样地苦干,为的就是不摆读书人的款;你摆款可以,那你将来真把书读上去了倒没关系,读不上去可就要遭别人的笑话了。像你这样,迟早是要回来干活的,所以读书时我倒不勒掯你去干活的,现在是个庄稼人了,那就要有个庄稼人样子的。说说看,如果不愿种田的话,想去干个啥?木匠、砖匠、箍桶匠、漆匠、铁匠、劁猪匠、裁缝……你喜欢哪样就选一样,爸就去给你找师傅的。俗话说:‘一劁猪,二打铁。’这两门手艺那可是最来钱的。”

小满才干了几天农活下来,皮肤就晒得红红的,又由红变黑,双手都起了血泡,十指不能直直地张开。

李良田没有心疼,仍是呵呵笑着说:“刚开始当然苦的,适应了就好,天底下没有做死的,只有病死的。要做得死人,这世上也早就没有人了。好好干吧,不吃苦,难做人。”

两个月后,李小满对李良田说:“爸,我还是想学一门手艺的。”

李良田说:“好哇,你想通了就好,爸不能强迫你,强迫你是没用的,得你自己愿意了,手艺才学得成。官至五品,不如一技在身,有门手艺好的。跟爸说说,你到底想学啥?”

小满说:“那还是跟姐夫学门木匠吧。”

李良田说:“好、好,你姐夫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姐死了这么久了,也没想着再讨个女人,像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再娶是很正常的,无可非议,可他就是至今仍未再娶。”

张国平看到舅子想跟自己学木匠,满口高兴地答应了。

做手艺人吃的是百家饭,这个村子待一阵子,那个村子待一阵子。张国平上工的时候,只要不是路程很多的村子,他都会每天跑家的,为的就是儿子,他真是一天都舍不得丢下。那辆曾买给秋芬的女式自行车一年到头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家里很少骑,平时上工骑的都是一辆旧自行车。

儿子名叫张玉禾,是张国平自己取的名字,从国字中拿出一个玉字,从秋字中拿一个禾字,组成了一个名字。李小满跟张国平学木匠的这个下半年,小外甥刚好一岁多,长得白白胖胖,可爱至极。

小满一去张国平家,张国平就说:“玉禾,快叫舅舅。”

张玉禾锐声喊:“啁啁(舅舅)。”

从面相上看,小外甥长得和大姐不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非常相象。李小满答应一声,眼圈就湿了,心想要是姐姐健在的话,一家人该是生活得多么幸福啊!

从秋芬死后,张国平一年四个节,正月拜年、端午、中秋、过年,节节都去厍里村看望李良田夫妻俩,就如秋芬依然健在一个样。每次李小满几乎都在家,所以见到姐夫张国平一点也不陌生。张国平每次去时都要和李良田喝酒,老是喝着喝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两个男人就如对泣的楚囚。

学徒后,李小满有时在家住,有时在张国平家住,有时和张国平一同住在东家。这时的李小满对男女之事也懂了,懂得了爱情和婚姻这两个词语的内涵。

小满私下问过张国平:“姐夫,你还这么年轻,再讨个老婆挺正常的,干嘛不再讨一个呢?”

张国平问:“你们厍里村现在有你大姐那么好的姑娘吗?”

小满说:“看着好像没有。”

张国平又问:“我们做过工的那些村子,你看到过比你大姐好的姑娘吗?”

小满说:“好像没看见。”

张国平说:“什么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就是没有嘛。小满,你现在也是个小青年了,再过几年也要讨老婆成家立业了,你也懂得挑拣姑娘了,你说你大姐好不好?你们读书人知道有一句话叫什么水什么云的来着?”

小满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张国平说:“对、对、对,就是这话。你姐夫就是这样的。”

小满说:“姐夫,真看不出你的,我姐虽说没有寿缘,但作为一个女人,能有你这份真心也值的。”

张国平说:“也可能是我害了她吧,她要不跟我,跟别人结婚,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的。”

小满说:“姐夫,你不知道我打小多喜欢我大姐的,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有一次一个男人来我家说我大姐做老婆,我急得不得了,使劲往外推那个男人,让他走,你说弄得别人多难堪的。”

张国平说:“你姐过世后,我照常去看望岳父岳母,就有人以为我想讨你的二姐谷雨了,可能你爸妈也这么想的,我那样子他们这样想也情有可原。”

小满说:“是的,我妈就说过,说你是不是看上谷雨了,姐姐死了,再讨个小姨去填房,还说若你真有那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张国平说:“旁人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和痛。你姐去世时那双大睁的眼睛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嘴里一直说着‘孩子、孩子’的话,一声比一声低,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那手冰冷都舍不得松开,要不是因为玉禾这孩子,我也早就不想活这个人了。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天凉好个秋!

中秋节的晚上,一轮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整个厍里村沉浸在一片溶溶的月色里。

李良田另外两个女儿中,谷雨出嫁了,并且已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公婆高兴得要死。小雪也找了对象,是个高中生,在乡里一所小学当代课教师。这个代课教师每次来时,左右邻居总听到小雪把他吆来喝去的,或者去河里挑水,或者拿着一把锯在门前“橘橘”地锯柴,或者挑着一担臭烘烘的粪水去浇菜园。村里有人说小雪太厉害了,是一个“治理”老公的高手。也有人说不是小雪太厉害了,还是这个男人太不厉害了,所以才被一个女人这样吆三喝五的。

门前的一张小方桌上,李良田夫妻、小雪和小满围着坐了,桌子上摆着张国平、二女婿和代课教师买来的芝麻月饼和水果糖,还有自己家种的花生。晚饭李良田和李小满两人对喝了几杯酒,嘴里正闹干渴,所以“吸溜吸溜”地喝着茶水。李小满回家劳动后,也算是个大人了,李良田只要喝酒都会让儿子跟着一块喝,作为一个男人,酒还是要喝的。

李良田说:“要是你大姐在,我这个做父亲的现在可以说就满意了。小满,你不知道吧,有人要给你做媒讲老婆呢。”

小满说:“爸,我哪就到讲老婆的年龄,还早着呢,你看清明还正在学校里读书的。真要讲老婆,他回来可要笑话我,说我太‘那个’了。”

小雪“咯咯咯”笑了,说:“古人说:‘十三爹,十四娘。’你这么大了,完全可以讲老婆了,爸可是急着抱孙子了。”

小满说:“三姐,你比我还大,怎么还不做娘的。好你个‘十四娘’,你早该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小雪说:“我是妈掯住不让我嫁人的,要我在家帮她洗衣服,不洗这么多年不放手,不然早就嫁人了——你问妈是不是的?”

桂莲说:“个丫头片子,就你一张尖牙利嘴,我几时掯住你不让嫁人的?是你自己挑挑拣拣的,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牙黄,那个黄牙,这个黑了,那个更黑。”

小雪说:“妈呀,今天你的嘴好厉害的,我真这么挑了吗?”

小满说:“妈的嘴再厉害也没有三姐的嘴厉害,所以才把三姐夫管得像个‘阶级敌人’似的,我将来可不要找个像三姐这样的老婆,那可就有得罪受了。”

小雪说:“小满,你在替你三姐夫打抱不平来了是吗?”

小满说:“三姐,我真的想知道你有什么秘诀把一个男人收拾得这么服服帖帖的。”

小雪说:“这怎么能跟你说的——你问问咱妈为啥对咱爸那么好的?”

桂莲说:“捉弄你妈来了是吧。”

小雪说:“妈,我是真的有些觉得奇怪,你看咱爸吧,长得也不是相貌出众,你这样漂亮,却对爸这么服帖。每次喝酒时摆上酒杯也罢了,还要为他亲自斟上一杯。”

李良田说:“丫头,这里面也有秘诀,爸不能告诉你。”

说完,他把一块月饼送到了桂莲的手里,一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良田问:“小满,做手艺是不是比在家种田快活些?”

小满说:“要快活多了,一日三餐饭,还有一个点心。我偷偷跟姐夫说,就喜欢东家弄糯米糕做点心的。”

李良田说:“既然学了手艺,就要务实学好,学手艺最怕的就是那种半桶水。下游溪口村有一个砖匠,人家找他砌个照壁,砌到半中间,对东家说声:‘不好,快来扶住。’你说这样的砖匠还有人敢请他做活吗?”

小满说:“姐夫对我的要求可严格了。”

李良田说:“严是好事,你哪天在家凿条小木凳给我看看,可别小看了这东西,很见功夫的。”

小满说:“爸,我曾对大姐夫说,劝他再找个女人成个家,可他说这辈子不想找了。他对大姐的那份情真是难得。”

李良田说:“只能说是定数啊,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小雪说:“记得我小时候老是爱和大姐作对,可她都是包容我,从不和我计较。”

小满说:“你何只是和大姐作对,是和我们几个都作对。”

李良田深深地叹声说:“若你大姐没出这样的事,过个几年,小满再娶头亲,生下孩子,我这辈子就很知足了。啥叫幸福生活?一家人做得事,吃得饭,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就叫幸福的生活啊!”

小满说:“爸,我看清明的爸身体真是比从前差多了。”

李良田说:“今天白天,我把你姐夫买来的月饼送了一斤过去给他,他说就怕看不到清明读书毕业。”

桂莲说:“说句不好听的话,清明若不读书情况就好多了,可孩子成绩又好,不上了又可惜。”

李良田说:“谁说不是呢?”

月亮升得好高了,洁净得就像一团纤尘不染的白雪。月辉从天空倾泻而下,照耀得整个村庄一片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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