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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航测团的儿子19(纪实文学)

  邹星 著

  十九 真作假时假亦真

  春播农忙过后,我们就被抽调到大队建筑队去干活了。

  丁家湾大队建筑队在当地还是小有名气的,主要对外承接一些建筑工程,诸如盖房子、修路、建筑露天灯光球场等。我们几个知青则被派到建筑队里当小工,主要任务是搬砖头,拌水泥、筛沙子、做泥砖,在屋顶上盖瓦片等辅助工作。


  我们对外承接的第一个建筑项目是给国营彤辉机械厂,建筑一个露天灯光球场。

  国营彤辉机械厂简称为655,距离丁家湾大约2.5公里,坐落在丁家湾西面的一个小山坡上。那个灯光球场就建在厂区东面靠近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旁。建筑材料除了砖块、石子和水泥外,还有从山上开采下来的大石头。当时我就在那个工地上做小工。

  烈日炎炎下,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也是相当艰苦的,一天下来浑身酸痛,骨头像散了架似地,身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皮,疼痛难受,苦不堪言。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脱下来用手一拧,都能拧出水来。晚上回到知青屋,出的汗被捂干了,背心上常常会冒出一滩盐花,然后就是大口大口地喝水,也难解口舌之干。

  丁崇文也被抽调到建筑队里,休息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聊天,聊得很投缘。

  他的知识面很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时政也颇有一套自己的独立见解,是建筑队里一名公认的秀才。

  我们聊天的话题涉及文学、历史、时政等多个领域,而且我们的观点趋于一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知道我的心思,总想着能早日离开丁家湾,所谓“扎根农村一辈子”,也就是喊喊革命口号而已。我深信,当时的知青,没有哪一个人会正真愿意扎根农村一辈子的。高喊这样的革命口号,也是顺应时代的潮流,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因此丁崇文常常鼓励我说:邹星啊,你不会一辈子呆在这里的。你将来肯定会离开这里的。等哪天有了出息,别忘了在这个偏远的山村,还有我这个老头。

  丁崇文的话,使我感到特别温暖,也燃起了我对今后生活的希望之火,使我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说:崇文叔,不管我将来有没有出息,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我没有叔叔,我就把你当亲叔叔。

  真的吗?你能这样说我是真高兴啊。不过,我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怎么配当你的叔叔呢?说到动情处,我看到他的眼圈都有些发红。但不管怎样,能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现在,我是越看你越像我的侄子了。

  在这贫穷落后的山村,在这孤寂无望的日子里,丁崇文算是我在农民中的一个最谈得来的朋友。

  在建造655的灯光球场最后收尾的时候,我搬着一摞砖头,走着走着就打起了盹,砖头一下落在了地上,还好我反应得快,本能地迅速把两脚向两边分开,因而没有砸在脚上,但砖头都摔碎了,正好被正在检查工程质量的甲方总工程师看见了,他立刻发起火来:怎么搞的?哪有你这样干活的?是不想结工钱了吗?

  我立刻向他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都是我的错,这几块砖头,我赔钱。

  你说什么?你赔钱?说得倒轻巧。他用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用嘴对着眼镜,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绢擦了擦,再戴上,盯着我看了片刻,语调一下变得温和起来,问:你是上海人?

  我被他问蒙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才还一脸凶相地在斥责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起来了呢?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就愣在了哪儿。

  停留了几秒钟,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他说话的口音倒是很像上海人,喔,我突然明白了,他是在认老乡。

  在异地他乡的西北陕南,上海人遇见上海人,总感到特别亲切,甚至会热泪盈眶。于是,我对他说:阿拉是黄浦区的。

  啊?!他似乎是吃了一惊:侬真是上海人?对不起、对不起!阿拉屋里是徐汇区,想不到在此地会碰到老乡。我太高兴了。你不要做了,到我办公室坐一会。

  天哪,这180度的大转弯这也太快了吧?我似乎一下子都无法适应过来。

  我说,我不敢,队里知道了要扣我的工分呢?

  谁敢扣你的工分。这工地上我说了算。最后工程竣工,没有我的签字,他们是拿不到钱的。你放心好了,没人敢难为你的。他硬是把我拉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间施工现场办公室,陈设比较简陋,有两个办公桌,几张凳子,一台吊扇。他让我坐下,往一只白色的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色字体的搪瓷杯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我,然后又对身旁的一名管理员说:小李,你去福利科把我们的冰棍领回来,你对他们说咱工地上来了客人,多领一根回来。

  那名管理员朝我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我对总工程师说:这样不好吧?我算什么客人?

  没有关系的。他问我:你怎么会和民工在一起干活呢?

  我说:我是知青。

  知青?这里好像没有上海来的插青呀?

  我不是从上海过来的。我是航测团的子弟。

  喔,航测团的。航测团是有不少上海兵的。那你认识一位叫丁家喜,喔,还有一个叫夏伟的上海兵吗?

  我说认识的。他们都是警卫连的战士。丁家喜在航测团,夏伟在场站。

  啊,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上海人呢,这样我们就不会闹出误会来了。不好意思,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起啊!

  我说,什么对不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管理员小李拿着冰棍回来了,他打开用毛巾裹着严严实实的冰棍,分别递给了王总和我一支,自己留了一支。

  在王总的办公室里吃着冰棍,吹着吊扇,真是惬意极了。我心想着,当工人真好,什么时候我也能进工厂当一名工人,那该多好呀!

  吃完冰棍,扭头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想到村里的民工还在外面干着活,心里便一阵惊慌。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吃着冰棍,吹着吊扇,那他们还不嫉妒死我啊。想到这里,我立刻对王总说:我要回去干活了。

  这么热的天,你就在这歇着吧,没事的。

  我说,不行,真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休息不干活,他们肯定不高兴,到时候不知道会想什么法子来收拾我呢?

  你说的也是。让我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他沉思了片刻说:你在这里干活也太苦了。我没有能力把你弄进厂里来。要不这样吧,我聘你做质检员,你只要在工地上拿把尺子,装模作样地到处转转,量量尺寸。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我说:不行不行,哪怎么成呢?你是甲方,我是乙方,甲方怎么能聘乙方的人做质检员呢?

  又不是真聘,我就是弄一颗烟幕弹骗骗人而已了,让你轻松一点。这样你就不用在工地上干那些体力活了。

  这样肯定不行,你以为人家都是傻子这么好骗呀?他们迫于你是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不敢说什么。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拿了钱,回到丁家湾,那还不整死我。你这样做,不是在帮我,反而是害我,你知道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让我再想想。他又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说:我有一个好办法。过一会,我就去挑他们工程质量的刺,让他们返工重做。他们肯定不愿意,争吵是必然的,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你出来打圆场,我最终看你的面子就不返工了。这样,工程队一定会感激你。然后我再向他们提条件,让他们照顾你。你看这个方法怎么样?

  我说,这个方法倒是不错。我出面救工程队于危难之中,但让他们照顾我的条件你就不要提了。我给他们解决了困难,他们自然会感激我的。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了。戏不能演得太过,否则会有破绽,最后反而会弄巧成拙。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等一会你回去,他们问你我找你干啥了,你就说找你陪钱呢。

  我说好,知道了。

  出了王总的办公室,建筑队的民工都在工棚里休息,他们见了我就问:王总工叫你干啥呢?这么长时间?

  我说,还能干啥?让我陪钱,我跟他吵架呗。

  一民工说:这个王总工是蛮坏的。整天拿个卷尺量来量去的,相差一点都不行,说什么把控质量,把控他娘的球!

  另一民工说:就几块破转头,赔个球!你不赔,他能拿你怎么样?

  我说,不行啊。我不赔,他就扣队里的钱,这不一样吗?

  那民工问:那你赔了多少钱啊?

  二元钱,算我自认倒霉吧。

  呸!那民工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说:这个王八蛋!心黑着呢!

  我们正骂得起劲,就听见王总工在喊:余队长,你过来一下。

  余队长是丁家湾的贫协主任,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他听见王总工喊他,就立刻走了过去。

  只见王总工手里拿着一把卷尺,在一处拐角丈量着,就听见他对余主任说:这个拐角弧度太小,你看看图纸上的尺寸,这样也太离谱了吧;还有这个台阶,比图纸上小了0.5厘米,怎么搞的?这样的施工质量,让我怎么说你?你们是不想要钱了,是吗?

  余主任立刻说:王总,对不起、对不起……

  光说一声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让我怎么向厂里交待!王总工说完,背着双手,转身就走了。

  余主任赶忙追上去,拦住了他说:王总,你别火,消消气。我们商量一下,看看还有什么补救办法?

  王总工虎着脸:怎么补救?那0.5厘米,也就算了,我可以放你们一码。因为不用尺量,人家也看不出来,但那个拐角必须拆了重做!

  啊?要拆了重做?

  是的!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拆除重建的费用,要从工程款中扣除。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室。

  余主任呆呆地看着他背着双手走进了办公室,这才回到建筑队,对着我们大发雷霆:怎么搞的,那个拐角是谁做的?怎么就不按照图纸施工?今天必须查清楚!记工员,每天的工程质量是你验收登记的,你查查记录,那个拐角是谁干的?

  工棚内一下安静极了,只听见记工员唰唰地翻动纸张的声音,尔后,他就接连报出了三个人的名字。

  余队长说:这些返工的费用,由你们三个人赔出来,等年终分配时再结算。大家不要休息了,抓紧时间去返工!

  那三个人急得哭了出来:余队长,你开开恩饶了我们吧。我们还要养家糊口,这要多少钱哪?我们怎么陪得起啊?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走干活去!余主任手一挥,大家就纷纷出了工棚。

  余队长!我立刻大喊了一声:大家等一下,先别返工!

  为啥?余队长扭头瞪着我。

  我去找王总工谈谈,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你……?你能把这事摆平了?

  我说试试看吧?我看这三位大哥也蛮可怜的。真叫他们三个人赔,他们哪里赔得起,这多冤枉啊?

  那好,你就去试一试,如果你真能把这事给摆平了,你就给咱们建筑队立了大功了。

  我说,应该问题不大。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

  那好,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我就笃悠悠地走进了王总工的办公室。王总工见了我,拉了一张凳子让我坐下,然后问我:怎么样?

  我说,你这一招真厉害,把那三个干活的民工都吓哭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然怎么能显示你的功劳呢?

  我问: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他说:既然戏演得这么逼真,我们也得假戏真做,一点不返工肯定不行。就象征性地敲掉几块砖,稍微扩大一点弧度,再用水泥补上,不费多少工夫。

  我说好的,这些民工也蛮可怜的,结算的时候,你不能再扣人家的钱啊?

  不会的,这点小返工,正常的。他说: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出了王总工的办公室,我来到工棚里,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余主任。大家听了,立刻欢呼雀跃起来。

  余主任说:邹星啊,你给咱建筑队立了一大功啊!

  我说:没啥,应该的。

  余主任问:这个王总是个难缠的倔头,你是用啥法子把他搞定的呀?

  这个王总是个上海人。上海人有一个特点,在异地他乡,特别注重同乡情感。我不是苏南人嘛,苏南人和上海人说普通话,几乎没啥区别,再说我也会说几句上海话,我就和他攀同乡。结果,他还真认了我这个老乡呢。

  余主任竖起大拇指说:你娃聪明,好样的,以后结工程款,你去帮着结。

  我说,没问题!

  余主任高兴地摆动着双臂走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滋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脑海里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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