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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艳如花(三)

     张家齐听伙计们说是老家人,忙叫管家好好招待。他和张家齐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狗孩眼望着张家齐出去,一张美得没边的脸就在街头冲自己笑,笑得狗孩全身都酥了。是刚刚自己见到的那个女人,那女子正向他招手呢!狗孩忙站起来,刚想喊一声,发现张家齐快步迎上去。狗孩心里骂道:“呸,你个狼吃鬼,狐狸精,窑子里能出什么好鸟,老子碰上你晦气!”想着他呸呸的唾了两口。狗孩想着那女子的姿态,忙告诉管家说,自己有事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给做上饭。狗孩在山地上走惯了,又好打山,跟个人还不容易!不多时,狗孩就跟上张家齐他们。只见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从一个巷子绕道另一个巷子,好像是躲什么人。狗孩心里骂道:“这两个狗男女,不到去哪里做见不得人的事!”一边骂,一边跟。两人出了城,走到汾河边上的一边杨树林,杨树林边上是一块麦田。夕阳西下,飞鸟归巢。生长在和顺的狗孩没见过麦子,他不管不顾的爬到树林边上的麦田里,满脑子是男女赤裸着裹在一起的画面。地边上用木棍插着一顶破草帽,是吓鸟雀用的。狗孩顺势拉过来草帽扣在头上,爬动着进入树林。一个黄莺似的声音响起来:“日本更换了中国驻屯军司令官,多田骏已经去了天津。这个……老鬼子”,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子说起老鬼子三个字时怯生生的,“来华北工作的意图是由促成中国的汉奸成立自治政权,脱离南京束缚,将日满与华北引向‘亲善’状态。他们工作的对象,是察哈尔的宋哲元、济南的韩复渠、山西的阎锡山、河北的商震等华北将领”。南方口音想起,“我们要严防阎老西借助倭酋的势力搞山西自治。”

     狗孩伏在树林边本想看一出好戏,却遇上如此沉闷的场景。心想:“这帮家伙,吃饱了撑得慌,说些什么不着边的大话”。他刚想走,却听到那个黄莺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阎老西不会投靠日本, CC系那帮官老爷才是三民主义的大敌,他们空谈误国。”那声音太诱人了,狗孩不自觉的向前挪了挪,想再看看女子的脸。“有些党部官僚和一些旧军阀蠢蠢欲动,跟日本华北特高课接触频繁,妄图自治!”“甚么自治,就是卖国!”张家齐愤怒地站说。那女子说:“我们要加大锄奸力度,用一百个、一千个汉奸的头去警醒胆敢落水者。”张家齐站起来“我们成立组织,就是要团结起来,复兴中国革命,复兴中华民族!”。说完他低低地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唱到此,满场都跟着唱起来了,“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歌声载着每个人心中的愤怒飘出了树林。那女的急了:“不要唱了,假如让阎锡山知道我们的活动和我们的存在,我们会受到组织严厉的制裁!”张家齐也忙说:“别唱了,我们要把悲愤化成砍刀,看出中国青年的威风,砍下卖国贼的脑袋。”说完朝那女子望了一眼,眼神中满含歉意,又存满温情,狗孩想起了他望翠花时的情境,顿时心里酸酸的想哭。他忘情地向前迈了一大步,一声“有人”过后,几个青年冲上来把狗孩一阵暴打,打过之后又把他押到树林深处的空地上,其时,天已经蒙蒙黑了,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聚会是不点灯火的。张家齐和狗孩只打了个照面,况且张家齐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加上天气黑所以没有在意押上来的人。他对刚才说话的女子说:“弓莉,你看这……”。弓莉抢过话头说:“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能让他再说话了。”张家齐一听打了个冷颤。狗孩怕被张家齐认出,把自己的丑事抖落出去,遭村里人闲话,也不做声。张家齐把弓莉拉到一边低声说:“已经打了他一顿了,咱们不要太过分了”。弓莉说:“过分!今天的事他如果说出去,不说日本人、汉奸放不过咱们,就连组织也饶不过咱们。申傲霜你知道吧?”张家齐喃喃道:“听说是组织在山西的第一号人物!”弓莉答道;“他就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经不住阎锡山的套问露出组织的事,经身边的检查委员会人员侦知举报,被特务处秘密逮捕回南京了!申傲霜是谁,黄埔二期,都如此,况且是我一个小组长,你想让我死!”“不!不!不!”张家齐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 “我宁愿自己去死,你不愿意你死!这个人关系就这么大吗?”弓莉说:“是的,再也不能让这个人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家齐,你之所以迟迟进入不了复兴社,就是因为组织认为你的政治立场模糊,你不可靠!”张家齐嚷道:“不愿意杀人就是立场模糊,我,你是知道我的。”弓莉道:“我知道你有何用?这么说吧,你的双手太干净了,没有沾血,组织认为你这样的人不会死心塌地跟着复兴社走,所以迟迟没有批准你加入复兴社的申请!”张家齐一听急了:“我已经递交申请七次了!我自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按照组织的要求走着去上学,吃饭穿衣也不敢向以前一样讲究了。前几天隔壁介休的琉璃铺子的漆玉结婚,我按照组织的规定给他送了两元,两元……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朋友的,只有你了!别人都叫我‘老抠’,”弓莉声音也略微提高些:“你很委屈是不是,很委屈是不是!我告你说,你什么时候双手不沾上鲜血,什么时候就不能被组织接受!我们是铁血暗杀团!”张家齐反问道:“是不是也不能被你接受!”弓莉一阵沉默后,温情地说:“我知道你是托尔斯泰的信徒,可‘勿以暴力抗恶’能把日本人赶出东北吗,能保有华北吗,能把军阀消灭,能复兴中华吗?”张家齐说:“‘以暴易暴’只会让仇恨越结越深,战争会无休止地打下去。”弓莉说:“你,你……你的行动课成绩是最好的,枪法没得说,人也机灵,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才把你吸纳进组织外围。这样吧,把人放了!”张家齐有些兴奋“把人放了!”接着他又说:“把人放了你怎么办?”弓莉冷笑一声:“我怎么办?我大不了一死。放了他!死,我不怕,但是我怕死得窝窝囊囊的。”张家齐无奈地大踏步的向前,弓莉赶上去把一柄明晃晃的军刀放在张家齐手里。他望了一眼跪在地下的狗孩,只见他上身直挺挺的立着,两眼里放着凶光。狗孩是闯过江湖,见过阵势的人,他知道面对杀人越货的“土匪”你不能软蛋,他横你要比他更横,他无赖你要比他更无赖,他不要命你就不怕剐,这样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就能让土匪觉得你够爷们,你也才能赢得活命的机会。狗孩只是个农民,他不知道张家齐一伙人搞什么鬼,以为他们是聚义山林的宋公明,在此商议吃大户的事情,自己听到他们的事情,又和他们打了照面,自己的命不可保不住了。“不知张家齐认出自己了没有,一旦认出自己,可就完了,他怕我露了口风,我非死不行”。想到此,他就在说话中加上了河北腔。狗孩凶巴巴的目光在蒙蒙的黑暗中像两把尖刀,把张家齐好不容易鼓起得勇气逼退了不少。他的手颤抖着,弓莉见状在后面一推,张家齐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瘫在那里不动了。弓莉再次把到塞在张家齐的手中,抓住他的手把刀刺出去。流动的刀光在弓莉脸上一闪,狗孩一阵惊呼,“啊,你和顺县党部打我巴掌的人,难怪觉得……”,还没来及细想,尖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弓莉的前胸紧紧贴着张家齐的后背,一股带着兰花芬芳的热气在他的脖子上缠了一个圈,长发也扫着耳廓,张家齐觉得自己一下子飞了起来,他希望这个瞬间一直延续下去。在弓莉的引导下,刀扎进了狗孩的胸膛。张家齐两耳“嗡”一声响,就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地下。

     星疏月朗,大概已经到了后半夜。张家齐的惊恐的喊声惊醒了沉睡得院落。这所普通的民房里是铁血暗杀团的一个秘密联络点。灯亮了,人都聚拢在张家齐身边,一位女子用毛巾擦他额头的汗,张家齐抓住那女子的手,喊道;“弓莉,我怕!我怕!”那女子脸一下子红了,答道:“我不是弓莉,你怎么了?”“弓莉!弓莉!!弓莉!!!”张家齐死死地扣住女子的手不放,“我手上身上都是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洗不干净……我耳边不断响起阴恻恻的笑声,一双血手从空中飞来,使劲扼住我的脖子,我想喊都喊不出来声。我杀人了,杀人了!”众人给他捶背,给他喝水,又把他按倒在床上,他脑袋有些沉重,刚有睡意,却看着见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根木棍打过来,浑身一阵剧痛,张家齐喊了一声“爹!”就坐了起来,两耳嗡嗡直响。众人把他摁在床上,可一躺下,心里聚起了一个凉团,凉团渐渐地扩大,一会儿觉得浑身发冷,就像进了冰窖。众人给他压了一床被子,可是张家齐依然直喊冷。众人又压了一床被子,看见张家齐还是没有反应就又加了一床。张家齐一会儿又中邪似的大喊热!众人把被子都撤完了,他还喊热。他使劲地坐起,众人怎么摁也摁不倒,他在地上游走,一刻也不听地游走。众人一看没法子,看他游走了好一阵还没有一丝停息的迹象,心里都很着急。

     这时弓莉走了进来。她拉住张家齐的手,扶他躺在床上,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张家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弓莉催眠曲舒缓的曲调中,张家齐梦到了田野。弓莉和众人见张家齐睡着了,就陆陆续续地退出来。可是只听的张家齐喊道:“不要,不要!”弓莉忙到了床前,把张家齐唤醒。张家齐望着弓莉“哇!”哭了。“我梦到,我们,我和你在田野上漫步,黄叶飘零、朝雾初生,我们坐在火红的杨树下,刚刚端起斟满生活甘霖的酒杯。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过,车上的碳堆得像小山,冒尖冒尖。车上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好几处露出了皱巴巴的的皮肤。马也和他一样瘦,皮陷在肋骨中,嘴里喘着粗气,低着头,拼命地向前走,每迈出一步都喷一口长气。它身上驾辕的地方已经被磨破又结痂,结痂又磨破,此时淌着黑血,淋淋啦啦地洒了一地,它来到一个小坡前,含泪回头望望主人,老头含泪扭过头,使劲用木棍抽打着马的身体,马吃痛,把头埋在地下,拼命地向前,可车轮就像长在土地里一样不动,老人流着泪鞭打着马,马身上顿时起了道道血痕!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就冲上前把老头手里的鞭子夺过去,并质问他‘你这样鞭打,马儿非撅死不行!’老头含着泪水,‘我好几天没吃饭了,老婆子快饿死了,就指望着把这车碳卖了,换点吃的’。他夺过鞭子,用力抽打着马儿,马把头埋到土里,艰难地迈出蹄子,身上的筋骨暴立,就在车拉上土坡的那一刻。马一声长嘶,到在了地上,它的眼睛里还含着眼泪。老头失声痛哭,伏在马背上也咽了气。我不知道是该可怜老头,还是怜悯马儿。我心里矛盾极了,老头不愿意杀马,可马因他而死!我就像老头一样,不鞭打敌人就得死,我不得不杀人,可杀了人以后我有觉得自己犯了罪孽,我真想像老头一样死去!”

     弓莉说:“人有些时候是很无奈的,不得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说完,她的眼里也滚出斗大的泪珠。在弓莉一再的安抚下,张家齐渐渐地睡着了,他梦见自己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检查:没有血迹。没有血迹?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看怎么能行,他脱下内内外外的衣衫,又从下到上细细地找了一遍。这样还不放心,他把衣服都翻过来,连一根线、一块布也不放过,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放心,又反复检查了四五遍,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吗?可突然之间他觉得手上有许许多多血迹,只不过他没看见,没有找到,因为他的思考力被恐惧控制了,思想不能集中……丧失了理智……他突然想起,衣服上有血迹。他立刻把上衣脱下——果然不错——衣领上血迹斑斑点点!他抓过剪刀把衣领剪掉,衣服上的剪口又生满血迹……一阵可怕的寒冷传遍他的全身,冷得牙齿捉对儿厮打,浑身猛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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