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元帅惊悉变故，心急如焚，二话没说，披了大氅罩上斗篷，冒着风雪，打马直奔皇宫。
皇上余怒未息，把信笺摔在田元帅怀里，数落道：“爱卿荐的好贤才，干的都是什么勾当！糊涂啊，糊涂！”田元帅展信一瞧，却一字不识。皇上冷哼一声，让陪驾在旁的国师念一遍给田元帅听。
元帅震惊，但他坚信此乃无稽之谈，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道：“万岁息怒。此必是孛里玉律捏造罪状，行反间计陷害啸宇，望万岁明察。”“反间计？朕倒情愿相信此乃反间计，可孛里玉律连自己都告上了，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作何解释！”皇上气得直跺脚，元帅弄清信笺来源后，辩解道：“孛里玉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不把自己告上，万岁焉能相信一纸笺书！何况黄魁无知小儿，孛里玉律老奸巨猾，其仆从皆非等闲之辈。黄魁如何能截获其密函，伏惟吾皇三思。”
国师却以为信中关于紫霄观、彩云矶的述说倒有几分可信。皇上深信不疑，有他的缘故。其中最致命的一点是，当年他为剪除何亮璋羽翼，瞒天过海暗下杀手置林辽于死地。后来，林辽以何亮璋之子何长宁之身份复出，很快被他识破了。就在他上奏朝廷之前，林辽竟只身闯营而来，与之密议大事。林辽一针见血戳穿他自以为天衣无缝陷害自己的阴谋，证据确凿滴水不漏。一旦林辽告发他，那将是灭顶之灾。他瞪大血红的眼睛，准备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林辽见机提出相互保守秘密的条件，抛却私人恩怨保家卫国。他们对天盟誓，信守承诺，林辽才得以在边关大显身手，驱逐强虏三百里。这鲜为人知的陈年旧事，孛里玉律竟了如指掌。若非林烈亲口相告，外藩之人，何以得知，足见二人关系匪浅。
皇上不支声只是冷笑。田元帅感到彻骨的寒意，他谏道：“万岁切莫轻信人言，断送忠良啊！啸宇纵有罪，亦须大理衙门详加审讯，查明真相。”皇上冷哼一声：“爱卿强词夺理，处处为林烈辩护。好，明日传黄魁上堂作证，再给林烈立案定罪。”
元帅离开皇宫，刑部尚书瞿宝林进宫。皇上密授案情机要，国师口授密函大意。尔后，瞿宝林揣紧作为罪证的密函匆匆赶回大理衙门。
回到衙门，瞿宝林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公堂上往来踱步、捶胸、叹气，仿佛远行的孤客日暮时分陷入了千回万转没有出路的迷途。他等不得明日开庭，当即传唤林烈。
林烈带到，他神态自若，完全是胸怀坦荡天地宽的从容。
瞿宝林绷紧了脸，把信函往林烈面前一送，道：“念！”声音不高，却凛若严霜。
林烈溜了一眼信皮，轻蔑地哼一声，抽出信笺，抖开。看了几行，道：“大人信这鬼话？”“给我念！”瞿宝林提高了嗓门，完全是喝斥犯人的口吻。
林烈从头一字不差的念下去，及念至父亲与皇上的私人恩怨，他一下子失却了波澜不惊的镇定，声音发颤，脸色转白。如果这也只是挑拨离间，他可以应付自如，而直觉告诉他，这是事实。何长宁慷慨赴难舍身替死，挽救了林辽性命，却也注定了林辽父子必须倾其一生报此再生之德。为了兑现何元帅面前许下的承诺，他们只能死而后已。林辽但提报恩，从不言及仇家。如果仇家真是萧鉴，林烈能不心存芥蒂吗？纵他不计前嫌，萧鉴能不心怀鬼胎吗？为何皇上相信一面之辞，不容分说，便把他打入天字号牢房；为何他忠心耿耿竭诚尽智，皇上依然处处戒备时时设防。惟有这一段宿怨才足以解释。早知如此，他何必投诚，陷入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尴尬处境。追悔莫及又悲从中来。既不能见用于朝廷，他也不屑于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卖命。一瞬间，他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不求生但求死。
他不再往下念，把信笺丢在公案上，颓然道：“但凭大人发落，林烈已无话可说。”
林烈刹那间判若两人，反叫瞿宝林不知如何是好。他十分沮丧，拿话激道：“你无话可说？孛里玉律塞外高人，竟找了一个无还手之力的孬种，可惜可惜！”林烈不作回应。瞿宝林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只得打发他回牢狱之中。
林烈刚被押回，林贤赶来了。他握住林烈的手，蛮有把握的说：“三弟，你放心，有元帅出面，你一定能化险为夷。”林烈苦笑道：“大哥，萧鉴要我的命，谁也救不了。”“这话是怎么说？”林贤骇然，“皇上在气头上，言行过激，并不为怪。”林烈只是叹气。林贤觉得蹊跷，急急追问缘故。林烈如实相告。林贤亦如遭重击，他沉默了一会，道：“你断定皇上向二叔下过毒手？”林烈抱着头，痛苦的摇着，道：“为什么爹爹一直不肯说，叫我落到这步田地。”林贤掰开他的手，紧紧攥住，道：“你爹绝口不提这事，是他不计私怨，但念国仇。你倒斤斤计较不忘私仇吗？”林烈自嘲似的说：“为仇人卖命，我真是犯贱。”林贤盯住他的脸，道：“你这会儿就复仇去，便了不起了。”林烈甩开手，道：“大哥何用拿话激我。成王败寇，我既然栽在他手里，我认命。”
高墙之外隐隐传来三更鼓响，寒夜的囚牢，一星弱火，冷气如箭如棘。林贤感到寒意彻骨，他把斗篷解下来，加在林烈身上，道：“三弟，你错了。你投奔朝廷本不是为皇上卖命，为的是几代边关将士靖边保民的夙愿。当年二叔为剿灭外患，不计个人恩怨，正显出英雄本色。时过境迁，你反倒耿耿于怀，实是不肖。彩云矶之痛，你还能以大局为重，何以猝然鼠目寸光呢？”林烈只管呆看着斑驳的墙头那一截残烛颤动的微光出神。林贤摇着他的胳膊，道：“你倒说句话啊。”“大哥，”林烈看着林贤，目光依然迷惘黯淡，道，“我放得开又有何用，萧鉴放不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呆在朝廷，只是隐患，你就由我去吧。”
“对，‘疑人不用’皇上既然用你，你便不是疑人，而是朝廷重臣。元帅当你是心腹，把你看得比我更重，咱哥俩是生死与共的至亲骨肉，一切都有我们给你撑着，你怕什么！韩窈气焰嚣张，孛里玉律兴风作浪，你就任由他们如此张狂。你轻言放弃，对得起爹娘，对得起弟妹，对得起血洒疆场埋骨黄沙的几代边关将士吗！你糊里糊涂了断性命，枉与他人作笑谈，真叫兄弟们寒哪。”林贤恨恨地将拳头砸在墙上。
林烈从迷惘激愤中超脱开来，道：“好，不管皇上信不信我，我绝不半途而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