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来都很鄙视迟到的，当我足足提前了25秒到达时，孙皓明的反应让我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你这是干吗？装未成年？装清纯？还是装老修女？都一大把年纪奔三的仔了……”
我一脚踹了过去：“装什么都比你装王八小蛋蛋好！”
他捏着我的脸说：“昨天我还以为你被人毁容毁成美女了呢，看你这鬼样子，作为一个优秀的学生干部，脸上怎么还有三乘以十的N次方个雀斑呢？”
我一把抓下他的“二柄”：“四眼仔，你这一大脸满满的是‘蒙脸纱’还是‘麻雀蛋’？还不赶紧让你老婆给你用浓硫酸美美容！”
他马上回敬：“听说你老公是研制王水的，怎么没给你搞搞面膜呀？”
“诽谤，我还单身呢！”时隔九年，我们竟然又一次异口同声。这让我们多少都有点尴尬，也似乎有点朦胧的暧昧。
沉默，沉默，沉默……我清楚地听得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九年了，认识他时，我才16岁，刚大一，那是个明媚如春的年代，大学那两年，我每天往死里睡睡醒了往死里玩，只有坐在他旁边开会和跟着他拼命加班时我是个清醒认真的小孩，别的时光都稀里糊涂地蹉跎掉了，当然更多时候是在想他。可是，你叫我怎么说呢，你到底算是我的什么人呢？
“唉，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我岔开话题。
“因为我是个性感的男仔！”他做着鬼脸。
“看你装得像个领导一样，拔皮抽筋后，你还是那个鬼样子！”我用五个手指并排指着他的眼镜。
“你也一样，你当年不也这么会装吗？装得像个超级助理一样……”
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窗外，江南的微风细雨丝丝缕缕纠缠不清，九年前尘封的一幕幕呼啸而来，我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么多年了，对那年那人那事还是很难释怀。可那时，他是领导我是助理，工作中，我们是令人恐怖的“钻石搭档”，他那时常说：是默契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那时，我刚上大一，就是激情飞扬的不得了的时候，有天中午闲得发慌就满校园到处乱窜，专瞅宣传栏的海报通知广告看——哄哄眼睛浪费时间呗！那天就看到了那张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海报，看到有个传说中好强悍的研究生，开了公司，招聘在校兼职大学生，当时就去了，看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有点颓废的人，比我还激情飞扬的在演讲，后来有同事说当时仅仅是路过而已就被那个人感染了于是就下来听听，后来就都像我一样了，就觉得自己能进这个公司是一件光荣伟大的事，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洗——脑！面试时，他问我：“如果你发现你的领导能力在你之下，你会怎么办？”我平静坦荡地回答：“如果他人品很好，我就会死心塌地干活，否则的话，要么他下，要么我走！就这样，我通过了，在一百多人胜出，成了一名小业务员。不过对他倒印象很浅，觉得就那样吧，真的没有传说那么厉害。现在想一段两分钟的对白能体现什么，更多的应该是人对人的一种感觉罢了，后来也的确应验了这句话。有一天，他说：“你当时推门进来时我就打算给你通过了，因为我觉得你像我，果断有魄力。”
第一次开会时就把我们都搞败了——他侃侃而谈，不用草稿的一直开了三个小时，把我们讲的情绪高涨斗志昂扬，我才知道，他是在校研究生，公司是他自己的，初具规模。后来的工作中，我们不得不感慨——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强悍之人，他是那种工作投入认真负责果断有魄力公私分明的人，在公司是极有威望一呼百应的领导。他要求所有人吃苦耐劳，可是频繁而漫长的值班恶劣的工作环境辛苦，很多人都做了逃兵，我没有，并且一直积极认真的工作。那时，我是个豪爽率真张牙舞爪的女孩子，在公司里有一大串朋友，喜欢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和一帮损友斗嘴对骂，当然，都是我搞败他们。
我们的接触渐渐多起来，有一次在办公室，他突然喊我：“沈紫岩，帮我把所有人员的联系表核对一下！”当时，我就呆了——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后来，我们就聊了很多工作上的事，他对我的工作很欣赏，还说了一些鼓励我的话。那天，我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那天我去办公室，敲门无人应，插钥匙的同时，门竟然开了——他蓬头垢面，浑身裹满小棉球，白衬衫的领口处脏兮兮的辨不出本色，地上乱七八糟地铺着黑乎乎的棉絮，原来，他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只能在办公室睡觉，那一秒，我的心莫名疼了一下。我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像润物无声的春雨般潜入了我的心底。
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他，我宁愿把这些归结为对他的仰慕或是小女生的盲目崇拜，甚至我情愿相信是因为他有点像我的爸爸。
那天开会，他像往常一样爽朗地笑着，很有感染力的那种，大家也都开心地笑，就像从来都没笑过似的，当我掠过他的侧脸，突然莫名难过起来：以后，这么近的偷看他的机会，可能，我，都没有了，我轰轰烈烈地想着，好想留在他身边，哪怕能这么近距离的偷看他也好啊，想顺理成章地留下来，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我就必须成为最出色的。当时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就好兴奋好兴奋，就像自己偷了一件稀世珍宝而没被人发现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我肯定自己找到的就是最快最好的一条！
“沈小脸，有什么高兴的是大家分享一下嘛，独乐乐而不如齐乐乐。”他还是那样微笑着，还是那么有风度那么有感染力的，他这时的眼睛就会特有神，我的全世界都在他眼中了。只是没想到，时隔九年，我依然那么迷恋他笑起来的味道，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忙起身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脸，我想把九年前的一切都冲走全都冲走再也不想再也不想，然后擦干眼泪陌生地面对九年后熟悉的他——孙昊明，我九年前爱过的孙昊明，我一直想了九年的孙昊明！
躺在床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汹涌，九年，不多不少，我一生中最美丽绚烂的九年，都用来回忆了，我觉得全世界都被抽空了，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孤岛上，周围连个鬼都没有，空前的茫然无助。
我打电话回家：“妈，我见到他。”
谁呀？
他！
谁？
孙昊明！
“啪！”我听到那边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电话里就是“嘟—嘟”的忙音。我长长吐了口气，妈的电话就过来了。
小岩，我没拿住电话，你刚才说谁？
孙昊明。
他啊？他又想干什么？妈妈马上警觉起来，像踩了鬼子的地雷一样。
没什么，就是工作中偶尔遇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提前给你讲清楚，想想当年，你千万不能再和他……
原来，这么多年了，事过去了，人没过去的还不止我一个。我的手无力了，妈妈还在那边悲壮地阐述着约法N章，我的泪又来了，如果一切都像说起来这般轻松，那该多好。
突然，短信来了：沈小脸，我和投资方交涉了，那个项目，由我们合作完成。是孙昊明。
我关了手机，躲在黑夜的被窝里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