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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寓言X(六)

  现在我不得不相信,我的行为思想已无可挽回地背离了初衷。也许柴老板的死严格来说不是我的错,但我自出发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惑。熟悉的重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断指迅速腐烂,成功的乐观在心底里来去匆匆。尽管复仇早早成为我的全部,但如今疲惫不堪的身体已经很难再对这样的占领抱有好感了。

  

  不过,相比之下,这件事在老金身上引起的后果应该更为严重。他在我面前又回到了干尸一般的原态,除了必然的缄默与猥琐,不会让人联系到其他评价。但我也同样清楚作为当事者,我没有资格指望他为我提供更多的帮助。我是这个世界里只身独行的旅客,也许这里张扬的色调一度令我流连,可不久后我只剩下无可救药的审美疲劳。我要离开,可又不晓得出口在哪里,或者这个迷宫究竟有没有出口也很值得怀疑。现在,只有几个名词,我反复琢磨着那几个名词。对此,疑虑与否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至少,那是我眼下唯一可以真正把握的东西。

  

  聂阿桐,松岩街。聂阿桐,松岩街。

  

  无论如何,我必须立即启程。

  

  聂阿桐,松岩街。聂阿桐,松岩街。

  

  但我首先要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于是我又看看老金;可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令人惊讶地猜出了我的所想,走在前面为我带路。我终于告别了这条人生地不熟的街道,站在了我认识的某个路口跟前。我很想向老金表示衷心的感谢,但我已不能够,因为此时的他早已经魂飞天外。他的面庞已经完全枯瘪,就像一块挤干了的抹布,看不出任何生气。

  

  ——就是这里了。

  

  几经探问,这座平房映入了我的视线。它孤零零地落在街道两边紧挨的楼群外,甚至连门都没有合——看来它已被空置了很久。

  

  我只好退回原处,看到老金仍旧像标杆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环顾四周,发现房子后面的小片空地上,原来躺着一辆濒临肢解的摩托。走近一点,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向里窥视,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一个拴在窗栏上的小巧的玻璃坠饰,它与屋子里灰黑的格调是如此地不协调。

  

  显而易见,这个坠饰是有人故意放到这儿的。这是一个貌似普通的星形挂饰,但我好像在哪里遇到过与之类似的东西,而且这个地点非同寻常。各种交错的联想,把我的思路搅成一团。我有一种预感,我会在这里获得旅途中最为关键的指引。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门。这是一个空洞的世界,我进到里间,发现这儿也是一样——不,不太一样,我踩掉角落的蛛网,看到下面还多了一部电话。当然,我也很快就发现了它的功用,因为它已经令人惊愕地响起了铃声。我忍不住探头向外张望,老金出人意料地没有跟进来。也许他已经完成了带路的任务,正在恭候我的下一步指示——这样当然再好不过。我颤抖着拿起话筒,似乎在等待一个来自地底幽界的声音;然而事实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听筒的另一边,仅仅传来一句温和而虚弱的问候:

  

  “你好。”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牢记你自己是谁。江煌煦,江煌熙,真是两个容易搞混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跟……聂阿桐是什么关系?”

  

  “算了吧,你再这么问下去,也是徒劳的。改版的悲剧依然是悲剧,我不希望它总是一再上演。我觉得你也不想这样吧。”

  

  看来我犯不着再问类似的蠢问题了。事实明摆在那里:他就是那个后台老板,而他已经掌握了全局。然而,他的声音是如此虚弱无力,我很难想象还会有那么多人甘愿为他卖命。可能这里隐含着另一层玄机,就像我猜不透老金骇人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一样。那么,既然参不透,就不要自以为是,我胆战心惊地琢磨着应该怎样接过话茬,但听筒那边已经按他的构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其实,不用顾虑太多的。至少对你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我只能用‘赞赏’两个字形容。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连我都隐隐感到吃惊。继续你的旅行,我确信你会得到更多。”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要心急。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全程监视你和你的朋友,想说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过,现在你还没有资格知道全部真相,因为你的发现还缺少更重要的一环。”

  

  “……那是什么?”

  

  “老金,还有柴老板。这次旅行对你的冲击诚然是巨大的,但对他们来说,打击则是毁灭性的。因为他们都是你哥的忠实仆人——至少曾经是。难道你还没察觉到什么吗?”

  

  “……”

  

  “柴老板,也许是一个不幸的意外。我没想到他的朋友老金第一站就会领你去看他,而我的人也恰巧在那里等候我的命令。可能柴老板在找上你哥以后就开始后悔,因为他从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恐怖的形式收场。你哥向他展示了一种更加残忍的统治力,这种统治力不久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只能把自己埋在无穷无尽的餐馆琐事当中,希望时间的法力让它在回忆里自动褪色。我想他就快成功了,他这种自虐的乐观主义让他找回了勇气。然而,你和老金出现了,我的手下也同时出现了,他这才明白噩梦根本没有离自己远走。他已经惧怕记忆,惧怕生活,因为生活总是和记忆难分彼此地缠在一起的。所以,他再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算准时机,倒在你的枪下。也许老金说得对:你不必为此太过自责。毕竟这是柴老板的愿望,他已经死得其所。”

  

  我的脑际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

  

  “你是说……连老金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呵呵,不错。那件道具,那节断指,……还有那张穿针引线的纸条,仿造得天衣无缝。我用它来瞒天过海,把他卷进这个故事里来——当然,他自己还蒙在鼓里,我也不可能让他知道。也许这样的设计有点冷酷得不近人情,可它不过是正当目的的一体两面。至少,眼下你已经成功发现了自己,一个更加赤裸的自己。它不再油头粉面,不再道貌岸然,它心里只有言行必果的原始激情。而其他人——当然,也包括你哥——对你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装点门面的幌子。那么,就让假面剥离得更彻底些吧,让自己袒露得更纯粹些吧。现在,就让自己回到过去,看看已经化作历史的小剧场又变成了什么有趣的样子。千万听清楚:是让自己回到过去。那么,祝你接下来的旅途愉快,再见。”

  

  他把电话挂断了。

  

  但我却舍不得把听筒放下。毫无疑问,他始终在闪烁其辞;但闪烁其辞依然可以针针见血。他把我夸张出来的勇气一点点剔除干净,让我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来声色俱厉地控诉他的罪行。——是的,他一路控制着我的思想走向,牵着我的鼻子在他周围不断绕圈,但我只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幻象,却找不到能够立刻联通彼此的台阶。看来,除了遵照他的指示去做,我已没有别的选择。

  

  那么,就让自己暂时抛却成见,仔细咀嚼他的每一句话。——“化作历史的小剧场”究竟是什么意思?提到“过去”,我眼下最先想到的又是什么?

  

  是“灌木林”。

  

  是的,“灌木林”第一个闯进了我的思维,原先它只是记忆里偶尔闪现的点缀,但在此刻我竟能够这样敏捷而自然地把它第一个揪出来,当作我新的路标。看来我得马上回到那里去,回到那个已经存进历史的“母校”中去,尽管这种回味并没有让我感到有多美好,但现在只有那儿,才可能是所有真相起源的地方。

  

  事不宜迟。撂下电话,我查看一下怀里的枪,然后立即动身。尽管这支枪看来同样是阴谋内的一个圈套,但它毕竟还在我手里,我也相信它能够最终摆脱控制,而眼前的妥协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是的,我从里间出来,发现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我看到老金已经严严实实挡在门口,他的眼睛意外恢复了慑人的光芒。然后,他从离开餐馆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尖细的声调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刚才是谁的电话?”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但也已经来不及回答。我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到,目睹干尸的复活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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