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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女儿红(第四十六回 八小姐大闹四牌坊 薛福娃火烧雨坛寺)

  川江女儿红 第四十六回 八小姐大闹四牌坊 薛福娃火烧雨坛寺

  上回说到八小姐屈贵珠为了逃避祖父、祖母和父母双亲的详盘细问,洗了澡,吃了饭,装着疲劳万分的样子,关上门独自睡觉去了。听了张满玉的一番介绍后,想起了自己这四年来的悲惨遭遇,更想起了同她一起受苦受难的薛明亮来。因为平时薛明亮他对她说过,他有两个不可宽恕的仇人,一个是残杀了他爹的雨坛寺的广智和尚,如果杀不了广智和尚,他也要一把火把雨坛寺烧了。另一个是杀死了他娘的地痞流氓区大升,他要把他逮来千刀万剐。至于对待她五叔屈宝驹的态度嘛,薛明亮却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既有怨恨、又有喜爱的情感,在这爱恨交错的情感中,似乎怨恨的程度要大一些,他一直认为屈宝驹不应该讨他娘为妻,让他丢了脸面,倘若不杀死他,难以平衡他那颗受到了巨大伤害的心灵。

  而屈贵珠却只希望福娃去杀死广智和尚和区大升,不要去伤害她五叔屈宝驹,她认为五叔这个人和蔼可亲,没有官架子,也不自吹自擂,而且相貌堂堂,比她的父亲屈宝骏还好上十倍。吴三孃嫁给他是非常恰当的,非常般配的。他不希望福娃烧毁雨坛寺,如果真烧毁了雨坛寺,一旦被抓住,送到县里去,是要被杀头的。可福娃脾气倔,爱认死理,爱钻牛角尖,非一条道走到底不可。这一点,他和她的性格非常相似,她喜欢他,这也许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吧。现在福娃与她分手已有好几天了,他也许到了雨坛寺了。她应该最后去劝一劝他,不要再干危险的事儿了。忍耐几天,自己向阿公要一些钱出来,然后找一个平静的地方躲藏起来,两口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屈贵珠好不容易挨到半夜,外面已没有了任何人走动了,只有院坝杂草丛中的蟋蟀在不停地叫着,时时还伴随几声蛙鸣。她叫醒了满玉,各拿了一支手电筒,悄悄地出了门。转了几个弯,来到了阿婆的佛堂处,见里面还有灯光,并传出了一高一低的男女说话声。她制住了满玉,叫她原地不动,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大门前,一看是阿公和阿婆在说话。旁国坐着母亲黄富玉,低着头一言不发。

  阿婆殷金玉说:“要说珠子,我也喜欢得不得了。可她毕竟失踪了四年时间,这四年时间里,她在外头究竟干了些啥子事情,又是怎么生活的,受的是啥子教育,我们一点也不清楚,独独又是土匪送回来的,更值得思考了。俗话说,女子无才便为德。啥子重要,三从四德最重要,她从小就不拘小节,没大没小,疯疯癫癫,小时候可爱,长大了便成讨厌了。你们不能再迁就她了。要抓紧时间弄清楚她在外面的情况。富玉,你是当妈的,操的心还没有我多,这可要不得。她要是在外面做了啥子丢人出丑的事情,我首先要拿你问罪。过去我们尽管贫寒,但对子女的教育是一点没有放松的,如今我们屈家是大户人家了,更应该加强教育,一点不能放松。象今天,你和姓顾的大吵大闹就不对,你是当大姐的,该说的就一定要说,该管的就一定要管,怎么耍起泼妇骂街的本事来了哩,我想偏向你都无发偏向你了。以后可不容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黄富玉在婆婆面前只有不停的认错、答应。

  阿公屈长鑫抽够了烟,说:“哎,老婆子,你操心是对的,可也不能把问题想的太多了,太可怕了。咱珠珠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她能看上谁,谁又敢欺负她,真有人欺负了她,她见到我们时,早说出来了。咱们珠子,别人是无法教化她的。你看她回来时的气质、气色就说明了,珠珠还是我们过去的珠珠,这是她的与众不同,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黄富玉恭敬地说:“过去曾有人传说她被山上的巴山虎弄去作了压寨夫人,专门报我屈家的仇。我过去还有些相信,现在我一点不相信了。要是作了压寨夫人,这四年时间,她不生儿养女吗?可她现在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呀。阿婆,你安心养息去吧,八姑娘既然回来了,我晓得如何教育好的。”

  殷金玉说:“没有事,当然大家都高兴。明天就叫她上学校念书去。她在庄园里住起,不晓得又要惹多少祸。不,这么大了念书也没有多大用处了,干脆找一个合适的人家放出去算了,但一定要门当户对。穷人不能嫁,当兵的不能嫁,我嫁给你可担了几十年的心。你们走吧,我想为我珠珠念一段菩提经。”

  屈贵珠听见有人起身,忙跑开了,拉着满玉回到了冰川井。刚进屋,只见天空一片火红,听见碉楼上的田开泽在大声喊叫:“老太爷,大老爷,雨坛寺失火了!好大的火哟!”

  屈长鑫跑出屋子,站在天井中间的石台上,看见西南方的上空一片通红。着急地大声喊道:“田开泽,赶快通知屈忠诚带人去救火,那寺庙烧不得呀!”

  田开泽答道:“老太爷,屈总管还没有回来呀!”

  屈长鑫此时才突然想起屈忠诚、白梨花、谭师爷去了古桥铺还未转来,难道他们真的被梦伟乾扣留了?他心头又多了一个着急的焦点,这三个人都是他喜欢而用得着的人。

  屈忠诚年轻有心计,给他当家理财很有一套,他冒着风险和一家人的不理解,花了许多钱把他从监狱里硬要了出来,结果如愿以偿,不但人忠诚无二心,而且主意一个又一个,几年时间,他们屈家增添了好几千亩田产。这个人还有一大好处,不赌不嫖,不抽烟不烂酒,账目清楚,收支平衡,对家眷们的开支,基本上是按照他规定的范围内支付的,家眷们虽然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见,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被人指责。这样的管家,的确很难寻找,比蒋贵善强多了。

  他原来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娶寡妇张丽群为妻,为了笼络他,也为了屈家本身的利益,他们费尽口舌说服了张丽群,帮助二人成了亲。现在的屈忠诚比几个儿子还忠诚。那潭师爷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岁数不大,四十多岁,却在县衙门干了二十多年的刀笔客。因在当地得罪了一权势,无法留用,被四儿子屈宝骖推荐来观音乡任了职,对工作倒是尽职尽责,成了大儿子屈宝骏的心腹之人。但此人有一个毛病,贪财,爱占小便宜,喜欢喝酒,因为是独身一个人,偶尔还要去逛一逛窑子,有几个女相好,所以手头的钱一直很紧张。

  叫他最担心的则是五姨太白梨花,这白梨花原本是蒋才芳的妻子,是年才二十七岁,刚来兴隆场不久,他连哄带吓地把她霸奸了,那时只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后来,他发觉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她,因为这个女人不同于别人的女人,人漂亮不说,摸着皮肤光洁,细滑,非常有弹性。抱着时柔软无骨,像一团松软的缎被。体内的胶合,嘴里的呻吟,眼里的炽情,脸上的媚态,简直叫他忘形忘情,时时情欲奔涌,难以忘怀。他虽然与许许多多的女人有床第之欢,但真正叫他开心的目前还只有这白梨花了。听别人常提起大美人吴月珍,五姨太盖玉秀都是当代绝色女子,可惜他未能有此艳遇雨艳福,一个死了,一个走了。但是他认为有了白梨花陪伴他度过这一生,也足够了。他想独占花魁,可又没有理由强占人家的妻子。后来发现蒋才芳与六儿媳妇陶君仪有染,找了一个机会拿了一个现场,当即要砍蒋才芳的头。白梨花情急之中,为了救丈夫一命,竟答应以己身换取丈夫的性命,蒋才芳获救后被迫逃到川东的地盘古桥铺去了。

  白梨花虽然成了屈家的五老姨太太,但心却始终怀念着从前的丈夫。这次让她过去,岂不是往虎口里投羊——白送菜去吗。他顿时又后悔不迭起来。急急忙忙去了赵公池,对管家范毛杆和甘佐正说:“你们带一些人去雨坛寺救火,是啥子原因失火一走要查清楚,回来告诉我,我现在要回兴隆场去,我对五姨太白梨花放心不下。”

  范毛杆连答带问道:“是呀,是呀,当初就不应该让五姨太去。老太爷,你坐滑杆去还是坐轿子去?”

  屈长鑫说:“当然坐滑杆要快一些!”

  甘佐正连忙点头应道:“好,老太爷您等等,我马上去安排!”

  不一阵,滑竿来了,屈长鑫立即坐上了上去,对范、甘二人喊道:“你们赶快去救火。”自己心中却担心着白梨花的安危,急急忙忙去了兴隆场。

  范、甘二人也立即带了十几个家丁跑步去了雨坛寺,到了之后,不用救火,火已经自己灭了,千年古庙已经烧得精光。范、甘二人只得和逃命出来的和尚们一起清理火灾现场。

  屈长鑫到了兴隆场,走进乡公所,见屈宝骏正在听谭师爷讲话,见屈长鑫来了,都站起来让座。

  屈长鑫见了谭师爷,问道:“谭师爷,你都回来了,梨花和忠诚为啥子没回来呢?”

  谭师爷说:“我刚才正跟屈乡长讲哩。哎,屈老太爷,我们过去碰上麻烦事了。我们刚刚走拢,从荣昌县来了一个马师长的参谋长和几个处长,一大帮子人。专门来调查川东川南打战火,炸古桥一事。他们指责是我们干的,便把屈总管和白太太扣押起来了。叫我回来带信,要你们明天亲自去谈,不去不放人。”

  屈长鑫说:“这个马师长不用怕,我们的牛司令比他还凶,他不敢不放人。你过去再跑一趟,就对那个参谋长说:“先放人,后谈判,否则,我们还要打,大打。打它一个石破天惊,地覆天翻,把古桥铺打到咱们手头为止。我早就想把古桥乡改为观音乡了,一个场两个乡,这仗是永远也打不完的。谭师爷,烦你再跑一趟吧!”

  “我再去,万一把我关起来了怎么办?”谭师爷有些害怕和担心地说。

  “不会的!去吧!就说是咱屈某人说的,去吧!”屈长鑫挥手叫谭师爷赶快去。又对大儿子屈宝骏说:“刚才雨坛寺突然起了大火,烧得通天大亮,很像是有人故意放的。这个时候烧庙子干啥子呢?今天是啥子日子?”

  屈宝骏答道:“旧历五月初四,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屈长鑫心中“咯噔”了一下,心情复杂地说:“哦,明天是端阳节了。唉!人已老,啥子事情都记不住了。也许雨坛寺该遭此难了,你明天去看一看,那些和尚你要妥善安排,不能随便得罪他们,他们是很有利用价值的。明天划龙船的事安排好了吗?”

  屈宝骏恭敬地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果不发生啥子意外的话,我们通过这次活动,至少有五万元的进账。”

  “这一点你比我强,我人老了,脑筋没有你转得快啰,花钱倒如流水一般。”屈长鑫说罢,心事重重地说:“我想明天亲自去一趟成都,看一看你三弟在成都呆稳了没有,不过,这次有你妹夫从中帮忙,不会像前次那个样子了。钱可丢,权不可丢,钱权相生不相克啊。人老了,只有在幕后想想方、动动嘴了,像唱戏一样,我如今成了跑龙套的了,全靠你们自己在前台表演了。”

  “不,父亲永远是我们的总指挥,总参谋,您指挥到哪里,我们冲到哪里。”屈宝骏说罢,又问道:“阿亚,你不是要通过这次龙舟比赛将‘朝天椒’一网打尽吗?你走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处理。我这辈子最恨自己没有当个兵,不像您老人家有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南征北战于刀光剑影之中,骁勇善战于血染沙场而克敌制胜。”

  “哎,哎,你别吹捧老子了,人家都说你是矮子中的将军,计谋比我还多。”父亲挥了一下拳头,说:“至于‘朝天椒’,我那十几万块大洋不可能就这样白白地被他吃去了,我有的是机会,吃了桐油吐生血,我要他‘朝天椒’加倍的全吐出来。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们把川东的事情搁平了再说,啥子事情都要有一个轻重缓急,有前有后,明白吗?再说‘朝天椒’留着也许对我们还有其他用处的,利大于弊,明白这其中的道行吗?”

  屈宝骏欣喜地说:“阿亚,您的想法和我想到一起了,‘朝天椒’把我们的钱拿去了,我们应该通过‘朝天椒’去拿别人的钱,而且更多。因为巴山虎还在,我们现在还不能得罪‘朝天椒’,应该把他们养起来,为我所用。”

  父亲夸赞儿子说:“哎,你真聪明,就这样处理这件事。我要腾点时间出来拉拉上层人物的关系,那是至关重要的,家里的事情你就一心一意地管好它。”

  屈氏父子又谈了一阵八小姐屈贵珠的事,屈长鑫才回到梨花公馆去了。刚坐下不一会儿,白梨花在屈忠诚、谭师爷的陪同下也回来了。

  谭师爷讨好说:“哎呀!还是屈老太爷有面子,我转去把你的话一说,参谋长就叫梦乡长把人放了,参谋长亲处自看着我们过了河才回去了的。”

  屈长鑫冷笑一声说:“我说了他不敢,你还不相信,怎么样?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清楚得很。不过,我还要到他们家中去答谢的,不放点油出去是脱不了锅的,总的来说值得,钱能通神嘛。梦为钱是个死财迷,不懂得钱的用法,莫看是川东的驻军,不会为他说话的。哎,时间不早了,你们两位先回去休息,有啥子事明天再说。噢,忠诚,你再辛苦一下,到雨坛寺跑一趟,把失火的原因彻底查个清楚。把肇事者抓起来。”

  屈忠诚答应一声,说:“好,我一定办好,老太爷,白太太,我走了,你们休息吧!”

  屈长鑫见外人都走了,关好了门,冲上几步,紧紧地搂住了白梨花的身子,激动地说:“哎,梨花啊,让你受惊吓了,我不该叫你去呀,我真后悔!”

  白梨花平静地说:“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去。”

  屈长鑫看了一阵妻子,突然冷笑一声,问道:“你看见蒋才芳吗?”

  白梨花不动声色,简洁而平静地回答:“看见了。”

  屈长鑫点了点头,问道:“他没留你吗?”

  白梨花很平淡地回答:“留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屈长鑫感到奇怪,茫然地问道:“为啥子?”

  白梨花伤感地说:“他不配留我,这种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的男人,我跟着他也没有多大意思,更五话可说。”

  屈长鑫兴奋地问道:“梨花,这是你的内心话?”

  白梨花的身子十分疲倦,轻轻地反问道:“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哎,我太疲劳了。”

  屈长鑫伸手扶住妻子,爱怜地说:“我相信!我相信!这是我对你是最相信的一次,你自己回来了,我高兴。走,我替你洗澡,洗了澡咱们就睡觉,明天跟我一起到成都去耍几个月。”

  屈长鑫说罢,拥着白梨花去了澡堂。

  佣人已将洗澡水放在那里了。他替妻子解了衣裳,见她身上没什么异常,才高兴地给她搓背,洗头,然后,抱着她进了卧室,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说:“梨花,你应该属于我的,只有我才能给你真正的幸福。”他开天辟地的吟了一首诗:空房悬我心,刻盼如意君。深夜抚爱妻,归来是真人。

  白梨花听了,两行热泪从眼角涌了出来,伸手抓住了屈长鑫白皙却已长满褐色斑点的双手,说:“其实我心头也很难受。也许是为你,也许是为他,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咱女人心软,不晓得这日子咋个过才对头。”

  屈长鑫抽出右手,轻轻拍着妻子光泽圆润的肩膀说:“你曾经为他付出了许多,也对得起他了,是他不争气,不怨你。我如果放你回去,我相信,你的生活也不会幸福的。梨花,你说对不对?”

  白梨花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埋在了屈长鑫胸前,任他爱抚,抚弄。但复杂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衡与平静。

  屈长鑫一夜之间,连连受到了几个打击,也没有多大性欲,搂着白梨花,抚弄了一阵,也就自个儿睡着了。

  再说屈贵珠在天井头看了一阵雨坛寺燃烧的大火,坚决地说:“满玉,走,我们也去!”

  屈贵珠来到门口,被守门的刁金才拦住了,说:“八小姐,这么晚了,你还到哪儿去?”

  八小姐不屑一顾地说:“我到哪儿去,你管得着吗!”

  刁金才说:“我是管不着,随口问问,八小姐,你别多心,只是老太爷,大老爷都有叮嘱,不要你随便出去,我们作下人很难,得罪谁日子都不好过,是不是,八小姐?”

  八小姐见刁金才服软了,说:“我到雨坛寺去,那里失火了!”

  刁金才急忙说:“不行呀,八小姐,老太爷刚才有交待,你阿婆也有叮咐,从现在起,到了晚上,女人一概不让出门去。”

  八小姐傲慢地说:“我偏要出去,这是我的家,又不是土匪棚子,你凭啥子挡我,我走了四年,你胆子也变大了,敢拦本小姐的驾了,是不是哪块肉皮子在发紧了?要不要我给你松一松。”

  “哎,你一出去,我要挨打受骂不说,把饭碗都要踢掉呀。八小姐,你就做做好事,饶了我这一回吧!”刁金才只有向八小姐哀求说好话了。

  八小姐斥责道:“活该,谁叫你们来当这看门狗的?挨打受气的活路,你想得罪我,就不应该来干这活路,自己的朝门不守,来守人家的牢门。老太太能活几天,老太爷能活几天?要是我在,我就天天打你、骂你,还不让吃饭、睡觉。”

  刁金才继续求饶说:“八小姐,你的心肠好,我们大家都晓得,这一次就饶了我吧!”

  八小姐开始不耐烦了,说:“不行!我要出去!”

  “要不得,八小姐,八小姐,要不得!”刁金才拦又不敢拦,说话她又不听,把他急得几乎要哭了。

  八小姐生气了,骂道:“刁金才,刁癞子,刁猴子,你敢再拦,我要动手打人喽!”

  刁金才还是不敢放八小姐出去。

  八小姐正要伸手打下去,只听得一声断喝:“回来!”她扭头一看,是阿婆殷金玉拄着拐杖一根白银手杖,威严地站在安国大门堂屋的阶沿上。

  屈贵珠跑了上去,对阿婆说:“阿婆,我要出门去,刁三不让!”

  殷金玉威严地说:“是我说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兄弟姐妹几十个,没有一个规矩、随便乱跑乱跳,成何体统。从今天晚上起,天一黑就不让出门了,我们是大户人家,出了事名誉不好听,你出走这几年,我们天天为你担心,害怕你在外面有个啥子闪失。如今你回来了,我们更替你担心了,听到的闲话会更多的,一个大姑娘家在外面这几年能够这么顺利回家来,在别人的嘴里会怎么讲呀?所以从现在起,女人在晚上都不让出门去了。需要啥子,有人买回来,用不着本人出去。想看戏,我们请进来唱,为了你们高兴,我们专门修了一个戏台子,比兴隆场的戏台子还漂亮……”

  屈贵珠不服气地说:“阿婆,您这不是专门约束我吗?我刚刚才摆脱……”

  “正因为你在外面呆了四年,心也野了,像个山猴子,我才下了这道命令,八姑娘,这是为你好,你还是回去吧!”殷金玉软中带硬,不容商量地说。

  屈贵珠不听劝说,坚持要出去,说:“阿婆,我要出去有急事!”

  殷金玉态度坚决地说:“不行,半夜三更有啥子急事?不听话,我就要动用家法了。”

  孙女公然顶嘴道:“啥子家法,你就是把我打死了,反正你也认为我是个野姑娘,疯姑娘,给你屈家丢了脸,臊了皮,今天晚上我就上山去当猴子,当野人!”

  阿婆当仁不让,指责道:“难道你还没有在外面苦够吗?一个大姑娘出去混了四年,究竟干啥子去了?我还没有详细问你哩。”

  “干啥子去了,当土匪棒老二去了,当娼妇妓女去了,四牌坊出了一个女土匪,女娼妓,女恶霸。你叫如来佛来收我嘛,叫观世音菩萨来拿我嘛,叫阎王爷来抓我嘛。你这么讲规矩,心肠这么好,那为啥子还把人家往山上送,让人家活活的被豹子吃掉了呢?你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恶女人,老巫婆。”孙女气得气冲牛斗,大胆揭露道。

  “你说的是谁?!听谁说的?!你回来就是要造我的反是不是,我早想到了,是不是被山上的土匪……”老太太殷金玉气得浑身打抖,用拐杖狠狠跺着地。

  满玉一看不妙,强把八小姐拉走了。

  殷金玉来到四牌坊庄园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当面顶撞她,而且是还是她丈夫平时最疼爱的八孙女,气得她大声骂道:“反了,反了,我要找这老东西算账,好好的一个人,竟被他惯得这么刁横,这么野蛮。简直真的成了野女人啦!”

  这时黄富玉跑了出来,对婆婆说:“阿妈,您老人家别生气,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为您老人家出气。好了,您老人家犯不着跟这不懂道理的野丫头生气,您回去休息吧!”

  “她一回来,事情就这么多,不妙呀!不妙呀!不,我要亲自收拾她,不做一个样子,二天四牌坊的大人娃儿都不听我的了。”殷金玉的气一点未消。

  “阿妈,你老人家息怒,我明天叫她跟你老人家认错,黄荆棍子下出好人,你打你骂,我们决不袒护她。”黄富玉把婆婆扶回了佛堂。

  尔后黄富玉又来到冰川井,见大门已关了,里面黑黢黢的,敲打了半天屈贵珠也不开门,只好在门外面责备起来女儿来:“珠子,你也太没有老少之分了,阿婆都敢顶撞,这还了得吗?明天,你规规矩矩的去向阿婆认错。如果阿婆真的生气了,就是阿公再喜欢你也保不了你的”见屋里没有反应,也就走了。她认为婆婆也有些神经过敏,不该管这么多的事情,第一天晚上,婆孙俩就闹了一个不愉快。

  屈贵珠见母亲走了,打开门朝雨坛寺方向看去,见火势已经渐渐弱了,但她更担心薛福娃的安危了。她心中默默在念:这把火千万千万不要是薛福娃放的哈!

  可这把火偏偏却是薛福娃放的。

  原来,福娃下山后,与八小姐走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尽管走得飞快,但与他要追踪的人却越来越远。天亮时,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远,一条宽大的河水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条河他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家乡的濑溪河。对!就是濑溪河,河岸两旁是一蓬连一蓬的楠竹、簧竹,杨柳、夜槐、皂桷树相拥其间,还有许多的灌木丛;阳雀、喜鹊在高大的树上一快一慢的唱着还是前几年的那些歌曲,斑鸠、画眉在树丛中快乐自由的跳来跳去;一只漂亮的翠鸟突然俯冲下水,叼起一条鱼儿飞走了。再看那蓝湛湛的河水平静如画,河水深处还藏着蓝天白云,河水陪伴着白云慢腾腾地向南飘流着。

  美景是催人兴奋的强心针,此时,福娃的心情似乎舒畅了许多,他内心暗自在想,山上的风光好,山下的风光也不错呀。他似乎记得这地方是柳河坝的柳滩桥,几年前,父亲在一家姓赖的人家里做农具,他还来耍过,那赖姓人家还想收他为干儿子,后来因父亲太忙,一直没有举行拜干媬爷的仪式。

  福娃只兴奋了一刻钟,心情又急噪不安起来,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没有八小姐呢?她现在在哪儿呢?他着急了,于是高声喊着八小姐的名字,沿着濑溪河南岸往下游奔去。

  四月的川东南虽然没有进入酷热期,但中午时间还是很热的,加上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又饿又热,当走到桃花塬分水垭时,旧病复发了,昏倒在路旁,恰被岛上水神庙的和尚明聪方丈救了。当福娃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和尚的床上时,挣扎着要爬起来离开。这时明聪方丈进来了,招呼他躺下。福娃说:“我不需要你们和尚的救助,让我走!”

  明聪方丈说:“不行,你的病情很严重,很复杂,要修养一段时间。请问施主你是何方人士?”

  福娃不想与他对话,沉默了半晌才说:“不关你的事!”

  “不说无妨,我只是想通知你家里的人,免得他们担心。”

  “黄鼠狼给鸡念经——假装慈善。我一家人都你们害死了,我要你们还命来!”福娃说着伸出双手向明聪方丈抓去,明聪方丈一闪,让开了,急忙退出屋去,把门关上了。对一个小和尚说:“你好好看住门,别让他走了,他有严重的癫痫病,我先找药去。”

  明聪方丈走后,福娃越闹越凶,竟把门拉倒了,吓得小和尚跑去找师父去了。福娃出了庙门,来到河边,坐了渡河船朝南走了。

  这一天,福娃乱走乱闯的竟到了雨坛寺,脑子一激愣,竟回忆起这是雨坛寺,见雨坛寺也没有了先前那么热闹了,香客并不多,只不过在山门内多立了几块功德碑,全是赞扬屈家屈长鑫、屈宝骏、殷金玉一些人的。他在父亲被烧死的地方站立了许久,想起父亲的惨死,两眼闪出的不是泪水,而是可以猛烈燃烧的怒火。这时,一个中年僧人走到他的面前,施礼道:“小施主,久立此地,有啥子心事么?”

  福娃反问道:“人们都说和尚是行善的,雨坛寺的和尚为啥子专门做坏事呢?”

  中年僧人一看来者那充满杀气的脸色,便知此人心中一定有什么难解的冤缘。打恭作揖问道:“阿弥陀佛!小施主难道对雨坛寺有啥子深仇大恨么?”

  福娃大声反问道:“当然有,师父还记得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件杀人的事情吗?”

  中年僧人说:“几年前,哦,对不起,几年前,我还未出家,我是去年才从达州逃难来此,削发为僧的。要论仇恨,我恐怕比你还深。父亲被人暗杀,儿子被人拐卖,妻子被人抢走,母亲忧恨而亡。”

  福娃手指中年僧人,气愤地说:“既然有如此血海深仇,为啥子不去报,反而来此当恶僧歹秃?真没有一点男人汉的血性。”

  中年僧人也不生气,语气平静地说:“佛主言:心中勿存恶,存恶无好果。冤怨相报何世了,息事宁人万世宽。小施主,听佛一言,一生美满,千万不要再生邪恶之念,于国于家于己于人都有危害。阿弥陀佛!”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自己贪生怕死,有何脸面劝告别人。古人一直说;人善人欺天不欺。可是善人被恶人害死了,老天爷不惩恶扬善,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靠老天爷菩萨神仙来帮忙,来惩办凶恶之徒,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只有靠我自己的这双手来与这黑暗的世界争一争高下了。”福娃说罢,登登登跑下山去了。

  他下山去向一老人借了一把锲刀,悄悄来到寺庙背后,砍了许多干松树枝,悄悄放在房子背后,待到半夜时分,将那些干树枝全点燃了。正巧那天刮南风,火借风势,迅速蔓延,虽然是砖墙青瓦,但那檩子、椽子是木头的,燃起来之后,非常凶猛,加上庙寺高屋,无法抢救,一座古老宏伟的寺院就这样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当地一士人曾有诗评曰:

  寺庙本是积善地,六欲恶僧惹怒气。

  心火燃烬千年刹,百万香客难警惕。

  等屈家的人赶来,只见到一堆堆瓦砾,几个年迈体弱的和尚还被烧成重伤。事后,屈长鑫对纵火者进行了严密的追查,查到了那位中年僧人面前,他谈了碰到福娃的情景。屈长鑫怪他不报告情况,失职渎职,交给方丈处理。方丈本是屈家从宝顶山请来的,当然一切听从屈家摆布,结果将中年僧人治了焚身罪,将他活活地烧死了。

  死前那中年僧人追悔莫及,高声喊道:“苦海无边,回头无岸;立地无佛,有冤无悔。来吧!来吧!一切罪孽朝我来吧!”

  再说福娃放了火,见火势渐渐凶猛了,才悄悄地离开了雨坛寺,又去了吴家咀。本想一刀砍死屈宝驹,不巧那天屈宝驹正好出门去了,逃脱了劫难;又想一把火烧掉娘娘庙,但见庙中供奉着母亲的铜像,又放弃了此念。他向母亲的铜像行了大礼,又去母亲的坟前,将碑文上的不德夫屈宝驹几个字用刀敲烂,而后朝坟墓拜了三拜,方才站起来,脑子一转动,疯癫之病竟然全好了。

  他头脑一清醒,便想到了烧毁寺庙的严重后果,心头顿时感到有些后怕,在母亲坟上抓了两把泥土,放进了口袋,默站了一阵,决定先回江津县白沙场老家去暂时躲避一阵。

  他沿河奔走,几天后竟来到了泸州城,在忠山上看到了姐姐薛明兰的坟墓,方知大姐兰花已离开了人世多年了,那悲痛心情真是无以言表,旁边一个祭坟的老板娘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便过来劝他,经过一番问答,知道了福娃的情况,于是邀请他去饭店帮工当伙计。福娃在饭店干了不长时间,突然想起要去找闻香和小双妹妹,老板娘理解他的心情,没有阻拦他,并买了一套西装送他,希望他找着妹妹后再回来。福娃猜想闻香妹妹会不会被岳叔叔家收养了呢?于是搭船去了朱家场。不想在船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船已经在白沙场靠岸了,他只好在白沙场下了船。

  福娃回到了故居凤凰屋基,见到的故居仍是他离开时的情景,不过那棵桂花树长得更加粗大茂盛了。他借了一把锄头,准备给父亲垒一个衣冠冢。周围邻居见是薛振川的儿子福娃回来了,都跑来看他。他便把自己一家这几年的遭遇对乡亲们讲了。乡邻们听了无不唏嘘流泪,但同时又为他将来的生活担心。

  李二爷说:“屈家的势力很大,白沙场都有他们的田土、店铺、佃户和伙计,很有可能要查到这里来的,你最好远走高飞,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嘛。你父母都是大好人,对我们都有恩,我们会替你看好祖坟的。”

  蔡文秀说:“对头,你垒好坟后,先到外面去闯一闯,闯出一点名堂来,不愁收拾不了他们那些歪人。你小双妹妹看来生活环境很不错,你可以去找她嘛。她能来白沙场为你父亲垒坟,说明她没有忘记你薛家的恩德。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一个好的靠山作支持,翻身要快得多。如果你妹妹闻香回来找你,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走吧!”

  “世界之大谁人知,浪迹天涯不为痴。一旦宝剑寻到手,劈断昆仑赋新诗。”福娃想起了老师郑天翔作的一首诗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听从了乡亲们的劝告,垒好了坟后,一个人便去了渝州。

  福娃因为书礼好,识字能算,到了重庆后很快找到了工作,给东来盛米粮公司店铺当记账员。一个月后,才发现这公司原来是屈家办的。有一天公司的邓经理对他说:“吴剑春,你把那间套房好好整理一下,明天大东家要来重庆检查工作,一定要让大东家吃好睡好玩好。”

  福娃改姓换名,自称叫吴剑春,他故意问道:“你还有大东家吗?难道你不是老板?”

  邓经理说:“嗨!靠我这点本事能办这么大一个公司吗?这公司真正的老板是泸县四牌坊屈家的,是大东家屈宝骏二十年前一手操办起来的,我只是来替他们管理。”邓经理又说,”屈家每季度都要来重庆结四次账。”

  福娃听了,心头紧张起来,问道:“哦!是这样的。那八小姐来不来?”

  “听说八小姐最近要来重庆看九少爷,九少爷的学校搬到重庆来了。八小姐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房间都给她准备好了,这八小姐脾气古怪,非常挑剔,不好伺候,我还专门给她买了新床新被新蚊帐,一切都是新的。把她惹毛了,我这个经理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福娃听了,心里更为吃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却故意与邓经理说:“八小姐有那么厉害吗?”

  邓经理说:“你还不相信嗦,你没有见过她,见了就晓得猫儿吃不吃耗子了。其实一个女娃子有啥子厉害的嘛,关键她是屈老东家的宝贝,谁都不敢去惹她,惹到她就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福娃听了,表面上不声张,暗地里却在想办法逃走。吃过晚饭,邓老板叫他去买灯泡。他乘此机会逃走了。他坐了一个交通车,来到朝天门码头,正巧有一艘夜航船待出发,他买了一张短程票,挤上了船。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船到了万县码头。按票价该下船了。可福娃却不想下去。他读书时,曾听郑老师讲过,长江上可通青海,下可通上海,而上海又是中国最大的城市,繁华无比。屈家也有几个公子少爷在那里读书、经商、做官。回家时,比哪一个都洋气。于是下定决心先到大上海去闯一闯,发了财,当了官,再回十里冲找弄得他家破人亡的屈家报仇雪恨。

  再说八小姐屈贵珠在四牌坊庄园呆不住,又未寻上薛明亮,心头老大不痛快。正巧九少爷屈贵家来信,要家里人给他带衣服去,屈长鑫见八孙女这段时间成天闷闷不乐,便同意她到重庆去送衣,顺便散散心。屈贵珠带着满玉坐船到了重庆,住进了东来盛公司。后来与邓经理交谈时,说到了吴剑春,经反复细问,方知薛明亮也来了重庆。可等了几天,不见薛明亮转来,她天天都要骂一阵薛明亮,还要骂一阵邓经理,骂他不该放走了薛明亮。骂归骂,可薛明亮却再没回来了,九少爷屈贵家也离校出去搞抗战宣传去了,屈贵珠气得天天骂人,又等了二十几天才郁郁不乐地回兴隆场四牌坊去了。

  福娃乘的船过了湖北沙市,船上开始查票,一查福娃已坐过了码头,便要他补票。福娃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了都不够。气得那查票的两个年轻人,你一拳头,我一脚尖的打了过去,将福娃打得鼻子出血,嘴巴出血,双腿站立不住,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吭声了。

  许多人看见他被打得可怜,都劝查票人不要再打了。查票人恶狠狠地说:“你同情他,谁同情我们?谁要是拿出钱来替他补上,我们就不打了。快呀!穷鬼们,少管闲事!”

  下等舱坐的都是穷苦人,谁又有多余的钱来支援他呢。有几个人凑起来给了查票人几块钱,仍不够。查票的两个人说:“没钱补算了,拉出去丢到长江里面去,让他自己游到上海去吧 。”

  “要得,川耗子水性好,比坐船快!”

  说着,就要动手拉人,正在这时,从上层船梯走下来一个浑身珠光宝器,穿着时髦的年轻少妇。看到这个情形,大声斥责道:“你们这样随便打人,岂不成了土匪、恶霸了。川耗子水性好,你们苏蒿子天天泡在水里,水性更好,为啥子不往水里当王八去呢?”

  查票的头儿走了过来,故意问道:“什么事?什么事?这位太太有什么事?”

  富太太高傲地说:“你自己问你的手下人吧,不要故意装聋子瞎子。”

  查票人说:“既然你这么爱管闲事,就拿出钱来替他把票买了嘛。”

  富太太问:“多少钱?”

  “到上海十九块六角钱。”

  年轻少妇打开小包,取出一张二百的纸币,说:“这张够了吧?”

  “够了,够了,还要补你!”

  富太太讥讽道:“不用了,拿去买几捆纸钱回去给你爹妈烧一烧,可能是你爹妈死早了一点,没有教育好儿子,才变成了如今的恶霸地痞流氓加无赖。”

  一席话说得满舱人都笑了,热烈地鼓起掌来。

  几个查票的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富太太对福娃说:“小伙子,没事了,这是一千块钱,拿去用吧,以后出门,钱一定要带够,没钱的人时时处处会受别人欺负的呀。到上海去干啥子呀?”

  福娃自挨打以后,一直未吭一声,咬牙坚持,此时在恩人面前,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使劲地点了点头。可他抬眼看她时,却不禁大吃一惊。你道他碰上谁了?原来那年轻少妇竟是四牌坊大老爷屈宝骏的五姨太,脱口说道:“你是五姨太!”

  “五姨太!你认得我?”盖玉秀惊讶地反问道。

  “认得!认得!”薛明亮千里碰见故乡人,又惊喜又难过又希望得到援助,激动得直点头说。

  “你也是兴隆场十里冲的人?”

  “嗯!”

  “你是哪一家的?”

  “十里冲吴家咀薛家的,我父亲叫薛振川,我母亲叫,叫吴月珍,我小名叫福娃。”

  “哎!哎!你是薛振川的儿子福娃?哎哟,长这么大了。别人都传说你早死了,没想到却长成了一个英俊小子了。走,走,跟我到上面去。”盖玉秀十分兴奋,拉着福娃上了二等舱。

  自从盖玉秀那次搬援兵离开四牌坊庄园后,再没有回去了,真正的正儿八经的嫁给了川军团长李毛牛。尽管屈宝骏带着大礼来交涉过几次,欲要回妻子,但都被李毛牛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一年后,李毛牛在重庆沙坪坝的山上专门给她买了一个院子,请了奶妈,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在二刘混战中,李团长作战勇敢,被提拔为师长。混战结束后,双方都被南京政府整编,现在又被刘总司令派往南京当川军驻京代表。盖玉秀也随丈夫坐轮船同去。李毛牛在船舱里,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屙屎拉尿外,半步也没离开船舱。而盖玉秀则不同,除了吃饭、睡觉,常常跑到船头船尾去观山望水,船上船下到处转。这一天,她来到下等舱正巧碰上福娃挨打,便救了他。

  她把福娃带到船舱里,喊醒了丈夫,说:“老李,你猜一猜,这小伙子是谁?”

  李毛牛翻了一下身,眼睛都未睁一睁,便说:“总不会是你儿子吧!”

  “胡扯!”

  “是你兄弟!”

  “我是一个孤女。”

  “别让我猜了,是谁你就说嘛,我没有文化,猜不了。”

  盖玉秀把李毛牛拉了起来,说:“不嘛,你今天非要猜一猜。很好猜,你看他像谁?把眼睛睁开!睁开!”

  “像谁?世界上这么多人,我晓得他像谁。”李毛牛努力睁开双眼,看了一阵福娃,说:“哦,嘿,别说,他还真像一个人,我印像很深,可惜她是个女的,不是男的。”李毛牛打了一个呵欠,又要倒下去睡觉。

  “哪一个女的?”

  “就是你们屈家的那个五兄弟屈,屈宝驹的夫人吴月珍。”

  “他就是她的儿子。”

  “啊,你真是吴月珍的儿子?果真像,怎么在这里?”李毛牛忽地站了起来,十分惊讶而又大声地嚷叫道。

  福娃第一次见到大官李毛牛,他那可怕的模样,没有答话,反而吓得不轻。

  盖玉秀说:“老李,福娃如今成了无家可归的落难人了,你就收下他当一个护兵吧!”

  李毛牛十分干脆地答应道:“行呀,你说了就是了,反正到了南京我事情多,要人照顾。”

  “不,我不当!”福娃大喊一声,拔腿朝外跑去。

  盖玉秀追了出去,对福娃说:“你别看他样子凶神恶煞的很怕人,其实他是一个心肠炽热又很慈善的人。”

  福娃十分气愤地说:“你乱说,他不慈善,他一点也不慈善,是他派兵帮助雨坛寺的和尚杀了我父亲,是他派兵乱去破案,害死了十里冲好多的乡亲们,他是一只老虎,专吃穷苦人的老虎。跟四牌坊屈家一样的坏。”

  盖玉秀拉住福娃的手,诚心挽留他,解释说:“不,你错怪他了,他是个军人,他只是奉令到屈家去执行命令,如果不这样做,他就要丢掉饭碗。福娃,你别走,外面的活路不好找,你若是不满意可以先干一段时间试一试,不行再走也不迟嘛。真的,我不害你整你,其实我,我很佩服你父亲薛振川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可惜我们没有认识。他死得太早太惨了。娃儿,听话,留下吧!”

  福娃想了想,眼下的确无路可走,只好同意留下了。

  又经过两天的航程,船到了南京,下船后,住进了事先找好的驻京大院,川军驻南京办事处。

  第二天,福娃便换上了军装,真正当了一名国民党军士兵,给李毛牛李师长,也是李主任当勤务兵。

  有一天,福娃陪盖玉秀去玄武湖玩耍,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碰上了观音乡小学的老师郑天翔。师生见面,格外的兴奋和高兴。

  郑天翔说:“哎呀,可惜,太可惜了!福娃你来晚了一步,要是早两个小时碰上你们,你还可以见上你妹妹小双一面,我刚刚送她上船去湖南了。”

  “啥子?我小双妹妹也在这里?她现在到湖南去干啥子?”福娃兴奋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问。

  郑天翔兴奋地告诉二人说:“哎,她报考南岳军校去了。我也准备马上回四川去。”

  盖玉秀关切地说:“郑老师,现在四川的军阀混战虽然结束了,但黑暗仍然统治着四川,腐败仍然充斥着四川。穷富悬殊越来越大,穷富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一边在拼命地搜刮,一边在拼命地反抗,说不定哪一天穷人富人还要来一个大拼杀,大混战哩。所以,我劝李师长早一点离开四川那个是非之地,以免二天被那些穷人们千刀万剐,成为刀下之鬼。郑老师,你就暂时不要回去了!”

  郑天翔感激地说:“多谢李太太的提醒和关心,四川我是肯定要回去的。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现在马上就是十年时间了,我再不回去报仇,就不能算作君子了,我已答应了小双,回去后一定要将那批恶人告上法庭,把他们绳之以法!还黎民百姓一个公正。”

  “请问郑老师有啥子仇?你在兴隆场又没有瓜果理扯。”盖玉秀不明白的问道。

  郑天翔答道:“不是我一个人的仇,是十里冲所有穷苦人的仇,兴隆场所有穷苦人的恨。当年我被他们相互勾结,将我撵出了荣昌,逼走于泸县,今天,我要回去重新状告他们。我如今已是一位国家级律师了,是一个为民请命、主持正义的司法人员。决不让他们再随意践踏法律,强奸民意,让民众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四牌坊屈家的罪恶,李太太应该是比我们还熟悉,还了解,提头便知尾。不会反对我们去实现自己多年的愿望吧!”

  福娃说:“郑老师,我陪你一起回去,我要回去为我爹,为我娘,为我舅,为我姐,为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伸冤报仇。”

  盖玉秀反对说:“靠你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扳不翻他们的。他们每天都在制造新的罪恶,你们就是告倒了屈长鑫,还有他的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你们能告到他家祖孙十八代吗?再说就是四牌坊推倒了,他们还会再修五牌坊,七牌坊,八牌坊。我劝你们暂时算了,就在外面好好奋斗,争取当上一个大过他们的官,有权有势有钱,回去也买田地,修庄园,让他们看一看,世界上不只是他们才能发家致富。你们有了钱有了势,他们就不敢随便欺负你们了。你看咱老李,过去仅仅只是一个团长,他们屈家就拿他无可奈何,还巴结不完。哎!你们说,我的话有道理没有?”

  郑天翔沉默了一阵,付之一笑道:“通过仕途来提高自己的地位,然后利用自己的权力再来收拾他们,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也无可挑剔之。现在这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官大一级压死人。四川的军阀混战几十年,最主要的就是在争权夺利?他们利用的就是谁的官大、谁的兵多、谁的地盘宽来收拾对方的。但我不愿走这一条路,我害怕自己真正有了这一天,也会成为新官僚、新军阀,又去危害人民大众。现在要想当上一个乡长、区长、县长、不欠上一身的罪恶,是不可能轻易爬上去的。唉!这世道为啥子要干好一件事情就那么为难哟?难道这世界上只有人整人,人吃人才能体现人生的价值吗?”

  盖玉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我看这个社会的最大毒瘤就是人整人,人吃人。戏文里说的人之三畏没有作用了。在这个世界里要想不被人整,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自己不害人,不坑人就是了。其实,我也非常仇恨屈家的人,搞翻他们我举双手赞成。福娃,你执意要回去,我也不阻拦你,回去把事情搞归一了,想回来我们仍然欢迎你。你不通过当兵当官,要想替亲人伸冤报仇,那是不可能成功的,说不定还会再出现你父亲母亲那样的悲剧。”

  经过一番仔细的考虑,薛明亮拒绝了盖玉秀好心的挽留,与郑天翔一道,怀着一腔复仇的心愿,毅然地回到了四川。准备积蓄力量,寻机返回兴隆场,将四牌坊屈家告上法庭。

  可当他们刚刚回到重庆时,中国的北方却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卢沟桥七七事变。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三省之后,又一次全面发动了侵华战争。中国的抗日战争以此全面地拉开了帷幕。

  一夜之间,消息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民族仇恨大于一切阶级仇恨,民族利益高于一切民众利益。

  郑天翔和薛明亮一下子处于了极度的矛盾之中,如果要顾及民族利益,那就必须毫无条件地要放弃阶级仇恨,国恨大于家仇,一时不能为父母亲和十里冲的乡亲们报仇雪恨了。

  深明大义的郑天翔和薛明亮没有再回兴隆场去,而是留在了重庆山城,和许多仁人志士人一起,积极参加支援抗日战争的各种活动,决心早日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有一天,薛明亮在躲防空洞时,看见一个女孩的背影很像闻香妹妹,高声喊着“妹妹!闻香!妹妹!”追赶上去,挤拢去一拉,却是一个中年妇女,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他也不顾这些,仍深陷在对闻香妹妹的怀念之中。小双现在生活条件了,他可以不担心了,但闻香妹妹还是小呀,真不晓得妹妹闻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情况?他真的无法打听到。

  那么,要知道闻香即小雪的近况如何,详情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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