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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神(54) | ?一只成化青花大碗的故事

▲ 成化青花大碗

神创造了人类,人类创造了瓷器

瓷器并不神,玩瓷器的这帮人很神,故称“瓷神”。

现在回忆起来,前前后后已经跟景德镇打了十几年交道。景德镇这个地方是很有意思的,印象最深的是中国陶瓷博物馆的一句话:天赐景德,水土宜陶。

当千年的时光匆匆逝去,现在的景德镇已经与从前不一样,虽然官方主打“千年瓷都”的品牌,但是生活在景德镇的人,也并不是人人都与瓷器有关系。陶瓷圈子里面的人,当然是对瓷器钟爱有加的,而陶瓷圈子以外的人,景德镇这个城市给他们的感受其实与别的类似城市没什么两样。

每个人都只是接受自己生活或者工作圈层里面的信息,从而塑造自己的人格,通常情况下,某个圈层就是某个人的全世界。就好像同样是在某银行工作,每天都是从同一扇大门进,但是银行行长和柜台员工,这两个人所感受的银行工作,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有一年在昌江边上的一个农家乐吃饭,跟主人聊起来天,人家对瓷器居然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几乎处在一无所知的程度。——主人没有问题,是我的惊讶有问题,人家从小在昌江边长大,但是并没有看到千年之前来来往往的运瓷船,成年之后也没有进入瓷厂工作,所以对于瓷器很陌生原则上是理所当然。

是我把现实问题猜想得过度艺术化了,我认为景德镇这个地方应该人人都是瓷器工作者,小孩子从小都应该上陶瓷学校,长大了人人都是陶瓷艺术家——现在看来,我这个想法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两年之前陪朋友到景德镇去玩,游山玩水的那一种,闲暇之余逛逛陶瓷市场——卖新瓷的集市,很多小作坊和大学生创意工坊的那一类。虽然我本人应该去逛逛仿古一条街或者古玩市场之类的,但是陪朋友玩我通常并不突破这个界限,因为我感兴趣的事情别人未必感兴趣,咱不能把朋友往古玩行业这个大坑里面带。

喜欢上古瓷怎么办,可危险了,可能是一辈子讲不清楚的道理,还得搭上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我们一起转了一圈,朋友挑了几件东西之后,就找了一家锦盒店,准备把东西装上盒子带回家送送人。——景德镇旅游纪念品嘛,瓷器这东西对于景德镇来说,具有不可撼动的象征意义。

趁这个时间,我在锦盒店旁边的一家创意小瓷店里面闲逛,然后非常清楚地就看到了一只非常清秀的青花大碗。——这种青花发色,一看就是成化早期的,淡雅之中带着苏麻离青的忧伤,纹饰的复杂之中带着干净规矩的气质,釉水油润肥厚、婉若凝脂,此处省略拍卖文学词汇一百字。

我问这只大碗可以看看吗。老板娘说当然可以。然后我就从架子上把碗拿了下来,翻开碗底一看,多么准确到代的“大明成化年制”!——整只碗干干净净,新新的,这种东西要说老,还到成化,打死也不能信。

我问:这只碗多少钱。老板娘说:一千。我说:一个碗还要一千,太贵了——我也不懂瓷器,来景德镇旅游的,五百我就拿回去玩。老板娘:那不行,现在工钱可贵了,五百块钱做这个碗,成本都下不来。

我说:那就八百,超过八百我就不能要了。老板娘赶紧就说:行行行。

谈生意讲价格,都是有套路的,彼此给个台阶下,差不多都能成。——付钱结账,把碗装起来之后,我问老板娘:这碗是你们家自己做的吗?老板娘说:当然了,我们自己家有厂子的。我说:这个碗画得不错,青花发色也好。老板娘说:我们家东西好,下次来再照顾生意啊。

一只成化青花大碗,我说这东西是成化的你信吗。你不信,地球人都不信。我要是没有一点底气,我也不信。——老板娘都说是她家自己画的,这种板上钉钉的事情,谁再说这个东西是成化的,分明就是挑战眼前的事实。

然而,你所看到的事实就是事实吗。

你看到一只碗从淘土到拉坯,然后绘画、施釉、入窑,直至出窑,这当中你一分钟也没有脱离过,我觉得这才更为接近事实。——如果你脱离过一分钟,我就会觉得你描述的事实并不准确。

我没有看到你烧造这只青花大碗的完整过程,摆在我面前的它就是一个完整器,那么无论你说这个东西是谁做的,哪怕你赌咒发誓这东西百分之百就是全新的,我都不能相信。——你说老,我不信;你说新,我也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要根据自己的经验来作出严肃的判断。

钱是我花的,我自己对自己负全部责任。

那么我的判断可能会有错误吗,当然会有。但是有也不要紧,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并没有这么自信,我是抱着交学费的态度买单的;但是现在我非常自信,我认为自己判断失误的概率很小。

事到如今我如果看这种碗再看错,那就是我心智有问题了,这辈子可能都只配玩玩垃圾货,那么我就“愿赌服输”,我不能怪老板娘。

我是一个很好的商家,同时我更是一个很好的买家,很多人都喜欢跟我做生意,就是因为我这种“愿赌服输”的心态征服了他们。

这只碗拿回来之后,被行业内的同仁看到了,说给八千。我说其它东西好商量,这只碗算了吧,我留个纪念。

当然我现在很清楚瓷器江湖的内部产业是什么情况,这个小故事只是我们这个江湖之中,某个套路模板的翻印之一而已。——我不能把这个套路更为详细地告诉你,谁愿意讲谁讲,我还在江湖上,反正我不好讲。

尽管景德镇现在已经是一座具备现代气质的三四线城市,这个城市通过“化土为玉”的瓷器产业吃饭,到处可见的新瓷和仿古瓷让人眼花缭乱,但是如果谁要是肤浅地认为景德镇全是仿古,市场上一件老瓷也没有——这种看法显然狭隘的,你不仅不了解瓷器,你还不了解景德镇

更早的时候,更早的一位景德镇大姐跟我讲过一句话:玩瓷器,最开始都是捡垃圾的。——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常常想起来觉得真是玩瓷器的“众妙之门”。

瓷器捡垃圾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得捡多久的垃圾。有些人捡一阵儿,有些人捡三年五年十年,还有些人捡一辈子。

很多瓷器爱好者家里都堆满了若干年收藏的瓷器,结果却被另一部分鉴定爱好者用“满屋子假货”来形容。我今天可以告诉大家,“满屋子假货”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瞎猫也能碰到死耗子,而且根据我的个人经验,瓷器的江湖死耗子还是挺多的。——但是,“满屋子垃圾”却是极有可能的。

今天有位大哥问我:你觉得什么样的瓷器才算好瓷器。我说:洗洗就能吃饭,我觉得就算好瓷器。——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要讲成化青花大碗故事的原因,我觉得这只大碗方方面面都符合好瓷器的标准,洗洗就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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