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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忍字心头一把刀

 公元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的秋天,太阳依旧高高挂在京城的上空,丝毫没有降温的意思,热情得有些过头。

 时间如果倒回去一年,百姓一定会对着苍天骂上几声,大意是太阳不该如此无情,将万物放在火上烧烤。

 但今年却不同往日,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热情的面容较之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本该骂娘的日子里,却不见了声音。

 街道上,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甚至许多人不顾太阳的热情,执意走上了街头挂上了横幅。

 一时间,各大商场、学校、高速路口、甚至是各大四合院都挂上了一面鲜红的条幅。

条幅下面写着几个龙飞舞凤的瘦金大字——庆祝严世蕃公审。

这个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终身阴贼”的小贼终于迎来了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大明上下盼了整整20年,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的熬,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从不旷课。该露脸的时候,绝对会盛装出席的。

以前,没人相信这句话,但此时此刻人人都信了。

公审持续了三个月,横幅也拉了三个月,太阳从热情变得阴冷依旧没有阻挡人们心中的渴望。

 是时候了。

 一栋优雅的四合院里,一个身材不怎么伟岸的中年人呢喃了声,缓缓转过了身来。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口洒在了他白皙如女人的脸上。

“大人,这是刚才三法司送来的定罪状子,您先看一看?”御史林润一抬脚走了进来,一脸急切的说。

 中年男人缓缓结过状子,状子是两张A3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罪状。

 中年男人随意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冤杀杨继盛和沈鍊(liàn)、网罗江洋巨盗,私用违制车服,日夜诽谤朝廷,聚众四千余人之多’。的罪名时迟迟没有说话。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御史林润见中年男子没说话,迟疑的问了声。

“你们是想杀贼,还是想要救贼?”

 这句话有些打脸,林润涨得满脸通红,踹着粗气道:“大人这是骂卑职么?”

中年男子看着激动的林润,眼里光芒一闪,道:“我自不是骂你们,只不过是这奏章一旦送到皇帝那儿,严世蕃非但不会死,还会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句话有点侮辱人的智商,林润一张脸由红变成紫色,他大声说道:“不可能!”

 看着林润的神情,中年男子道:“这些罪,严世蕃一定做过,但重点不是不在他!”

林润似有所悟,等着中年男子给出终极答案。

中年男子很清楚眼下的形势,没有停顿的意思,继续开口说道:“杨继盛虽是冤死,但案子不在严世蕃而是在当今皇上!”

年轻的林润心头一震,当年杨继盛的案子虽说天下皆知,但杀杨继盛的主意却是皇帝下的,也就是说,这份奏章送上去等于让皇上认错。天子无措,为了保全皇帝的脸面,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释放严世蕃!”(帝英察自信,果刑戮,颇护己短。嵩以故得因事激帝怒,戕害人以成其私。)

林润吓得一身冷汗。

作为局中人,他很明白中年男人这几句话的分量。

许久,他才一脸焦急的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中年男子一笑,跟着一言不发的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来,淡淡的道:“利器在此!”

林润接过来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冷气。

许久才呢喃了声:“严世蕃死矣!”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一双略带疲倦的眼神看了看被阳光笼罩的紫禁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给出的致命一击的利器很简单——不过是简单的列举了严世蕃是如何的勾结倭寇,如何占领有王气的地方,如何利用公家的公款盖别墅,还很缺德的破坏了朝廷的风水格局。

这些罪名比起三司会审的结果显得那么似是而非。

如果用一句话总结,只有三个字“莫须有”。

但就这三个字却是最有力的杀人武器。

太极谁都会用,但四两拨千斤却未必人人都会。

不巧,中年男子就是此道高手。

公元(1565)三月二十四日,皇帝下诏,以“交通倭虏,潜谋叛逆”的罪名判处严世蕃死刑。

至此,这位才学出众,聪慧过人,却又无恶不作,残忍狠毒的天才就此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而默默策划这一切的中年男子也一点一点从幕后走向了前台。

他的名字在未来的一百年里响彻

他叫——徐阶。

公元(1503)十月,徐阶出生于上海。

这两个字,足够让如今的人奋斗一辈子,但当时上海还算不上让人疯狂的地方。

 徐家在当地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老爹是当地县丞(八品),官虽不大,但好歹也是拿国家工资的人,养活一家人吃喝拉撒睡还是不成问题。

 这样一个不愁吃不愁喝的家族,应该说与饿死无缘。

 但徐同学前前后后还是差点死2次。

 第一次是两岁,坠入枯井中,救出三日后才苏醒。

 第二次是五岁,随父亲路过括苍山,从山岭上摔下去,衣服挂在树上而死,这种万分之一的概率,徐阶偏偏来了两次,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果换成是我,估计要去买几次体彩,指不定赚了大一笔。

两次大难不死,让徐阶在当地成了传奇人物。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是一个有福之人。

赶紧抱大腿,不要让他跑了。

古人的预言虽赶不上当今的天气预报那么精确,但经过两次的预测,可信度还是有的。

 此后的徐阶人生似乎开了外挂。

公元(1517)年,徐阶考中秀才,14岁。

公元(1519)年,  徐阶参加高考,结果不是我们预料的那么辉煌,他落榜了。

我在研读明朝历史人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相似的画面,很多牛逼的人物,比如王阳明、张居正第一次都是顺利通过了中考,而碰上了足以改变人生命运的高考,总会不中。

 和所有人不中高考生不同,他们的不中不是才华不够,而是老天爷给出的考验。

除了这两个相同之外,他们还会遇上了一个帮着规划他们一生的老师。

先说王阳明,第二次高考不中碰上了内阁首辅李东阳,说了句:“你这次虽然不中状元,下一次科举必定会中状元,试一试为下一次科举作个状元赋。”

就此,开启了王阳明开挂的模式。

论到张居正的时候,高考看结果时,碰上了湖广巡抚顾璘,堂堂巡抚亲自干预高考,将他从名单里除名。

原因是他希望对张居正多加磨砺,以成大器。

为了让张居正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亲自解下犀带赠予张居正,还帮着规划的他的未来——做伊尹、颜渊,不做少年神童。

作为王阳明的嫡系弟子,徐阶的人生路几乎是克隆了老师的样板。

这一年,他遇到了一个叫聂豹的男人。

这是一个善于发现人才的才探。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徐阶的才华——一智慧非同寻常。

这是一种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果断的留下了徐阶,问了一个旁人羡慕不来的问题:“我想当你的老师,你可愿意做我的学生?”

徐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来人与众不同的知识储备以及披在身上各种人脉都是一笔他想都想不到的财富。

他没有犹豫答应了。

从此,他跟着这个叫聂豹的男人学习。

学习中他发现,这个男人传授给他的与课堂上不相同,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接触过的世界。

通过学习,他发现,这个世界也许比课堂上学得更有用。

如果说课堂学的是理想,那么聂豹传授给他的就是实用。

后来他才知道,这门学问叫——知行合一。

将知识与实践、功夫与本体融为一体。

通过比较,他知道那些对自己更有用。

从此,他日夜不辍的学习,他知道这四个字在将来的世界里是多么的重要的人生财富。

我们应该庆幸徐阶的觉悟,如果没有这一番体悟,也许,我们看不到后来隐忍的徐阶。

历史上也许多了一个读书人,但绝不会多一个明相。

公元(1523)年,努力学习了四年的徐阶考中探花(进士第三名),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门生。

 少年时的预言,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在这里,他碰上了首辅——杨廷和。

一番交谈下来,这个功在社稷的大明第一人当即就对徐阶的未来做出了判断。

当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出现在这位官场绝顶高手面前的时候,杨廷和立即作出了判断——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

 看到这里,我其实挺佩服古人的眼光,在没有任何预测工具的年代,对一个人的评价需要的考察的眼力。

 而几乎所有有能力的人读后辈的评价都很准。

准的超过了天气预报。

这不是我夸张。

而是有史料根据的。

许劭评价曹操——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欧阳修评价苏轼——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章墩——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从后来的结果看,上面的预言都一一应验了,但在徐阶的头上却有些变化。

 这句话的评价效果不如曹操、苏轼、章墩来得快,整个成才之路,徐阶的过程是曲折的,道路是漫长的,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结果。

 这一切徐阶自然不知,作为入选清华的优秀人才,徐阶很有些骄傲,此时的他看来,江山正等着他的去指点。

这种意淫当然不是现实。

现实的残酷会让一切的意淫变得那么美好。

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老天爷很快就收回了一切的美好。

一点温存也没不舍得留下。

嘉靖三年(1524)八月,刚进翰林院的徐阶还没来得及熟悉业务,父亲就去世了,不得不收拾包袱回家守孝三年。

好不容易熬到期满了,回到京城,办了入职手续,本以为可以大展宏图。

但他忘记了,人走茶凉,三年的变化太大,昔日的同事、领导走的走,换地方的换地方,早已没了他徐阶的位置。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研究文件。

一研就是三年。

三年的平淡早已磨灭了徐阶的耐心,如果说心头还有什么年头,那么只有一个——理想。

但老天爷似乎连这点念想都不愿意让他留下,很不客气的丢给了他一个大麻烦。

一切的麻烦从一份奏章开始。

内阁首辅张璁为了拍马屁向嘉靖提出,该给孔夫子降降级,这老人家规格太高了,这样不好。

奏章到了皇帝那儿,皇帝表示可以。

但一个人表示了反对,你没看错这个人就是徐阶。

张璁当时很生气,指着徐阶说:“你想背叛我?”

“我从来就没有依附过你,何来背叛?”三年来,徐阶第一次出声,却锵锵有力。

 “小子,你有种!”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京城,胳膊再粗也拧不过大腿。

徐阶往后的日子赞扬,傻子都能想象得出来。

可老天爷没就此放过他。

他的妻子这个时候病逝了,留下了一个2岁的孩子。

惨么?

还不够,还不够啊。

 就在徐阶准备嚎啕大哭的时候,张上司伙同督察院定罪的消息传来了。

他被定为死罪。

并且张大人本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特意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于是皇帝的跟前柱子上多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什么是天堂,三年前就是,什么是地狱,不用说就在这一刻。

这样的事,搁在寻常人的身上,没准就此疯了。

但徐阶没有。

每次看到这儿,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了伟大文学家鲁迅先生那句话。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记念刘和珍君》

以前,不太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的人,但徐阶告诉我们,世间就有这样的人。

 他徐阶就是这样的人。

 当一切宛如乱麻一样压在他心头的时,他反而宁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老师的话,在绝对的势力面前,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一味的坚守原则是行不通的,只有懂得忍耐、懂得变通才是取胜之道。

这一刻,一直压着徐阶身体里的任通二脉忽然被打通了。

他恍然大悟。

那一夜,他重新收拾了新神,一切从头再来。

再苦,再难,只要能忍,就有希望。

他平静地拜别了母亲,从容上路。

普天之下,岂有绝人之路,福建,我徐阶来了。

如果说,贵州龙场是王阳明的福地,那么福建与徐阶而言,这是如此。

福建就是徐阶的府邸。

在这里他彻底领悟到了老师给出那个四个字的精髓。

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二者不能分离,也没有先后。与行相分离的知,不是真知,而是妄想;与知相分离的行,不是笃行,而是冥行。唯有知行合一才是大道。

这个夏天,徐阶浴火重生。

嘉靖十三年(1534),徐阶彻底走了出来。

因为政绩优秀,他被提任为湖广黄州(今湖北黄冈)同知。

这只是一个开始,前半生的噩运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好运。

运气好得让人妒忌。

湖广黄州同知还没来得及赴任,他又得到消息——他再次被提升,改任浙江学政。

徐阶笑了,他相信他的好运还不止这一点。

他的预计没错。

三年后,他被提拔为江西按察副使。

 就在徐阶认为,自己的好运差不多到头时,好运似乎一直没舍得丢弃他。

2年后,他遇到了一生都心生敬佩的人。

这个人叫——夏言。

得这个人帮助,在外历练八年的徐阶终于走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京城,那个似曾相识的地方,八年前他灰溜溜的走了,如今他又回来了。

那一夜,他没有急着上路,而是去了一座祠堂。

烛光里,他毕恭毕敬跪在祠堂一座高大的人像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再传弟子未能相见,师恩无以为报,唯牢记良知之学,报国济民,匡扶正义,誓死不忘。”

他跪拜的这个人叫王阳明。

 徐阶清楚是一个叫王阳明的人帮他走出了困境,帮他剥开了云雾,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

 这个老师他要认。

你放心,学生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今天就此拜别。

重返京城的徐阶,立马就被好运覆盖,他得到了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的官职。

这是一个陪太子读书肩带刷内阁资历的官职。

八年,兜兜卷卷,最终又走到了起点。

徐阶松了一口气,比起八年前,他成熟了。

宛如一个闭关了八年,忽然领悟一切的人。

他开始仔细询问边腹要害﹑吏治民情,这种别开生面的办公模式,很快为他赢得了极好的人脉,各级官吏很愿意和他打交道,就连尚书熊浃、唐龙、周用都非常器重他。

渐渐的他身边多了一帮人,这些人并不显眼,却和他一样有同一个理想。

在他们的推动下,他的官一变再变。

嘉靖二十二年(1543),他升任国子祭酒。

2年后,他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官职——吏部右侍郎。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变得更加勤勉,工作更加努力,甚至更多的时候表现的更谦虚,更有亲和力。

他知道在京城单靠一人的力量不足以成就大事。

一颗大树能覆盖太阳需要充足的养分与枝叶的帮忙。

这种顿悟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知,只有打造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在这座皇宫里处于不败之地。

 他不动神色的推荐自己的人。

这些人包括宋景、张岳、王道、欧阳德、范鏓,这些都是和自己一样务实的人。

他相信,用不了几年,他们一定会打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他太过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在皇权面前,这点力量宛如蝼蚁。

他的上司——夏言。

那个不为名不为例,只为国家提拔了他的男人,那个曾经在他眼里能打造一切的男人,不过是过了一夜,就身首异处,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鲜红的血就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样的事如果搁在二十年前,他必然在今日头条上大骂奸臣严嵩,为夏言陈述冤情。

 但八年的苦楚告诉他。

在绝对力量勉强,一切的努力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要想战胜敌人,陈述冤情,唯有强大自己。

这是八年来,他从心学里领悟到的最高深的学问。

要做到这一步,道路只有一条——忍。

只有忍受一切的苦除,自己才能活下来,才有希望。

能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

自从领悟了这一点,他彻底做起了忍者神龟。

 严嵩做什么,他顺着。

 严嵩站着他不敢坐着。

 严嵩的儿子多次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他笑脸相迎。

 严嵩孙子看中了他的孙女,他帮着嫁人。

 严嵩将他当做仆人用,他伺候着。

 一切的一切,只有两个字:我忍忍忍……

 忍了多少年,历史早有一把账,但如果你以为徐阶光靠一个忍字,那就太小看了他。

 隐忍只是一种表象。

  表象的后面是能力的展示,每次看到这儿,总是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

一个人能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忍而负重。

人世间,唯有强者做到这一点。

毫无疑问,徐阶就是这样的人。

通过观察,他发现了皇帝的喜好——青词。

只要善写青词者能够得到重用,为此他特意做了一份调查报告,他发现皇帝手下的干部,凡是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的只有一条捷径可走,那就是能写青词,夏言、袁炜、李春芳都写过,但都写不过严嵩

这种辞藻华丽,写给老天爷的文章是没有稿费的狗屁文章,严嵩当命一样来研究了一辈子,即便是花甲之年仍抱着文学青年那样的热情日以继夜的搞青词创作。

靠着这项绝顶神功,严嵩皇帝身边混了差不多二十余年,尽管他排除异己、打击干部、玩弄权术,但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他。

这个惊天大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他知道,自己隐忍多年,等待了多年的机会来了。

论写青词,他这个货真价实的探花郎从不怕人。

即便对手是严嵩也不例外。

为此,他开始了自己的青词之路。

这种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他却是一把好手,他将多年来所有的隐忍都用在了青词上。

努力加上天赋结出的果实必然是耀眼的。

他的青词开始获得了皇帝的喜欢,皇帝对他越来越依赖。

靠着青词带来的好运,他的官越做越大,短短几年的功夫,他从礼部尚书直接坐上了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预机务。

一切看起来似乎不错。

但他知道,光是这样还不够的,他必须写出更合乎皇帝口味的青词。

这是一个技术活,需要娴熟的技术与机会。

技术他有,机会他不敢保证。

但老天爷对他不错,给了他一次翻盘的机会。(这样的机会还很多)

岁月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你是权贵还是寻常百姓,她都一样对待。

皇帝写了二十几年青词的严嵩老了,文辞的运用,技术的娴熟程度自然比不上他这个后生。

皇帝的不满,通过一个眼神,一句寻常的批评,一次两次的惩罚都很好的显露了出来。

这一刻,他明白了。

这个世界,新的总比旧的好,哪怕这个旧的陪伴了你二十年的老人,也抵不过新欢。

他知道自己该试一试了。

为此,在一个祭拜上苍的日子,他特意准备了一首诗。

“士”本原来大丈夫,“口”称万岁与山呼。

“一”横直过乾坤大,“两竖”斜飞社稷扶。

“加”官加爵加禄位,“立”纲立纪立皇图。

“主”人自有千秋福,“月”正当天照五湖。

但从文学价值看,这首诗并没有多少营养,但他知道,这样的诗在皇帝眼里才是好诗。

 他的预料没错,这次准备多时,为了就是致命一击,为此他刻意的将“嘉靖”两个字的笔画按照顺序排进每行诗的第一个字,组成“藏头诗”,这种高水准的技术活,他相信满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结果不言而喻,这首不牵强,不附和,却又达到了歌功颂德的意思,立即得到了皇帝欢心。

这一刻,他在皇帝眼里的分量彻底上去了。

但这样就满足了么?

不?

这么多年的隐忍,为了就是自己升官发财么?

当然不是,数年前,藏在心中的那个理想,以及老师的谆谆教诲都浮现在眼前。

 那个叫夏言的男人,还有一个叫杨继盛的勇士,他们用鲜血告诉他,该做点什么?

 隐忍的目的是为了爆发。

 一个夜晚,徐阶冲着天空喊出了这句话。

严嵩, 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相信属于自己的时代终将会到来。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解决一个人,这个人就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严嵩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只因有严世蕃在一旁帮忙。

想要彻底打败严嵩,唯有去其根,斩其臂膀。

然而,他将一切想到太简单了。

他固然不笨,能忍,对方也不差,在绝顶智商的庇护下,严世蕃几乎没有破绽。

难道没有机会么?

当然不是,自从领悟了心学的真谛后,徐阶的运气就一直不错。

就当他感觉无望的时刻,老天爷送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会。

嘉靖四十年(1561)十一月,嘉靖帝居住的永寿宫发生火灾,一国之君竟没住处。

尽管皇帝不情愿,但大火无情,皇帝只能暂时住到了玉熙殿,但是这里地方太小,于是嘉靖想营建新宫殿。

按照惯例他第一时间找来了严嵩询问意见。

一向聪明的严嵩这次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回话道:“三大殿刚刚修完,余料不足,陛下可以暂时移居南宫。”

所谓南宫,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住过的地方。

那是皇帝的耻辱,严嵩竟让他冲走先人的耻辱。

嫂可忍,叔不可忍。

皇帝怒了。

看着皇上气得发红的脸色,徐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为了这一刻,他等待了二十年,二十年。

人生有多少二十年可以等,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陛下暂居偏殿,阴湿狭小,臣于心不忍,虽三大殿刚成,但据臣估算,以其所剩余料,足以重建永寿宫,三月即可成功。”徐阶躬身走上前,发出了致命一击。

“好,就这么办!”这一刻,命运的天平彻底倒向了徐阶。

他看着一脸惊恐的严嵩,淡淡的笑了:“是时候算账了。”

十余年的官场生涯告诉他,趁你病要你命绝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真理。

明白了这点,他开始对严世蕃下手了。

局势已经明朗,不能浪费。

嘉靖四十一年(1562),经过他多方的部署,邹应龙亮出了自己的匕首。

“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

 二十年的隐忍终于迎来了我们开头看的那一幕。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辛酉,做了一辈子的坏人的严世蕃被验明正身斩首示众。

 据说听到消息,严世蕃大喊了声:“这次要死了。”(世蕃闻,诧曰:“死矣。”遂斩于市。《明史 严世蕃传》)

严世蕃的死亡,彻底压垮了严嵩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一统江湖二十余年的老头终于从权势的顶峰被徐阶拉扯了下来,他的被没收,他的官职被剥夺。

 曾经不可一世的江湖霸主,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消息传来,京城民众奔走相告。烟花爆竹迅速打破了京城的夜空。

看着京城门外涌动的人群,那一张张因为高兴而洋溢着笑容的脸庞,徐阶笑了。

 二十年的隐忍,谁又能说这一切不值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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