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雾满拦江
（01）
电视剧《人世间》火了。
朋友们在追。
有朋友看了感叹：恶人自有天收，善人必有福报，呕耶！
有朋友看了感叹：善人千刀万剐，恶人幸福飞起，呕耶！
咦，同一个故事，怎么会得出相反的结论？
——每个人在剧中，看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心。
（02）
先来看善人福报版《人世间》。
剧中演一户人家，爸爸妈妈三个宝：
大宝用心读书，考入北大，与副省长女儿各种相爱，仕途步步高升，进入中央工作。
混成国家领导人了。
二宝是女儿，认真读书考入北大，成为名家教授，事业风生水起。
三宝周秉昆，是剧中主角。他也学哥哥姐姐认真读书，奈何脑壳不够用，读到最后，成为蓝领工人。
三宝的善良，总会获得超值回报，他帮过一枚大哥，震惊发现大哥老婆，竟然是他领导。所以他在工作中各种吃红利，免受了许多委屈。
三宝遇到麻烦，朋友们蜂拥而出——这些人在剧中被称为“六小君子”，各种帮三宝渡过难关。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部剧：爸爸妈妈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们教育孩子一要读书，二要善良，所以才会善有善报，获得了三个有出息，又善良，还孝顺的孩子，OK?
这是一些朋友在剧中看到的。
（03）
《人间世》善人天谴版：
没找到，又回来让朋友搬走。
被朋友指鼻尖斥骂：无耻小人，老子就是不搬，不服你去死。
大哥做官，二姐教授，都丢下爹娘不管。三宝一边吃土，一边养爹妈——然而爹妈只要有点身体不妥，大哥二姐就飞速赶来，大骂三宝：我对你很失望，但凡爸妈有一点头疼脑热，都是你的责任，我跟你没完。
三宝委屈：难道爹妈都是万年的王八，永远不死永远健康？
大哥二姐才不管这许多，只要臭骂累惨的三宝，他们就是孝顺了。
三宝果断娶之，并以亲爹姿势，呵护孩子成长。
孩子长大，果断站位骨血父亲强奸犯，和三宝各种叫板。
三宝只能自认悔气。
然后这熊孩子，果断爱上了教授姑妈的女儿。
表哥表妹有亲缘关系，不能一起睡——然而这熊孩子，并不是亲生的，所以他和表妹并没有亲缘关系，可以结婚。
——然而他们要成婚，三宝和妻子就得站出来，向公众大声疾呼：铜纸们，注意辣，都听我说，我儿子，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儿子，他是我老婆被人强奸生下来的，大家听清楚了没有？OK，听清楚了就拜托大家广泛传播，拜托了。
为啥这事儿要广泛传播呢？
你不广泛传播，就会有人不知道这烂事，等两个孩子成家，就会有人震惊，有人质问，有人举报，有人传播“这家人是近亲结婚”的假消息。
所以一定要广泛传播。
然而三宝夫妻只是善良，并非弱智，更不神经，没有主动传播烂事的冲动。
三宝的态度，令得教授二姐震惊，于是上门说理：
教授二姐：做人要善良，不能自私无底线。
三宝弟弟：……我哪里有自私？
教授二姐：你不传播你老婆被人强奸的事儿，就是自私。
三宝弟弟：……你乱讲。
教授二姐：你不传播你老婆被人强奸的事儿，别人就会以为你儿子是亲生的，就会不让他娶我女儿。你的所作所为，让两个相爱年轻人，执手相看泪眼，只能无语凝噎，这难道不是自私吗？
三宝弟弟：……不是……那啥……这是谁编的烂剧本？怎么往死里难为我？
哈哈哈。
《人世间》，是梁晓声先生原创。梁晓声是从人性的烂泥坑里打滚出来的。他见多了“善良好人”被人挖坑的现象，你看这剧情离奇，相比现实，这部剧其实老温和了。
（04）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里波特……不是，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为什么同一部剧，不同人看到的是不同画风呢？
第一个，所有观点，都是暂时的、片面的。
《人世间》中，没有坏人——剧里唯一的强奸犯，还被善良三宝干死了，三宝为此蹲了大狱——剧中所有人都是好人，都是善人。
大家都是善人，在一个封闭的利益结构中揾食，总有人付出多点，有人获得多点。周爹周妈是顶层，如果要让他们俩受委屈，就得拿三个子女下手，弄死一个弄残一个，还有一个被黑帮被轮暴……那么这部剧就成恐怖片了。作家梁晓声不会写恐怖，只会乱挖坑。
既然所有人都活着，周爹周妈就是 “成功典范”，大儿子是高官，二女儿是教授，三儿子当牛做马近前侍奉，这样的人生，堪称完美。
所以从周爹周妈角度来看，他们是获利最多的，而且他们又没杀人放火，所以这部剧的主题，就是善有善报。
——但周爹周妈获利，三宝却是付出最多的。所以从三宝这个角度来看，画风瞬间反转，又变成了善人自有天欺，恶人幸福飞起。
所以《心经》中，观自在菩萨对弟子的孩子说：小盆友，这个世界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OK？
——人世间的利益如一团云雾，飘忽不定变幻不停，有时候某些人多一些，有时候某些人少一些。如果我们只依据一个时点做判断，就会得出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除非你把思维放开，才知道人世间，变化才是唯一主题。
第二个，不确定的世界，需要不确定的智慧。
为什么总有人谈及“善有善报”呢？
——因为大家想把规则简化，简化到幼稚园水平。如果规则是善有善报，我出门扶只老奶奶，天上就哗啦啦掉钞票，岂不OK？
希望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多的利益——这是人性刚需。
但世间规律不是这样子的，不确定性更多的左右人生。《人世间》主人公之所以承受诸多苦难，就是因为他生活在一种确定性观念中。诸如三宝把自己的房子给朋友住，自己欢天喜地去住新房，可新房出了点麻烦，他立即进退两难。
三宝善良无底线，却总是踩雷落坑，就是因为现实是不确定，他却非要以确定性的步伐行进。如果一定要打个比喻，就好比三宝闭眼走在路上，你告诉他最好睁开眼，因为道路上可能有粪坑，可是他说我善良，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踩到坑……扑通哎哟妈救命我掉粪坑里了。
所有的悲情，都是把愚蠢伪装成善良，再赚你一把眼泪。
如此而已。
第三个，所以做人一定要善良。
到底什么叫善？
对的，好的，正确的。
以什么标准来评定对错好坏？
答案是——天道！
天道，就是天地间最高认知智慧。
狗子可以活在自然状态中，给吃我就是家犬，不给吃我就是野狗。但人类不能这样，因为人类感受太过于敏感。
人性不吃嗟来之食。哪怕一个人快要饿死了，你拿食物给他，也要跪在他脚下叫爹哀求：亲爹，求求你吃点东西吧。你不叫爹哀求，他就饿死自己，以此证明你是多么的冷酷邪恶。
人类内心细腻到可怕，刮个风下个雨，都要伤春感月哭半年——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闲极无聊人士，内心总是翻卷着巨大的苦痛。
路遥说：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瞧瞧，你是个能力平庸的普通人，却要求全地球来关心你“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你咋那么多戏呢？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痛苦。
所以人性自苦。
真正的善良，是认识到人性自苦的特质，从自怨自怜中走出来，不仅会开解自己，也会开解别人，非如此，你无法获得快乐幸福的自由认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