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黄朴民:晋献公的成与败

   一部晋国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部春秋史。

   在一堆晋国国君中,最赫赫有名的,自然是非晋文公莫属。他在城濮之战中一举击败强盛一时的楚国,“取威定霸”,确立了晋国在中原地区的霸主地位,跻身于“春秋五霸”之列。这固然是晋文公本人主观努力、麾下三军将士效命的结果,但同时也是春秋以来晋国长期发展壮大的产物。在这个过程中,晋献公曾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晋献公的父亲是曲沃武公,此人洵非简单人物,他以“小宗”的身份,凭藉优势的武力攻灭了翼地(今山西翼城东南)的晋国“大宗”晋缗侯,以庶夺嫡,成为晋国新的统治者,是为晋武公,时在公元前679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晋武公登基“作威作福”才二年,就寿终正寝了,其子于公元前676年即位,是为晋献公。晋献公较之乃父更有魄力和手腕,其文治武功,为晋国的迅速崛起、跻身于春秋大国行列(原先晋国乃蕞尔小国,军队只有一军,史称:“晋,偏侯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不过,他晚年的糊涂与荒谬,却使得他未能最终完成晋国称霸中原、号令诸侯的宏伟大业。

   从现存的《左传》、《国语》、《史记》等史料记载的情况看,晋献公绝非一位平庸的君主,而是一位颇有雄才大略的领袖。他有比较明确的国家战略发展方针,深谋远虑、举重若轻。这就是在政治上对内以血腥残忍的手段削弱同姓公族的势力,大力度强化中央集权;对外故作姿态,显示“尊王”的态度,以捞取优厚的政治资本;在军事上一方面积极扩充武备,增强军力,“先为不可胜”,另一方面“该出手时就出手”,伺机吞并小国,打击戎狄势力,开拓疆土,进而争霸逐雄。在这一高明的战略方针指导下,晋国走上了迅速强盛的道路。

   当时的周天子,龟缩于洛邑一隅,风光不再,不招诸侯国待见,可他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与姬姓大宗,还有可资利用的剩余价值。晋献公知道这一点,所以即位伊始,就和虢公一道,风尘仆仆地前往成周朝觐周惠王,接受周王的赏赐。为了更进一步密切与王室的关系,晋献公又伙同虢公、郑伯,一起为刚刚当上“天子”的周惠王操办隆重的婚礼,出资赞助周卿士原庄公到陈国,迎接陈国公主陈妫到成周和周惠王完婚。

   场面上的事要做,实质性的事更得干,公元前655年,晋军攻灭虞国之后,晋献公慷慨大方,“归其职贡于王” (《左传·僖公五年》),即把虞国的贡纳和赋税呈献给周惠王,解了周室缺钱少粮的燃眉之急。这些做法,与其父晋武公在位之时发兵攻打周室,杀死成周的夷邑大夫夷诡诸,逼走成周执政大臣周公忌父的行径不啻有霄壤之别。晋献公就是通过这种姿态,轻轻松松赢得了“尊王”的美誉,在一众诸侯国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声誉!

   双管齐下,多头并进,在大张旗鼓“尊王”的同时,晋献公还不遗余力地巩固和强化中央专制集权。诛杀“公族”,就是这方面最重要的措施。所谓“公族”,即是由历代国君的庶子所繁衍枝蔓而形成的宗族。旷日持久,他们人数膨胀,在国内政治舞台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经常对君权构成严重的威胁。晋献公的前辈就是晋国公族”的一支,曲沃桓公、庄伯、武公以“小宗”身份兼并“大宗”,最终攫取晋国政权的血腥历史,晋献公耳熟能详,有切身的感受。他当然不愿“投桃报李”,让同样的历史悲剧轮回到自己的身上,因此,他一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致力于翦灭公族,以加强君权的斗争。

   为此他采讷大夫士芴的计谋,在诸公族之间蓄意制造矛盾,挑动他们自相倾轧、自相残杀。在“公族”势力遭到相当程度的削弱之后,晋献公于公元前669年在聚地(今山西绛县东南)筑城,让群公子居住,同年一个寒冷的冬天,晋献公亲自统领大军,出其不意围攻聚邑,亮出屠刀,大开杀戒,尽屠群公子,使大权集中于国君之手,结束了内患,安定了统治。当然,这一残忍的举措也带来了明显的后遗症,即导致春秋后期晋国公室卑弱衰微,异姓贵族势力乘机坐大,操纵国政,把持军权,最终走上“三家分晋”的不归之路。

   在彻底解除了“公族”对君权威胁这一后顾之忧后,晋献公开始大刀阔斧地展开对外的军事扩张。要对外开拓发展,首先必须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为此,晋献公我行我素,毫无顾忌地打破先前周王室所规定的晋国只能拥有一军的数量限额,于公元前661年将一军增扩为两军,他本人亲领主力上军,而由太子申生统率下军。

   在兵强马壮的基础上,他动用军队主动向外出击,于同年先后灭掉耿(今山西河津东南)、霍(今山西霍县西南)、魏(今山西芮城东北)等诸多小国。次年,晋献公再接再厉,又派遣太子申生率军讨伐东山皋落氏(今山西垣曲东南,系赤狄氏之一支),凯旋而归,“败狄于稷桑而反” (《国语·晋语一》)。与此同时,晋献公还先后派兵攻灭了周围的骊戎诸多小国。

   在初战告捷的有利形势下,晋献公又将进攻的矛头指向实力更为强盛的虢、虞两国。他虚心听从大夫荀息的建议,用向虞国假途伐虢、一石两鸟之计,于公元前658年两度出兵攻打其南部近邻中最强盛的虢国,经过激烈的厮杀,终于将晋国的战旗插上了虢国国都的城墙,一举吞并了虢国。并且在凯旋回师的途中,背信弃义,厚颜无耻地对虞国发动突然袭击,轻而易举、水到渠成地灭亡了虞国,取得了对外兼并扩张的重大胜利!

   通过多年锲而不舍的经营,晋献公已使原来不起眼的晋国一跃而成为一个令人忌惮的大国,即据有河、汾间之沃壤,即今山西、陕西、河南之间三角地带之重要地域,幅员辽阔,地势险要,攻守可恃,战略主动。军事实力强大,君权高度集中,国势日益兴盛。已完全具备了东进中原,角逐霸权的基本实力。

   晋献公智勇双全,干练老辣,在政治、军事上多有建树,然而他毕竟还不具备充当一代霸主的素质,尤其是在其晚年,他生活上奢华侈靡,沉湎于酒色,直接酿成晋国内部的多年动乱,使得晋国与中原霸主的宝座失之交臂。

   骊姬之乱,就是晋献公人生中的最大败笔。公元前672年,晋国攻打骊戎,骊戎兵寡将微,节节败退,危在旦夕。为了解救危难,骊戎的国君剑走偏锋,祭起“美人计”的法宝,将两名美女敬献给晋献公。其中年龄稍长的那位叫做骊姬,她容貌出众,聪颖乖觉,又深富心计,善于察颜观色,曲意逢迎,因此很快博得晋献公的欢心,大受恩宠。

   在这之前,精力旺盛的晋献公曾先后娶纳贾君、齐姜、北狄狐家两姐妹等女子为妻妾。其中,齐姜被立为夫人,生育有一子一女。男孩即后来的太子申生,女儿即日后的秦穆公夫人,史称穆姬。北狄狐家姐妹中,姐姐生了公子重耳,妹妹生了公子夷吾。本来按周礼“立嫡不立长”的原则,只有夫人齐姜所生育的申生才是理所当然的君位继承者。

   然而,骊姬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她嫁给晋献公之后,生有公子奚齐,随其陪嫁的妹妹则生下公子卓子。为了使自己的儿子奚齐在日后能继承君位,长期保有她自己的权势,她利用晋献公对她的宠信,千方百计、机关算尽,翦除和排斥了包括太子申生在内的诸位公子。而晋献公这时则完全昏头昏脑了,任凭骊姬胡作非为,遂使骊姬的阴谋一步步走向得逞:先是让晋献公废黜齐姜而改立自己为夫人,接着又用权谋促使晋献公派遣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等人外出镇守曲沃、蒲、二屈等地,远离晋国的政治中枢;随后又设毒计陷害太子申生,迫使他自缢身亡,并逼迫重耳和夷吾分别逃奔狄国与梁国,终于让自己的儿子奚齐当上了“太子”,费尽心机完成了废嫡立庶,把持晋国政治的基本步骤:“尽逐群公子,乃立奚齐焉。始为令,国无公族焉。”(《国语·晋语二》)

   但是,骊姬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传统的道德观念,而她在整个过程中又屡授奸计,损害了相当多的贵族的既得利益,因此人心尽失,遭致人们的仇视与反对。晋献公生前,大家慑于他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不敢公然跳出来作对,可是,自然规律无法抗拒,老迈的晋献公总有撒手归西的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公元前651年,晋献公咽下最后一口气,骊姬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就再也罩不住晋国的政治了。那些当年被边缘化的贵族们集结在一起,亮出刀剑,一场政治大动乱终于爆发。祸起萧墙,血肉横飞,骊姬和她的心腹亲信顿谢陷入了灭顶之灾。其继位为君的儿子奚齐、侄子卓子先后丢掉脑袋,她本人也丧命于其政敌的屠刀底下。

   动乱甫定,夷吾在血泊中登基,可此人实在是个扶不起的小人,才能不及乃父晋献公,而残暴荒淫实则过之。而继他而立的晋怀公更是“一蟹不如一蟹”,晋国的争霸大业遂受到非常严重的挫折。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归根结蒂,就是晋献公晚年的昏庸无道。换言之,晋国在晋献公统治时期,本就可以建树起名垂青史的煌煌霸业,但正是由于晋献公未能在生前妥善处理好君位的接班问题,而使一切付诸东流。

   这种局面的改变,一直要到重耳归国,成为晋文公后才得以实现,可是这已是到公元前636年了,可是,这一耽误,就是数十年的时间。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晋献公的作为,再一次证明了这的确是一种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历史现象。

  

  

本站资源来自互联网,仅供学习,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敬请谅解!
搜索建议:黄朴民:晋献公的成与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