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李文倩:思者的步履

    

   从哲学发展的宏阔视野出发,怀特将二十世纪命名为"分析的时代"。循着同样的思路,当我们考察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时,或许可以得出如是概括:进步的时代。我们甚至可以说,对二十世纪以降的中国社会而言,进步几乎就是一道紧箍咒,死死缠住一个世纪中国人的灵魂。在此种总体性的激进思潮中,中国知识分子热切追求进步决心坚定,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后尤甚。二○○八年,张世英在其回忆录《归途--我的哲学生涯》中,对自己在"建国"后的个人经历有如是表述:三十年求进步,三十年求归途。对此,我们至少可以读出这样的信息:一个知识分子以个人经历为线索,从个体生命的角度切入了历史。当然最醒目的切合点,还是那两个字:进步。而早在这本书之前,陈丹青将自己的书定名《退步集》,亦有对进步的警惕之意。但依我个人的趣味,则更喜欢"归途"二字,原因在于:"退步"一词除稍显"消极"之外,不过是对"进步"之说的简单颠倒,前提丝毫没变。"归途"则跳开了这一简单的划分法,使思者回归自己的思想家园,亦更多哲学味。

   二○○九年,张世英的随笔集《我的思想家园》出版,其中有多篇文章选自《归途》一书。在这本书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有关作者早年求学经历的部分。我一直觉得,阅读学人有关治学方面的自述、日记和书信等,是培养自己学术兴趣的最佳门径。比如读《胡适的日记》,看他每日在讲课、讲演之余购书、作文,与顾颉刚等写信讨论考据、版本方面的问题,让人由不得心向往之。张世英早年求学于西南联大,《我的思想家园》中有不少对当年师友的回忆,作者对其有深刻影响诸位先生,尤其浓墨重彩,读来亦是兴味盎然。比如,忆及西南联大诸哲学教授之学术风格时,张世英说:"汤用彤,雍容大度,成竹在胸;冯友兰,博古通今,意在天下;冯文潜,精雕细刻,入木三分;贺麟,出中入西,儒家本色;金岳霖,游刃数理,逍遥方外。总之,名家荟萃,各有千秋。"(《旁听吴宓先生讲"英诗"》)西南联大哲学之"兵强马壮",于此可见一斑。

   而在此之前,涉及西南联大的回忆性文本,我读过的有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和何兆武的《上学记》。三位作者经历有别,性情各异,因此对三个文本进行比较阅读,当有另外的收获。何炳棣在早年时期,即对自己的学术生涯有很好的设计和规划,后来果然一帆风顺,成就了自己的学问事业;何兆武则要散淡得多,而且对何炳棣的"功利"不以为然。在对冯友兰的评价上,何兆武很不客气,不仅认为冯政治上糊涂,对其著作《中国哲学史》也多有批评。相对而言,张世英则要温和不少,他认为冯友兰归根还是纯粹的学者,只不过有"帝王师"情结而已。另外一点让人影响深刻的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似乎老是在换专业。何兆武是这样,张世英(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同样如此。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六十岁的张世英踏上"归途",追寻自己早年的"思想家园":出版了一系列哲学专著,尤在中西哲学比较方面多有创获;这让人不得不惊叹其用功之勤、学术生命力之旺盛。金岳霖先生喜欢讲罗素,并多次引用后者在《哲学问题》中有关哲学的观点,给张世英留下了深刻印象:"哲学不会对哲学问题作出一种确定无疑的答案为所有人接受,哲学之所以值得学,也不在于它的答案,而是在于问题本身,在于提出问题,这些问题能丰富我们的想象力,让我们能展望事情的各种可能性,而不受各种习俗偏见的约束,从而扩展我们的思想境界。"(《金岳霖先生让我爱上了分析哲学》)从张世英的经历中,我们或许可以得到这样的启发:人生亦当如是,不在于一个最终的答案,而在于追寻过程本身。

   (张世英:《我的思想家园》,江力选编,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

   [本文原载《书城》二○一○年一月号]

  

本站资源来自互联网,仅供学习,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敬请谅解!
搜索建议:李文倩:思者的步履  李文  李文词条  步履  步履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