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过这样的故事:鸟和兽各合成群打仗了，其间有种蝙蝠。鸟们胜利之后，便飞到鸟那边去，自诩有翅子，能飞；及至兽类胜利了呢，又爬到兽类那边去，自夸能走，它也算兽类的。后来这二者都察觉，两方面调和，共同将蝙蝠扑杀。——这故事是在小学教科书上，很容易寻到的。
这蝙蝠也可算荒唐！同时也很可笑！它还太乏。它至多不过看风转舵,投入胜利了的集团中而已。它第一：不能歌颂胜利者的功德而阐扬对方应失败的道理。第二：它不能想方法使鸟兽永远斗下去，从而获得许多利益。第三：它不能无偏无袒地驾乎两者之上，当然，也获得更多的好处而已。
人类为万物之灵，所以主意比蝙蝠要好。古人看蛇斗而悟草书之理，甚而至于和龟类学习养生。所谓道法乎自然，人类从自然界所学来的方法实不算少。然蝙蝠却不及人们，实在应该和人们学的：譬如甲乙相打吧，可算战争；丙居中间，联甲攻乙或联乙攻甲，便可算政治；说乙或甲应该被打之理由，便可算主义。这么许多过去了的事实便是历史……这么推论下去，便知道“天下事不过尔尔”。这是人们远胜于禽兽的。
世界上所谓阴谋者，许多其实是“阳”谋。纵横捭阖之术在古代风行过一时，然看去并也不过尔尔。因为无论怎样用手腕，使心机，自处于旁观的地位而实是主动者，是可以“阴”的；然免不了作用，既有作用，便有事实，这便全部表现出来，不免乎“阳”。譬如站在磅秤上量体重，轻轻站了或用力站住实毫无分别，重量是一致的。因因果果纵有错杂，然无颠倒，原形怎样，终必显然。苏张虽是策士，但是古今没有觉到他们除策士之外还有什么。即算弄到鸟兽永远相斗吧，自己也不过“蝙蝠”而已。
只有是这么想，世界还有一些儿希望。无论怎样暗无天日，真理也仍然是真理，光明也依旧是光明。间谍从来未曾充当过皇帝，流氓从来不曾成为诗人。只看那班人面孔上那么“憔悴谍颦”，便可知道也还有“人性”，“良知”之类在压迫，那是胜过地狱中的苦刑的。
1934.0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