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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圈椅

打我记事起,舅舅家的厅房上首靠墙的位置,便摆着一张硕大的方桌,方方正正,横平竖直,无花纹雕刻,无油漆粉饰,桌面极厚,桌腿粗粗壮壮支于地上,仿佛与地面连为一体,显见的十分坚固。桌子两边,是两把木质圈椅,粗看亦无奇巧之处,若细细端详,便会发现,圈椅用料考究,是秦巴山区特有的硬木,工艺古拙而不粗糙,简约而不简陋,椅子各部分卯榫结构,严丝合缝,浑然天成,最可称绝之处,是圈椅两侧及背部由一根茶杯粗细的木材,弯曲成半圆,与几块竖板套铆连接,木圈两头向两边微翘,椅面与四沿成下陷的叠层。坐在上面,后背倾靠于圈中,肘部及小臂置于圈的两侧之上,双手自然握在微翘的两头,或小憩,或养神,惬意至极。圈椅与人体接触之处,由于长年背蹭手摩,滑腻若脂,温润如玉,泛出黑红的琥珀般的色泽。与那些名贵的明清家具相比,虽少了几分富贵气,却多了一些乡土味,而其实用性则更胜一筹。

圈椅的年代有多久,舅舅和母亲也说不清,反正从他们记事起就已经有了,连摆放的位置都从未变过。我记得小时候,方桌上一直摆放着外爷和外婆的遗像,照片背景是老房子的外侧墙,外爷外婆分别端坐在这两把圈椅上,外爷腰杆挺直,面容清瘦,神色庄重,不怒而自威;外婆则神情娴静,慈眉善目,眼窝深陷,虽强打精神,却难掩病容。据母亲说,拍过这两张照片不久,外爷外婆就相继去世,而那时的我才两岁左右,对外爷外婆的音容,只能从照片上去感受了。

我们家原来在县城,后来因为父亲家住房紧张,加之母亲没有工作,户口又是农村的,于是搬回母亲娘家的小镇租房居住。父亲在县城上班,母亲平时要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年幼的我便要常常烦劳年迈的外婆照看。要知道舅舅家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有两个,而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也常缠着她,已年过花甲的外婆其辛苦可以想象。每当想到外婆,我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画面:身穿土布棉袄缠腿棉裤的外婆,抱着啼哭不止的我,裹过的小脚迈着蹒跚的步子边走边摇,嘴里哼着古老的儿歌,累了,便浅坐在圈椅的边沿歇歇脚,苍老的脸上,时时抖落着笑容,却把生活的艰辛和困顿,深深的埋藏在一条条皱纹里。

从母亲和大我几岁的姐姐的描述中,外婆的形象逐渐丰满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外婆一生共养育了四个孩子,在粮食紧缺的年代,外婆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孩子们饿肚子,而自己从来都是家里最后一个端碗的人;外婆的茶饭做的极好,即便缺盐少醋的情况下,也会做出可口的饭菜,让孩子不至于忘记吃饭的快乐,母亲擀面条便是得了外婆的传教,无论我身处何地,筋道滑爽的擀面条都是我心中永远的美味;外婆待人温婉敦良,邻里晚辈多年后说起外婆,仍唏嘘感叹这位仁慈宽厚的长辈离世太早,就连待人挑剔的奶奶,提及外婆也是赞不绝口,伤感之情溢于言表;外婆对我们孙辈,不分亲孙外孙,男孩女孩,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她把爱平均的分给了我们每一个亲人,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种无私的爱融化了周围多少几乎冰冻的心。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有一次发高烧,偏偏父亲又不在身边,母亲整夜抱着我不敢合眼。夜深人静之时,外婆把姐姐和其他几个孙子安顿睡着后,又踩着小脚磕磕绊绊的摸索着穿过漆黑的巷子,来给母亲做伴照顾我,一连几个晚上,直到我的高烧退去。而她白天还要照看其他几个孩子,并准备一大家子人的饮食,却从未听她叫过一声苦。还有一次,是外爷外婆相继离世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母亲把我哄睡着之后便放在舅舅家的炕上,自己下地干活了,而舅舅又突然有急事出去。我醒来后不见大人在旁边,便啼哭不止。等母亲回来,我已是面色赤红,不停呕吐,当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还是舅舅用农村里常用的土办法,烧纸安慰去世的外婆不要再挂念孙儿,放心去顾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生计吧!不可思议的是,几个小时以后,我便可以吃东西了。母亲每每忆及这些往事,便会言语哽咽,泪流满面,说不下去。

外爷和外婆去世时,都只是六十岁过一点。先是外爷患病离世,后外婆亦因心病郁积难医,身体日渐衰弱,第二年也去世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二位老人的过早离世,成了母亲兄妹几人心中永远的痛,至今仍不愿轻易提及。

多年后,我家又搬回县城居住,我也因长年在外漂泊,加之俗事缠身,再也没去给外爷外婆上过坟。还记得小时候扫墓的景象,枯藤老树,荒草凄凄,阳光从树的间隙里穿了过来,斑驳的投射在人的脸上,像是要把亲人的心都撕裂,而坟头盘根错节的迎春花却开的那样淡定,仿佛外婆身处苦难时仍从容绽放的笑脸。阴阳两相隔,面对自己的儿孙,外婆没有忘记用笑容来抚慰亲人悲痛的心。我相信,外爷外婆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得很幸福。

几年前的一个春节,去给舅舅拜年,原来的老房子已经拆掉,代之以窗明几净的新砖房。新房客厅的上首仍摆放着那两把圈椅,只是中间的桌子换成了一张新方桌,听说原来那张旧桌子已经残破不能使用了。我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那种冰凉坚硬的感觉让早已习惯了柔软沙发的我激灵了一下。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双手轻轻地来回抚摩那被岁月打磨的异常光滑的扶手,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幼儿时候,回到了外婆的怀抱里,那圈椅的扶手便是外婆精瘦有力的胳膊,宽大的椅背,正是外婆宽厚的胸膛。我想,外婆她从未离开我们,她就像这把圈椅一样,安安静静的倾听亲人的喜怒哀乐,见证后辈一天天的成长。累了,倦了,苦了,乐了,我们都可以靠在她怀里,来倾诉自己的心声,来获得足够的力量。

舅舅年逾古稀,早已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坐在圈椅上和我们闲话,消瘦而矍铄的样子仿佛外爷的翻版,讲古今,说时事,既通达,又淡然,不时温言斥责孙子的顽皮。我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和想象中的三十多年前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泛着琥珀色光泽的圈椅就这样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从未感觉到时光的流逝,世事的变迁。在它眼里,这一切景象,就像庭前的花开花落,天上的云卷云舒一般,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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