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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灰尘

  母校篮球场的沙地旁是栋建于五十年代二层高的老式木质苏联楼,红色的瓦片屋顶,全木的楼梯、地板和走廊,每根扶手柱子上都会有个木圆球,被人的手指抚摸年久而光滑油亮。楼房后面种着几棵大枫树,随着季节变换色彩的枝叶把二楼的木窗装饰得斑驳阴凉,楼前是沙地,是细腻褐色的沙。

  

  小学六年间有三年,放学后一个星期我有三天要在那里学小提琴和画画。学画在一楼走廊左边的第一间房里,灰黑的木地板上整齐摆放着三十几张桌椅,靠墙是一整排的石膏雕塑,都是些巨大的雕塑,有常见的毛主席半身像,也有少见的美神维纳斯和深思的大卫。窗边的角落则整齐堆放着许多油画的画板,上面都写着各人的名字。没有讲台,老师不时走动看看每个学生作画,然后给与意见,在有天赋的学生那老师总是停留的时间很长。我学的是水彩画,因为喜欢那些粉嫩明丽的色彩,在宣纸上任意涂抹的感觉很快意,可以把自己脑袋中冥想的一切用各种各样色彩随意表达,但我的作品是不常受老师赞赏的,评语总是那句——拘于形式化。

  

  相比画画,小提琴的练习给我的记忆更为深刻,虽说画画自己的天赋并不高,但毕竟是我所喜爱的,小提琴却是母亲强要我学的。学琴的教室在二楼走廊右边的第二间,每次走上兹嘎作响的木楼梯,小手刻意地要把每个扶手上的圆球都要摸到,西下的阳光分成无数的光束投射进来,陈年的灰尘就在眼前的光束里舞蹈。这栋楼是有它特有味道的,只要一走进它就能感受得到,是油彩宣纸石膏、各式保养得很好上过松脂机油的乐器、阳光、灰尘、木头、阴凉的穿堂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当时我那幼小的心里,这种味道就意味着所有神圣的艺术。去到琴室要路过第一间存放乐器的教室,每次我都要趴在窗外贪婪地看上几分钟,这间满满的教室代表着神秘,里面有那么多我不曾触摸过的东西——扬琴、琵琶、风琴、二胡、大提琴、古筝、各式的号、还有架子鼓,每一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架子上,有的甚至盖上了一层白布遮挡灰尘。

  

  练习小提琴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件辛苦的事,这就大大的减低了它本身带来的乐趣。前三个月我们这班的年纪相仿的学生,每天的功课就是夹琴。歪着头利用肩膀紧紧地夹住自己的琴,一夹就是一个小时。老徐老师格外严厉,在夹琴的过程中不能移动和说话,否则是要被罚再独自一人夹琴半小时的。在我的记忆中,更深刻的就是歪着头夹着琴,两眼近乎失神的看着窗外,若在那漫长的一小时中,有只活泼的小鸟停在窗外的树枝上,便是最快乐的事了。母亲在每个周末都要检查我学琴的进展,我拉的最多的曲子就是《小草》,不久,母亲的身体不好,我的功课也重了起来,小提琴就此放下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再碰过。

  

  那栋红瓦木梯的苏联楼在我初二的时候拆掉了,铲平地面铺上了草皮,使得操场和环形跑道看起来更加空旷,那一踩上去就兹嘎兹嘎作响的木楼梯、摸得光滑油亮的扶手圆球、在阳光光束中舞蹈的陈年灰尘、窗外火红的枫叶、树枝上的小鸟、木楼独特的味道……都留在了八十年代初期那段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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