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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风雷(31)

  三十一、突击队员

  大会在悲壮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王老师讲话完后,各战斗分队的头头纷纷代表自己的战队表示决心。在热烈的掌声中,第一个上台发言的是四分队的头头黄代,他是我的老乡,他加入井岗山兵团造反派组织的时间比较晚,但他对我们这一派组织的忠诚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他激情满怀,几乎是哭着发言:

  “我们第四战斗队的全体战士表示:在这极其危急的关头,我们绝对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绝对忠于我们的战斗组织井系旗派。头可断,血可流,我们的战斗誓言决不动摇!我们全体战士决心与联匪血战到底,誓与阵地共存亡!为保卫紫贝岭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各战斗队的头头也先后表示了“誓与联匪血战到底!”的决心,言语是激昂的,场面是悲壮的,许多人哭着呼喊口号,好像他们真的在今天就要扛着炸药包扑上联总派的阵地。


  但我今天并不为这个悲壮场面所打动,甚至连一滴激昂的眼泪也没有流出来。我心事重重,心里老是在琢磨着这样的念头:只有离开紫贝岭才是我唯一的出路,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但怎样才能用合法的借口离开紫贝岭呢?

  各战斗队头头的发言刚结束,老傅从外面急冲冲地走进会场,王老师跟他交谈了几句,便说:“开始行动吧!”

  老傅先谈了紫贝岭最近发生的情况,接着宣布了指挥部今晚发出的一项作战命令:根据紫贝岭目前的严重态势,指挥部命令东南线民兵今晚开赴县城实施解围作战,为配合红农会民兵的行动,指挥部命令我兵团组织一支突击队,率先突出紫贝岭,在外围接应东南线民兵。任务相当艰巨,参加突击队的同学请前来报名。队伍组织好了,就马上行动!

  “突出紫贝岭”、“报名”这些话语触动了我的神经,我心里明白:这就是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紫贝岭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以种种借口拒绝返回紫贝岭,再也不会受到指挥部和兵团头头们的约束了。这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我定下决心,无论有多大危险,都要离开紫贝岭,必须赶快报名,参加突击队去。

  我急忙挤过人群,走上前去,桌子周围已经围拢了好几个人,一看,全是我们别动队的伙伴们。

  “张亮、李海,你们也想到外面去,不想吃冬瓜糖啦!”我故意说了一句。

  “冬瓜糖吃多了搞坏肚子,到外面去走走吧!在这里闷死了!”张亮抢着说。

  “出去外面多危险,还是留在紫贝岭保险!”我再次大声说。

  在封闭商店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利用值勤的机会,进入烟酒公司偷了一包冬瓜糖,足有五十来斤,藏在我的住处。我们怕头头们发现,只能偷偷摸摸地吃,也不敢请人家来吃,直到现在,还吃不到半包呢。

  来报名的人不多,仅有二十多人,全是我们这些打头阵的别动队队员。我不知道,在这些报名的同学中,是否也跟我一样有着不纯的动机。

  大多数的同学不敢报名是有原因的。因为紫贝岭被围以后,所有的对外通道全部被联总派火力所封锁。紫贝岭目前唯一能够跟外面沟通的道路-------下东桥也受到联总派市场和六一厂两面火力的攻击,他们日夜不停地用机枪、步枪向下东桥射击,打得桥身弹痕累累,千孔百疮。近日来,联总派知道井系旗派在下东桥上过往频繁,因而封锁得就更加历害了。刚才我们在开会的时候,联总派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紧,就是朝下东桥那个方向射击的。

  因此,离开紫贝岭没有别的路,只有过下东桥,但要过桥就得冒险,桥上没有任何东西遮蔽和掩护,很容易被发现,成为联总派射击的靶子。胆小鬼一看这个情景就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们倒愿意躺在牢固的房子里倾听枪声这种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会散了,我们二十多个人被留了下来。一会儿,有两个同学抬来一麻袋手榴弹,我们每个人各自要了一个,谁也不愿意多拿,因为带多了不方便,而且谁都不想有使用手榴弹的机会。

  老傅祥细交代了这次行动的任务和行军路线,接着由突击队的指挥官吴雄作了补充。

  吴雄是我们这支队伍中唯一带枪的人,他穿着一条黄军衣,腰间斜插着一支五四手枪。他是我们兵团的一个小头目,高十七届学生,跟我是半个老乡【同一个公社】,我许多天没见到他,他总是不在紫贝岭上,有人说他在外面搞联络工作。

  吴雄说话干脆利落,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行军中注意的事项,很快我们就出发了。我把手榴弹塞进口袋里,把裤袖卷得老高,这样在行动中就利索一些。

  我们二十多人分两路突出紫贝岭。一些人从距离下东桥不远的地方凫水过河,因为从桥上过河确实危险,他们宁愿多吃点苦头,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我们十多个人跟着吴雄后面,走进了新华书店旁边的小胡同,准备从这里过桥。胡同尽头是下东桥,这个胡同与联总派的阵地县城大市场成九十度角,对方的枪弹打不到这里,这是一个很好的前进阵地。

  我们静悄悄地走着,由于神经格外紧张,途中谁都不敢说话,甚至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其实这里离联总派阵地远得多,用不着保持安静。

  我们摸着黑走到了胡同的尽头,前面顿时开阔起来,也明亮得多了,一座钢筋水泥桥呈现在我们眼前,在对面市场暗淡的灯光下,紫贝河水面摇晃着这座大桥的巨大影子。下东桥是文城镇60年代的建筑物,是紫城镇唯一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桥粱,桥身非常坚固。过了桥就是一块不大的平地,那里有几株椰子树和几幢小瓦房。只要我们能跨过桥去,这些椰子树和瓦房都可以挡住联总派射来的枪弹,掩护我们继续前进。

  大家一齐拥挤在胡同顶端,等待吴雄的命令,寻找适当的时机冲过桥去。

  吴雄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握着手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隔河相望的市场联总派阵地。我贴近他的身旁,我觉得他的身子颤抖得相当厉害,他跟我一样,神经万分紧张。

  夜色越来越浓,一轮明月悬挂在远处椰林上空,四野的轮郭越来越清晰起来,紫贝河像一条白带子伸向远方,河面上雾气蒙胧,波光摇曳。

  市场附近的楼房灯光闪烁,楼房的窗口和门口堆满了沙包,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我们这个方向。市场旁边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几条狗儿狂叫着一闪而过,越过路障,蹿进幽暗的街巷。

  四周幽静得出奇,好像一切都死绝了。远处几声枪响,在静穆的夜空里显得格外清脆。

  我们耐心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大家都在寻找各自前进的路线,准备着一跃而起,用最快的速度跨越这充满着危险的桥面。

  桥的两边栏杆上都绑着长长的草席,把整座桥遮蔽得严严实实。这是前几天我们的杰作,我们满以为它能够掩护我们的行动,可是草席又怎么能阻挡子弹的射击呢?

  桥头旁边有一栋厕所,由于年代已久,已经破烂不堪,,但却非常坚固。以前我多次在那里大小便,觉得极其肮脏,现在却成了我们前进途中最好的掩蔽所。我心里盘算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厕所,只要靠近了那个地方,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大桥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水震动的声响,那是我的同学们在开始凫水过河了。

  “冲过去!”吴雄把手一举,准备第一个过桥,我紧跟着他后面,心窝里“扑扑扑”地直跳。

  突然,市场附近一栋楼房里飞出一串串火光,一阵震人心弦的枪声在我的耳膜里炸响,联总派的机枪打响了,子弹撞击在我们头顶上的建筑物,被炸碎的砖头碎片像雨点一样坠落下来。我向前看去,桥面上火星直跳,一长串的闪光穿过草席,直向我们这个方向飞来,草席在弹雨中飞舞,有些被打成了碎片,燃烧了起来,溅落在浮动的水面上,把桥底下也照得明亮起来。

  我刚要向前伸展的身子像乌龟一样缩回去了。

  这阵子射击的时间很长,我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墙根底下,眼前是一串串的火光,耳膜里响着撕人心肺的枪声,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观。我心里暗地为我和同学们庆幸:如果我们早些踏上桥面,岂不是成了靶子?真是运气!

  “怎么办?”我低声问吴雄。他侧身依着墙壁,拿着手枪的手不停地抖动,样子非常紧张。他咬着嘴巴,两眼紧瞪着那正在喷射着火舌的市场。

  “等枪声停了再说,要注意安全!”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联总派在继续射击,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但不象刚才那么猛烈了。我们在等待着,怀着万分的焦躁和恐惧。

  紫贝河对岸椰林里手电筒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它告诉我们,从河里凫水的同学们已经过了河,我们必须赶快过桥去,以便同他们会合在一起开始新的行动。

  可是枪声继续爆响着,好像联总派已经知道我们今天非要过桥似的,故意刁难我们。

  又有几个同学到凫水的地点去了,他们肯定是被枪声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他们准备凫水过河,那样比较安全,但必须多吃苦头。

  可是我受不了这样的苦头,现在正是深冬季节,今年又冷得出奇,在这冷冰冰的水里泡着是够你受的,而且我又没有新的衣服来替换。我宁愿冒点险,舒舒服服的从桥上走过去,我不相信联总派会不休止地射击。

  一会儿,枪声果然停止了。

  “冲过去!”还没等吴雄下命令,大家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一齐拥上桥去,桥面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快步向前奔跑,耳边传来了“呜呜”的风声,心里跳动得特别厉害。前面不远是一栋小房子【侧所】,快点跑!只要跑到那里就安全了,我心里暗想。

  到了!走完下东桥就只差几步了,这时我又听到一阵枪声,眼前火光闪烁,我急中生智,不顾一切地把身一缩,跳下桥去,冰冷的河水使我吓昏了的脑瓜恢复了神智:我知道我已经到了桥下,水不太深,仅仅淋湿了我的裤子,我挣扎着爬起来,向河岸一个翻滚,爬进了河岸边的那栋厕所里。

  厕所的矮墙下已经拥挤着几个同学,他们乱七八糟地趴在屎坑旁边,枪弹“吱吱”地从我们头上飞过,打得粉碎的瓦片四处飞溅,不停地砸在我们身上。

  我们静悄悄地躺着,谁也不敢动弹,彼此之间只觉得每个人的呼吸是那样的急促。一阵阵腐臭的尿屎味袭进我的呼吸器官,喉咙里一阵发痒,好象要呕吐的样子,可是谁又顾及得了这些呢?当时,我只觉得这里也许是世界上最保险最安全的地方了。

  一会儿,射击终于停止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爬起身来,静静地离开了这栋可爱的厕所。同学们都安全地过了下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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