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已经闭门祈祷七天,实在不可再耽搁下去了。
谢道韫端坐在窗前的卧榻上,怀中是她那仅有三岁,不谙世事的外孙刘涛。刘涛不懂外婆紧锁眉间,忧愁的是什么,但他今日也不像往日那般撒娇哭闹,恍若懂得,又恍若什么也没察觉到。
成亲数十载,见惯了谢氏风流的谢道韫确实始终也看不上丈夫王凝之。
年轻时回到娘家,还在叔父谢安的追问下,赌气回道:“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这样不和谐的婚姻生活实在算不得幸福。
但当初有着“咏絮之才”的谢道韫到底为人妇,为人母了,何以忍心见得家不成家?更何以忍心见得毫不设防任由敌军攻入城内的闹剧发生!
会稽内史不作为,面对强敌进犯,不是积极备战,而是闭门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她这做夫人的劝谏无果,但绝不能就此认命!
谢道韫哄睡了刘涛,眉目肃然地抚了抚微皱的衣裙,终于下定了决心。
会稽城中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内史夫人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加以训练。有的百姓乐见其成,也有的百姓窃窃私语:牝鸡司晨,难成大器!
但无论如何,这因内史大人潜心修道不问世事而散失的官家声望,多多少少因着一个女子的大义回来了些。
区区数百家丁,谢道韫不分昼夜地去训练,力求能抵挡敌军一二。
只是敌众我寡,孙恩大军还是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
铁蹄之下,会稽内史王凝之首当其冲,连带着四子、一女全部遇难。
“啊——”
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呐喊哽在谢道韫喉间,她却像突然失去说话的能力一般,什么也说不出口。
泪水糊满了脸颊,一介女流之辈只能执起兵器,带着仅存的家中女眷奋起杀贼。
孙恩大军的人马何其之多啊!谢道韫曾经执笔写诗的手此刻却沾满了鲜红的血。
敌人的,她自己的,不知道,不知道了……
谢道韫还是被俘虏了,身边陪着她的只剩个吓得嗷嗷大哭的孩子刘涛。
谢道韫虽然狼狈,却蓦然生出一分豪情,根本不惧架在脖颈上的刀刃。到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死已无关紧要,她谢道韫年少时才情远扬,老了老了,竟还能杀敌一番为夫为子报仇,值了,值了!只是涛儿……谢道韫心疼不已,稚子何其无辜!
她对孙恩厉声呵道:“大人们的事,跟孩子无关,要杀他,就先杀我。”
孙恩此前就听说过谢氏风流,知道谢道韫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女子,今日又见她毫不畏惧,凌然面对生死,顿生敬仰之情。
“王夫人,我敬你才情,敬你为人,我不杀你,更不杀这孩子,回会稽去吧。”
孙恩果真说到做到,派人将谢道韫和刘涛送回了会稽。
谢道韫恍恍惚惚如做梦般,真的被孙恩的手下送回了会稽。她感恩吗?呵。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了,这会稽的家中,真的就剩她与外孙了。
从此谢道韫寡居会稽,足不出户只是打理本府内务,闲暇时写诗著文,过着平静的隐士生活。
她的才情风度更加卓然,甚至受到了新任会稽郡守刘柳的赞扬。
可她心里究竟是否从此得以平静,后人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