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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门乱局中的各方博弈

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六国以及苏丹、埃及等国组成的阿拉伯联军,在3月26日起对已控制首都萨那的胡塞武装发动了空袭,也门战乱进一步升级。也门这次内乱的原因是什么?伊朗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战争会进一步扩大吗?接下来战事会向何方演化?美国的态度是什么?中东北非革命带给世人何种启示等,就这些问题,南都记者专访了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殷罡研究员。

胡塞武装的蛮干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2011年中东北非革命后,也门萨利赫的和平交权曾被称为“也门模式”。现在回头看,能否称为“也门模式”?

殷罡:在这次阿拉伯政治动荡中,解决方式可能存在着”模式“,比如利比亚内乱的解决是外来干涉,而且有联合国授权,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利比亚模式”。所谓“也门模式”实际上是指各方力量达成妥协,避免了激烈的教派和社会阶层对抗。在中东,这种阶层对抗实质上是教派对抗的一种表象,是把“民主”和“专制”的斗争作为一种幌子。

也门的国情特点是在1990年之前,“南也门”和“北也门”还是两个独立国家。“北也门”是所谓“民族解放运动”推翻宗教王权之后建立的。“南也门”是在英国势力退出后形成一种新的政治力量平衡而建立的。在统一过程中,必然带来复杂的矛盾。萨利赫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才有了之后20年的统治。统一之后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教派冲突,当前发生的冲突笼统地讲就是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冲突。

实际上,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冲突越来越严重,是中东地区最主要的一组矛盾。伊朗推行什叶派革命输出,将黎巴嫩的阿迈勒民兵运动改造为黎巴嫩真主党,成为伊朗域外的一支忠诚力量;将伊朗这个正统什叶派国家和叙利亚阿萨德家族所代表的非正统的什叶派政权结成盟友关系;也通过大阿亚图拉鉴定,把“阿拉维派”这个非正统的什叶派升级为“正统”。同时,伊朗的什叶派革命也得到了伊拉克什叶派积极、热烈的响应,表现为对萨达姆·侯赛因世俗强权的挑战。结果就是在中东地区迅速形成了西起黎巴嫩,东至伊朗、阿富汗边界的“什叶派新月带”,这一“新月带”的形成使得以逊尼派为主流派的阿拉伯人极为恐慌,导致了“海湾合作委员会”的成立。迄今为止,“海合会”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全面合作的区域组织,它的根本目的就是强化海湾阿拉伯君主国的整体实力和行动能力,抵御伊朗的扩张。

伊朗的什叶派属于十二伊玛目派分支,而也门的什叶派是栽德派,即尊崇第五伊玛目栽德的支派。栽德派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没有很强的好斗性,与逊尼派没有尖锐的对立,正常情况下可以和平相处。正是这个原因,也门的什叶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被划为“新月带”内,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一轮“弯月”下暗淡的“星星”。胡塞集团的出现改变了这种状况。这支在也门西北部由胡塞兄弟建立起来的新的栽德派力量,比较激进,它试图效仿伊朗,在也门建立政教合一的政权,也门的什叶派出现了分化。

当这股力量在十多年前宣布要效仿伊朗时,在中东的版图上,这颗“星星”的亮度就增大了,向“新月”的亮度靠近。

南都:也门的这场内乱是去年7月底哈迪政府取消燃油补贴改革引发的吗?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

殷罡:表面上看是哈迪政府取消燃油补贴引发的,但实际上,这成了胡塞武装借机扩大势力的借口。哈迪政府取消燃油补贴,是有充足的理由。首先是近几年也门的石油产量下降了一半以上,而石油价格也下跌了一半以上,政府的石油收入锐减,政府财政补贴燃油的能力不复存在,取消势在必行,实属合理合法。

也门的经济发展不平衡,北部内陆贫穷一些,南部和西部沿海地区经济发达一些,且也门的石油产地集中在中南部地区,取消燃油补贴后,北部及西北部人口比较密集的什叶派地区承受能力要差一些,这就给胡塞集团煽动骚乱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也门内乱的实质是激进载德派的胡塞集团不负责任的造反行为,它推翻了民选总统,否定了现行国家的政治格局,导致动乱和地区冲突。而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联军采取断然的压制,形成了在也门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对抗,甚至有可能在中东引发一场全面的伊斯兰教派对决。

伊朗的算盘

南都:胡塞武装为何能在去年9月就控制了首都萨那,并在今年1月攻占了总统府?胡塞背后究竟有没有伊朗的支持?

殷罡:胡塞武装效仿伊朗,是伊朗求之不得的。实际上,胡塞武装同也门政府的对抗已经存在十几年了,在萨利赫和哈迪政府时期都是如此。不管伊朗如何否认,胡塞集团和伊朗的关系是逃不脱的,毕竟它亲伊朗。去年9月胡塞武装控制了首都萨那后,实际上也就控制了同伊朗的空中交通。萨那机场和德黑兰机场每天有几十个班次,这种密度超出了一般需求。且运输的物品是“不确定的”,被广泛地认为是伊朗在向胡塞武装运送援助物资,包括军火,也可能包括一些军事参谋人员。

南都: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军队近日对胡塞武装控制的区域发动了空袭,海湾国家为何会出面直接干预?接下来会出动地面部队吗?

殷罡:沙特和也门的边界历来紧张。早在上世纪60年代“北也门”内战时期,纳赛尔治下的埃及就出动了几万精兵帮助“革命派”同“保皇派”作战,而“保皇派”的外部支持力量就是沙特。当时的“保皇派”就是传统的栽德派。在萨利赫统治时期,特别是近十年来,胡塞武装宣布效仿伊朗之后,也门政府和沙特都加强了对胡塞武装的遏制。在五六年前,沙特曾出动飞机轰炸也门境内胡塞武装集团的基地,同萨利赫政府一起迫使胡塞武装签订了停火协议。也就是说,近半个世纪以来,沙特同也门的内政一直有某种联系。胡塞集团完全演变为亲伊朗的政治势力之后,特别是无视“阿拉伯之春”之后也门形成的新秩序,挥兵南下,占领首都,驱赶民选总统,沙特不可能坐视不管。如果“海合会”国家在也门内乱中无所作为,等于宣布“海合会”毫无用处。这次参与空袭的不仅包括海湾六国,还包括约旦、摩洛哥、苏丹和埃及,等于是具有对外行动能力的阿拉伯国家全体出动,表明阿拉伯国家已经忍无可忍了。

目前,阿拉伯联军的作战行为主要还是空袭,但地面部队已经严阵以待了。若地面部队出动,把胡塞武装集团赶回西北部的老巢,并摧毁其基础设施,是不难做到的。但也门局势的发展已经同伊朗的核谈判联系在一起了。伊朗虽然希望胡塞武装扩大在也门的政治势力,但又不希望胡塞武装的行动搅乱地区格局,特别是现在在同美国进而欧洲列强的核谈判进展到关键时刻时。伊朗希望能在一个稳定局势下,把各方吸引到核谈中来。所以,伊朗现在保持了高度的克制。若核谈判生变导致伊朗的政策改变,目前在也门发生的“对抗”可能会演变为“对决”,伊朗会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卷入战争。

南都:现在也门的基地组织是按兵不动,静观阿拉伯联军和胡塞武装的对抗,接下来的发展呢?

殷罡:基地组织的也门分支是历史最悠久、战斗力最强的一支,美国之前对萨利赫政府的支持,原因之一就是反恐,反基地组织。萨利赫家族和胡塞武装的宗教属性相同,都属于栽德派,但萨利赫在宗教立场表现得比较温和,同逊尼派部落的关系可以维持在正常水平。但基地组织是萨利赫眼中揉不进的“沙子”,一直在打击。当“阿拉伯之春”蔓延到也门的时候,老谋深算的萨利赫又采取了另外一种做法,就是阶段性向基地组织妥协,并容忍基地组织在也门中部保留控制区。哈迪政府上台后,也采取了同样做法,实际上是借用基地组织的力量,同胡塞集团对抗,毕竟基地组织属逊尼派系列。基地组织目前是按兵不动,没趁机攻城略地,但对胡塞武装的南下挑衅行为给予了坚决回击,且策划了对也门什叶派清真寺的恐怖袭击。

伊朗现在是有能力迫使胡塞武装走向谈判桌,放弃南下造反行动的,伊朗会不会这么做,还要时间来证明。阿拉伯联军空袭后,萨那机场和德黑兰机场的空中联系已经被切断,沙特和埃及海军也完成了共同封锁胡塞武装同伊朗的海上交通线。若伊朗想卷入进来,它必然要发动一场常规战争,目前看伊朗没有这种决心,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美国的尴尬

南都:正和伊朗核谈判的美国对也门乱局持一种什么态度?

殷罡:在伊核谈判上,美国的求成心态远比伊朗强烈,奥巴马政府甚至存在一种焦虑情绪。对于任何有可能搅乱谈判的动作,他都不会支持,但也不可能采取激烈的平息行动,直接参与也门内战,犯另一次低级错误。美国目前的态度是站在阿拉伯阵营一边,向其提供最低限度的保障,以维持反对什叶派扩张的基本政策,不希望看到冲突升级。

南都:奥巴马现在为何如此心急?

殷罡:以政治方式解决伊朗核问题是奥巴马制定的策略。现在奥巴马的任期已来日无多,他在千方百计实现自己的承诺。而无论未来的政治解决方案对伊朗的要求多么严苛,结果势必是伊朗合法地保存一部分核能力。只要不遭受大规模的外科手术式的打击,伊朗就是核问题的赢家,而且是唯一的赢家,因为伊朗一定程度的核能力合法化了。

美国现在很尴尬。伊核谈判遭到了阿拉伯世界的整体反对,也遭到了传统盟友以色列的反对,若美国在伊核问题上采取一种单向和解行为,且有所成效的话,事实上会得罪整个阿拉伯世界,得罪犹太人。在伊核问题上,双赢局面是不可能出现的。若政治解决协议达成,中东地区将会启动新一轮的核竞赛,阿拉伯人绝不会容忍波斯人在核能力上压倒自己。若伊核问题按照美国的方式牵强地解决,只能引发中东地区更激烈的冲突。

南都:奥巴马政府看不到这种危险吗?

殷罡:美国在中东的外交政策有点“牵强”,奥巴马政府的底线只是在3年的时间里,使得伊朗不能生产出核武器,从而给国际社会提供一定的应对时间,企图以此说服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但以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对波斯人有更深刻了解,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奥巴马。奥巴马的难处就在于他的政党利益要求必须和伊朗在核问题上实现政治解决,而传统盟友阿拉伯人和以色列又要求彻底扼杀波斯人的核能力。

南都:2011年北非中东革命使得一批政治强人下台,但并没有带来政治和经济上的稳定,叙利亚、利比亚、也门和伊拉克等乱局不断,这给世人或未来的世界治理有何种启示?

殷罡:中东社会形态的基本特征是一神教系列的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尖锐对立、伊斯兰教两大教派之间的尖锐对立,以及阿拉伯人、波斯人、突厥人、犹太人和库尔德人等民族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矛盾。整个地区除以色列之外,都是伊斯兰国家,而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有严重的政教合一色彩,政教关系冲突是中东地区的主要冲突之一。在欧美传统的基督教地区所推行的多党民主制能成功,一个根本原因在于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是政教分离。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所有的斗争集中在对凯撒权力的限制、约定和竞争中,这和伊斯兰社会截然不同。若把在基督教社会行之有效的政治体制照搬到伊斯兰社会,结果只能是引发混乱。

毫无疑问,萨达姆、卡扎菲、萨利赫,甚至穆巴拉克和阿萨德等人都有严重的缺陷,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他们的存在,可以维持相当长时期的社会稳定,会有效地压制政治伊斯兰势力,摆平政教关系,避免陷入深层的动荡。当这些强人被推翻后,宗教势力自然会兴起,因为失去了世俗强权的压制。近几年的阿拉伯世界乱局给世人的启示是,实现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现代化,一是不能照搬基督教模式,二是要减少外来干涉,让地区各种势力在自身环境下形成新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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