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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记事‖一间“收容所”里的怪诞剧幕

坐标帝都,离职近两个月,在住处附近的某图书馆也坐了两个月。每日在做什么,理不清楚,也许算是逡巡,但算不上每日沉沦。图书馆是个收容所,我乐得把自己比作流浪的人,但又时时学会安慰自己,好在比着流浪汉我还有个住处。

图书馆里有成千上万本书,有热得人发胀的暖气,有全天供应的热水器,有总是排队的厕所,有耐心的穿着墨绿色大褂的管理员,头上有淡黄色的吊灯,彼时或哪个时刻会出现个奇闻怪事以供读书间隙的消遣。也可能只是我这么想。

图书馆不大,四层,一层是儿童区和老人区,二层是大众区,三四层读者免进,估计是办公区,或者我会开脑洞想着也许三四层一定有什么秘密,比如可能住着一个“书痴”,精神错乱,读书陷入痴狂,三四层专门有一间他的书室;再比如里面可能有一间幽会的场所,里面满是女人的香水味,窗台上还放着几盆花,花香也被香水味儿掩埋,因而显出狰狞的样子。

图书馆不大,但很精致,人很多,即便节假日不休息,里面也不会清冷。春夏秋季甚至要提前一个小时去排队,有时能排满楼前整个广场,因此还招来了媒体的人来采访。

冬天北京的天很有势头,没怎么下过雪,风却大,风吹起来透着干涩。尽管这样,图书馆早上还是要排队的,工作日人不算多,多是些老人,周六日更多些。

排队时冻耳又冻手,也不愿掏出手机,两只手塞在兜里,听队伍前头的几个北京大爷们聊天儿,时间飞快,老人们精神都很足,听他们说话就能感受得到,一口京腔很像北京的天气,干脆利落,不过不够亲切,有一些距离感。他们聊政治,聊天气,聊养生,聊当下社会,侃侃而谈。

一大爷说,现在年轻人压力是大,找工作真是难找。

另一个回,什么难找,现在工作不缺,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太挑剔,还没什么本事。

大爷笑笑回,不能都这么说。

就是这个理,现在的年轻人明明没本事还挑三拣四,实际上就是想闲着,不上进。要是我,我现在就不说去做个工程师,做个技术员人家能不要我吗?

还是教育的问题啊。

教育的问题?是孩子们就没好好学。

学了也不行啊,你看我到老不还是要学。

我一脸通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对面楼间的电线被风吹得飘动起来,配着红色的楼砖,蓝得没有云的天,我一时发了呆,等回过神来,便被后面的人催着走,门已经开了。

图书馆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再加上里面的空气热,很容易使人困顿,偶尔有几个小孩子随大人上来,不听地叫爸爸妈妈,问这问那,即便想睡也不得睡了。不过这倒算是件不完全让人烦躁的事。

现代人压力大,脾气随着也大。经常在大街、地铁上见着吵起来的人,原想图书馆是个例外,也不想这样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女人和男人吵起来,两方都不示弱,骂人的话可以穿透几十个书架,刺到你的耳朵里。骂的话多是稀罕的,但是难听,想必是经过一番训练才练就的。

图书管理员无奈只能叹气,说只有图书馆才收精神有问题的人。这位是个中年人,他常坐在前台的位置,穿的是一套浅灰色的大褂,头上有一些谢顶,但是说起话来很亲切,又很尊敬的口气,他的声音很亮,吐字很有规律。他喜欢叫“大哥”,对图书馆里的保安人员、维修人员,或者对电话那头报案抓小偷的警察。可能这是个有特色的口头禅,客气得就和惯用的“您”没什么两样。多数时间他都在看报纸,一边看一边摇头,像在感叹什么。总之,他是个心肠热络又负责的图书工作者,这一点总是不会错。

图书馆的确是收容所,说是流浪汉的天堂也不为过,他们脱掉鞋子斜卧在地上小憩,他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他们蓄着长发和胡须,穿走起路来很响的破旧的皮鞋。他们喜欢斜在屏幕的一角看一部无声的老电影,他们手捧一摞书,破败而浪漫,我把他们比作是最天然的行为艺术家,因为他们天生带着勇气,席地而坐,席地而卧。

图书馆如果成为一个人的家,之前我做不出这样的假想。可能对于这里的工作人员来说是的,他们的假期少得可怜;对于爱这里的读者也是的,他们在这里可以以最廉价的方式获取知识。可是,真真正正把这里当家一样的女孩也有。

她看上去应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二十岁上下,头发蓬松,扎着低马尾,穿着普通。我只佩服她一点,她可以在女厕所前席地而坐,且在面前摆上几本书和本子,些许吃食。他全不顾任何一个人投来的眼光。她甚至在上面的窗台上带来了盘子,西红柿,白糖。她甚至在女厕的洗手台上洗内裤。

我如何也想不到其中原因,只能算作她才是真正把这里当成了“家”啊!可这又是一件多么荒谬又吊诡的事。

图书馆里的偷窥很容易,好奇别人桌上摆着什么书,也许扫一眼就能看到,这没什么。我戴着耳机在看电脑里的视频,良久才发现了后面偷窥我的那个男孩,白色毛线帽下一张稚嫩的脸,深蓝色牛仔裤下一双有点脏的白球鞋。我回头的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一点羞涩但很快又恢复平常,想必在我后面站了很久,也许看得入了神,难道比我还入了神?

下午我习惯去楼道里吃上一个苹果,偶尔遇到楼下角落里图书馆工作人员的烟局。便一边小口咬着苹果,一边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三男一女,女人三十几岁的样子,穿着深蓝色大褂,头发黑亮,皮肤白皙,也没化什么妆,拿烟的方式很奇怪,但又似很熟练。她的手很细,看上去不够优雅,但足够吸引人,聊天过程中很喜欢笑。她对面的男人我只看到背,很瘦,个子又矮,戴着一副眼镜,年纪应该最大,话语权好像由他主导。另一个男人很粗壮,个子也不高,也喜欢笑,冲着女人笑的时候最多,还动手拍女人的胳膊。最后一个男孩看上去还很小,四个人中只有他没有拿烟,中间似乎也没说一句话,他的嘴被扯到一边,只露了半边牙齿,也许天气太冷,他的这个“笑容”完完全全被冻住了。

我不想再做什么臆想和猜测,二楼的窗户开着,冷风直透进来,楼下的女人也在打颤,她的烟没吸完就被按灭在垃圾箱上,烟局已散,三个男人往前走,她反复按了烟头很多遍才小跑追上。我的苹果也已经咬的不剩一点果肉,这是我吃苹果最干净的一次。

图书馆里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人,一想到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我并非格格不入。我不庆幸,也不觉得难过。我还没有读过很多书,还没有见过很多人,我急于做出的描述和观察,只怀有对图书馆本身存在的尊重。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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