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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成了电影囚徒

那年,毕业的当天下午,学校便封锁了宿舍。我搬到校后山上一间低矮的砖房内,五六平方米的面积,刚放下由旧木板拼凑成的一床一桌。 

山中草木丰茂,正是蚊虫欢聚之地。每天,无聊的我都花费一段时间,聚精会神地同房中不期而至的青蛙、螳螂、蝎子、苍蝇、蚰蜒等凶猛动物周旋,除之驱之而后快。接下来,我的大半力气,都用到了与床亲近的睡眠中。

我的睡眠漫长,常有缤纷的梦闯入,错落出电影一样的画面。这些画面,并非枯寂大脑的绿洲,从医学上讲,我已徘徊在失眠的边缘。

日子恍惚,像一个个慢镜头。差不多每天,带着残存的模糊睡意,我从近十二点的床上爬起,趿拉上拖鞋,不洗脸不刷牙,径往山下走。

我的目标,是耗时近半个钟头才到达的小市场中一家小食铺。在此,与饥饿争斗十**个小时的肚皮,得以大快朵颐,而我的双眼,也可以一饱电视奉送的影片大餐。

《天堂电影院》剧照

太阳横在天上,白花花的日光一望无际,风大概躲到了火星背后,热得连人的影子都要化掉了。我的行进速度不快,一来肠胃空空,浑身无力;二是鞋拖了后腿。鞋的底部多处,磨得几近透明,稍有大意,双脚顿时难逃石子、图钉之类暗器的突袭。

捡着阴凉的地方走,尽量避开毒辣的太阳。照例,在一堵石墙边上,我会驻足片刻,向墙脚处的绿苔投注几分欣赏与好奇的目光。

街道狭窄的小市场乱得七扭八歪,吃饭的时间更是挤成了一锅粥。这里是平头百姓的大本营,民工、学生、小职员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小食铺一溜排开,竞相将自家没有多少油水的菜肴靠外展示。“唉,来啊,来嘞。刚出锅的。”这最为豁亮的叫声,中气充沛,出于一身材粗短的秃顶中年男子。他的铺子,每天无设防地迎接我的光顾。

帆布棚下油腻的餐桌,苍蝇到了几乎都无从停步。很快,毫无悬念的食物端了上来,一杯扎啤,一盘水煮花生米,一包手抓饼。不到五块钱,解决了我那不朝三暮四的午饭。

旁边的桌上,破旧的台扇嗡嗡作响,扇页似老黄牛慢腾腾永远转不快的样子。附近工地上的人下了班,一古脑地拥进来,他们的衣服斑驳陆离,颇似行为艺术的作品。

十二点半左右,电视中的“电影大排档”开播。我早磨刀霍霍,拭目以待了。

“香港,邵氏,武侠。”是节目的关键词。播放的片子,多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电影。陌生的刘家良、傅声替代了熟悉的李连杰、成龙,他们的打斗,依然吸引人的眼球。我于功夫博斗激起的兴奋之外,还有增加看片量的喜悦。 

盘中的食物告罄,影片也到了结束时间。携着视觉与味觉的暂时满足,我返还山中,继续“卧虎藏龙”的生活。 

五点钟,我的午觉停歇。之前的酒气尚没完全消遁,借着打嗝送至喉头口腔。我会走下山,来到学校,坐在第四餐厅二楼的电视机下。

二楼白天的生意清淡,便努力经营黑夜的活计。很多次,餐厅的厨师在锅灶边炒炸煎煮,我飘然而至,走到挂着的电视旁,按下开关。

电影频道,打开电视看电影。我能预知餐厅今晚食物的味道,却难猜测将面对的是何一种影片。

那边锅灶旁的鼓风机开足马力,轰轰直响,学生也上来了,他们高声说话。电视音量已足够大,仍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

最难受的,不是远方电视台投放的广告,而是近在咫尺之人突施的手。影片正按部就班地行进,忽地一下,频道却换了,而这换台的背后,聚集着这些学生的意愿。他们是球迷,山呼海啸,孰人可挡?

电影大排档”与“电影频道”不能让我尽兴。前者,在顾客盈门时,我便会被老板像端盘子样清除掉;后者,诸种不测外,还要面对二楼工作人员九点关门的惯制。

在蚊子们的哼哼中,我躺在密不透风的山中小屋里,思索着看电影的长久之策,寻找小食铺与第四餐厅之外的第三者。或许,昂贵的影院幕布上的东西才算作真正的电影,我却只能在电视这便宜的硬壳黑匣子中聊以慰藉了。去网吧?抱歉,经费不足。

天明后,我到市里乱走,转了半天,从城市的角落发现一个可观碟片的地方:春光录像厅。诗意的名字,写在门口悬挂的褪色木板上。

沿着陡峭的楼梯,进入地下室。放映间的门口,亮着一盏灯,昏黄如隔世。

房间空荡幽暗,寂然无人。前头有一电视,停在待机状态,屏幕泛着蓝荧荧的微光。四下静悄,闻不见外面的任何声响,热闹的世界留在了几尺远的地上。

很快,影片开始了。《捕风汉子》,据说是周星驰的首部电影,看完它,周的银幕形象悉数落入眼底。

在地下室,我心中窃喜,为这天偶然来此碰到《捕风汉子》,这下周星驰的影片都看过了,算是迎来了好莱坞意味的圆满结局。

走出录像厅,街上依然人流如织,各有自己的方向与目标。我毕业了,耽于浮想,不愿工作。渐渐地,连话都懒得说了,人越发的敏感与自闭。想到不修边幅的自己,混迹于菁菁校园,在二楼餐厅,以电影为必修课,真有点对不住这学校,无形中增加了它的管理难度,无情地拉低了它的就业率。

《捕风汉子》中的女主角自陈心事:我就是一阵风,谁也无从把握。这点,像极了《我是一片云》中的林青霞与《十面埋伏》里的金城武的道白。他们都要过风一样自由的生活,结果,只有凄凉。 

就是这样,刚毕业的我,像个捕风汉子,终日在电影的虚幻中,游移浮沉。想想电影界的人,他们可不是整天闲坐。成龙二十初头时,在十多部电影中玩命地摔弄自个的身体,一朝醉拳横空出世,换来声名鹊起;更不能拿后来成为大导演的音像店小员工昆汀·塔伦蒂诺的故事为自己张目,客观地讲,他那样的情形很像电影

电影是什么?有人说是梦,有人说是片阿司匹林,有人说是生活本身,还有人写出厚厚的书来探寻究竟。我没有这样的追问,我只是四处乱走地追看电影,成了电影的囚徒。

电影美好,一味沉迷其中不问俗尘,却是坐井观天,瞧不见大千世界的丰富和辽阔。现在的我,以老大哥的年纪来看本人当时的模样,大概像谭咏麟唱的《捕风的汉子》:“可知我,今已是迷途流浪汉。路中有位不说话、心伤透的汉子,目光带点哀与倦……”天呢,这样的形象可不大好,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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