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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艺术发生的原理

 海子的《初恋》不是平面故事,而是垂直于灵魂的精神探险。海子说的是艺术的发生,说的既是“他”和艺术的初恋,也是一切艺术家与艺术结缘的瞬间。

人,怎么来到世上?精子和卵子的偶然相逢。迟一点,早一点,甚至那晚的月光不那么迷人,可能就不会有你。“木箱”开始只是个受精卵。芸芸众生、来来往往的身体躯壳,就是一个又一个“木箱”。“木箱”也是肉体最终的安息之地,死亡从来不是背景,而是每个人的生存的前景。如果没有蛇和竹编蛇,大多数“木箱”随波逐流,大同小异地度过一生。

 蛇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的“恶”的成分:缺乏自我意识、饱含爱欲激情、残暴、阴险、自私、贪婪,因爱而杀戮,剧毒,燃烧着火焰。仔细回味,你我身上都有的这些人类原始的劣根性。或曰兽性。

 竹编蛇是人性中潜在的可能性、高级人道、艺术作品、艺术自我、人类精神的化身,是“无中生有”的结晶,是诗。无数竹编蛇汇成人类的精神故乡。竹编蛇和蛇是新、旧人性的两个层次。前者向往着神性,后者总是被兽性牵扯。

  “他”的父亲,是救活“蛇”的原初之我、““旧我””。“他”是人性的台阶上的某个“人”,是一系列“我”,是一个又一个创造“新我”的“主人”,一连串“他”构成“人”的杰作------艺术家,诗人。

“旧我”被“蛇”咬死,“新我”又被竹编蛇咬死。“我”的灵魂在“下一个”竹编蛇中“永生”。这个精神的接力,构成人类灵魂绵绵无尽的轮回,这座灵魂的城堡,也是精神操练的“玩具房”。日新月异的竹编蛇兴致勃勃追逐着下一个“新我”。当“主人”的生命接近尾声,灵魂对肉体的复仇告一段落。“蛇”就游出“木箱”,和竹编蛇会师在人类灵魂的故乡。那里兽性和神性的较量,时时刻刻发生着。两条相爱的蛇悄悄交流,启动人类欲望——理性的生命机制。

海子安排竹编蛇“口吐火花似的毒信,咬住了主人的腹部”。“主人”就是儿子要找寻的杀父仇人,原来“旧我”之前,已有无数次前赴后继的复仇行动。这是人性成长的机制,“主人”就是每个正在成长的艺术家。“蛇在把生命和爱注入竹编蛇的体内时,也给它注入了同样深厚的仇恨”,这是灵魂对肉体的永远的爱恋与复仇,没有肉体,灵魂无处栖身;有肉体,就无法摆脱欲望、贪婪;这是每个艺术家都要经历的心灵战争。海子知道,凡夫俗子永远无法主宰这场战争,只有艺术家敢于直面这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的自我战争。竹编蛇在玩具房里,一次次杀得火光冲天,探寻出路。欲望就像巨石,一次又一次滚下山坡,砸中每个西西弗斯。不承担,即毁灭。年轻的海子,自从与艺术初恋,发现蛇与竹编蛇的秘密,“他”小小的个子就庄严起来,《初恋》揭示了所有艺术家挑战欲望的宿命。

有一天,“他”的父亲被杀死,随波逐流的生活戛然而止。谁让“他”在“木箱”上种了一棵玉米呢?植入躯壳的玉米是心魂。从此精神奠基,自我萌芽。野心、梦想、失眠、复仇、内疚、忏悔接踵而至。都是“自我”惹的祸,太平日子一去不返。

有了心魂,“他”就有了自我意识。飘过河流支系,浪迹天涯,“他”离经叛道,自作主张、密谋生活,还学会了另谋生计的手艺——竹编,成为篾匠。“他”学会好多方言,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学会了回忆和遗忘。一路上所有渔夫,都尊敬“他”,向 “他”挥手致意。因为“他”见过世面,会用竹子编蛇。竹编蛇也是渔夫这些凡夫俗子们喜爱的,可是他们捞不到。竹编蛇不在河里,在天边,那里被称为精神家园。

复仇的格局前世设定,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杀父之仇怎能不报?处于道义,只能复仇;而现实是“他”不知道谁杀害了父亲,且手无寸铁。“他”只有通过热血、冲动,四面突围,自己寻找出路。“他”踏上复仇之路,才发现了“蛇”与“竹编蛇”的秘密。那是艺术的奥秘,也是人性的奥秘。

父亲,是养育“他”的根基,是“旧我”。“新我”一诞生,“他”就开始寻找杀父的仇人。“他”住在竹林,竹林隐喻着理性。是谁杀死了“旧我”?是蛇。蛇是父亲从前救活过来、放养在庄园右边(心中)竹林(理性)里的感性、欲望和梦想。“蛇”让父亲冲动、兴奋,也带来危险。“蛇”是 “旧我”的人性,饱含爱欲、激情。蛇日日修炼,准备报恩。然而,缺乏自我意识的野性之爱,充满着贪婪、自私、野蛮。蛇,第一次窜出竹林,把父亲带出理性的栅栏。蛇吐着毒信子,在村外庙宇(神性)旁痛苦地扭动着身躯,显现出神性与兽性搏斗的场面。父亲被害的噩耗从庙宇传来,父亲因为报恩的蛇,才遭此一劫。蛇,害死了父亲。父亲被害时,蛇也被神性审判、被拉倒广场游行,难道不是因为它犯下了罪过?“新我”认定,只有“蛇”知道父亲的死因。

于是“新我”、他把蛇装在木箱中,外出寻找杀父的仇人,开始了自我认识、自我讨伐的心路历程。“他”一直没有找到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他”一直在自我建构的旅途上。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杀死了“旧我”,而“新我”也摆脱不了被杀的宿命。

“他”不停地梦到父亲血肉模糊的颜面,是一次又一次遭遇父亲经历过的欲望——理性之战。每当此时,那条蛇都在木箱的底部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是它挑起战争,欲望被理性制裁。从父亲到儿子,复仇的故事轮回上演。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认清了蛇的本质,发现蛇早已秘密地爱上了千里之外的另一条蛇。“蛇”对“竹编蛇”的相思、投奔,就是兽性向人性、神性靠近的自觉行动。“他”的复仇行动渐渐以创造替代杀戮,所有艺术创造都是“竹编”一样的“无中生有”的精神事业。竹编蛇,即艺术品。

 《初恋》表面看,是亲情伦理的复仇。实质是深不可测的灵魂向肉体的复仇,是人向自身的复仇。“旧我”越过理性栅栏,肉体对灵魂犯下了深重的罪孽,被庙宇的神性就地正法。“新我”被迫复仇,才发现,仇人是自身的欲望,是生命本身。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欲望勃发,又被理性羁押的活物,荒诞至极,然而千真万确。“人”的灵魂一分为三,父亲,他、主人。象征欲望的蛇穿行在三者之间,一次次激活理性,一次次咬住“人”的腹部。你死我活的灵魂之战,看不见硝烟,却步步惊心,登上人性的城堡。

  父亲(“旧我”)死了,“主人”-----“新我”才第一次出场。这就是《初恋》开篇那个把蛇装在“木箱”,寻找杀父仇人的“他”。“他”就是迷惘、矛盾、不断发展的自我。

蛇与死去的“旧我”、与象征理性的竹林、与庙宇隐喻的神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所以漂泊的“他”带着“木箱”和蛇去寻仇。父亲不知道蛇的心中有一条“竹编蛇”,这个秘密使蛇不断进化。“他”在复仇路上,才发现这个人类灵魂秘而不宣的进化过程。

“他”一次又一次经历“新我”与“旧我”搏斗,理性与欲望一次又一次铁血较量。“庙宇”若隐若现,神性高高在上。欲望膨胀,理性觉醒、高扬,“欲望-理性”人性机制悄然启动。蛇在“新我”更高级的理性制裁下,痛苦抽搐。蜷缩到木箱底部,退出现实。退到想象世界,秘密开始编制事业,把往事、现在、梦想编成心中永恒的存在。

  蛇怀念竹林里的世俗生活,用相思和竹条,编了一条竹编蛇。思念、渴望、梦境、痛苦和暗喜都顺着竹条,灌注到千里之外的竹编蛇身上。想象、月光、灵异、火花使竹编蛇美丽、丰满,肉与刺活灵活现。没有生命的竹编蛇渐渐成形、鲜活,四处游动,充满一切可能。现实里无法实现的理想,都源源不断编入了竹编蛇。

竹编蛇是艺术品,最美的人生玩具。竹林里的蛇在向艺术品注入爱的同时,也注入了仇恨,每个新生命的灵魂和肉体都是无法和解的矛盾体。终于有一天,千里之外某个地方,竹编蛇跑出玩具房,咬死了它的“主人”-------艺术家的“旧我”。蛇朝思暮想复仇的愿望,被竹编蛇兑现。

  “抒情”“言志”“神思”“雅趣”……都是人们强烈的欲望、向往,火热的精神奔腾喧嚣,在感性——理性的较量中,发而为诗歌、音乐、舞蹈、小说、戏剧、影视等一切艺术品。一切艺术的起源都在这。人类就是这样在创造艺术的过程中开始了自我认识之旅,这就是艺术发生的原理。这不是某个人的事,这是人类所有艺术家的共同的精神事业。艺术家由此成为人类精神的勘探者、精神先驱。父亲是“艺术家”的根基,也是“他”要超越的劣根性。竹编蛇一次又一次咬噬“主人”,就是一次又一次激活自我意识,咬噬““旧我””的劣根性,超越“旧我”。激发“主人”的创造力、生命力,创造更美的“竹编蛇”。

  竹编蛇为竹林里的蛇报仇了,它的“主人”就是艺术家的杀父仇人------自身。艺术家就是这样一次次杀死“旧我”,飞向远方,成为自由的“主人”。“艺术家”的初恋,就是开头的那一幕。无数艺术家轮回着这个复仇的故事,建立了艺术宫殿。

竹编蛇口吐火花似的毒信,咬住主人的腹部。你知道吗?竹编蛇咬住了“主人”的“旧我”,就变成了真的蛇,就是父亲开始救活的那条蛇。现实不都是“主人”从前美好的想象吗?“主人”一点点兑现想象中的“应然”。蛇编制竹编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它变成真蛇。

“旧我”和“新我”的故事轮回上演,这就是每个艺术家的成长历程。竹编蛇平息不了恩仇,一次次激化矛盾、兑现自己。蛇的那种缺乏自我意识、昏庸的爱难以持续,为占有而杀戮,因贪婪而衰竭,父亲马上面临肉体的消亡。因为没有精神的接力、灵魂的攀升,千千万万个“渔夫”可悲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他”和“竹编蛇”的出现,才刷新了人类命运。旧人性和新人性一次次交战,屡败屡战。盲目的冲动变成自觉地追求,有了初恋,就踏上爱的旅程。步步攀登,生成艺术与人性的新境界。

父亲和“他”是灵魂的两个层次,也是人性发展的两个阶段。

蛇和竹编蛇,就是现实人性和理想人性。

两条相爱的蛇使“人”这一辈子注定要在河道上漂泊、寻找,永远走在成为神的路上。蛇在村外庙宇旁痛苦地扭动着身躯时,是一次自我审判、讨伐又开战了。庙宇代表着神性,在庄园右边的那片竹林外,远远注视着人的自我之战。

  一个人的元气、肉体生命是有限的。“他”只有有限的干粮,再长也活不过“一生”。“木箱”里的蛇最后游离了木箱,游向下个“木箱”。竹编蛇“咬噬主人”的事天天上演,艺术家前赴后继踏上了复仇之旅。一个又一个“他”,就这样寻找杀父的仇人,无数艺术家的灵魂在“竹编”事业中永生。竹编蛇一次又一次复仇成功,蛇和竹编蛇一次次合二为一。它们兑现理想,成就经典。“而它的主人仍继续坐在“木箱”上,寻找他的杀父仇人。”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鲁迅的《铸剑》都演绎过他们和艺术的初恋。他们的寓言以艺术密码,让灵魂在后人的无限解读中永生。期待有朝一日,懵懂的“渔夫”听到竹林的风涛、听到蛇的动静、听到竹编蛇的呼吸,而踏上漂泊之路。现代艺术不是时间概念,是品质概念,这样的隐喻自古有之。人人都可能成为艺术家,就看你是否有勇气踏上灵魂对肉体的复仇之旅。

“他”是以“旧我”“新我”相互厮杀为事业的人,有了和竹编蛇的初恋,庄园右边的竹林就再也关不住“他”。“他”要穿过洪水、沼泽、马群、花枝、失眠,为了和竹编蛇相会。这一路,诱惑与抵抗,奔腾与沦陷,坍塌与重建,呼啸与喘息,高亢与呜咽,惊涛拍岸。“他”再也无法像渔夫一样打鱼糊口,远方的竹编蛇令他魂牵梦绕。“生”是需要理由的,从此走向以编制为生的艺术生涯。漂泊的生活,成了艺术想象和创造的全部原料,世人听到似曾相识相识的歌声,纷纷踮脚眺望。

这就是艺术的发生。发生在意外,发生在想象,发生在“新我”为“旧我””复仇的瞬间。编制是创造,是无中生有。蛇的样子、蛇的刺、蛇的柔软、蛇的荧光、蛇的阴险、蛇的盲目、蛇的毒信子,蛇咬死主人的疯狂,这一切“他”多么熟悉。那紧张、恐怖的场面,让他一次次超越自我,血泊中诞生“新我”。从此,“他”走上了篾匠的营生。告别盲目、告别杀戮、嫉恨,慈悲、智慧而大度,从容编制自己的“竹编蛇”,变成自己“主人”,成为艺术家。“两条相爱的蛇使他这一辈子注定要在河道上漂泊、寻找”,踏上实现自我的征途。

每一条竹编蛇都会活过来,在未来的竹林里蜿蜒盘旋。救活它的是父亲,是一个又一个“旧我”——原始生命,“新我”永远在远方。在两个黄鹂鸣翠柳的啾啾声中,在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瞬间。瞬间即永恒,进入艺术时间:窗含“竹林”千秋雪,门泊“主人”万里船。《初恋》标识着海子清晰的艺术自觉和自信,因为已经有“一枝火焰在他心头燃烧着”。

《初恋》——海子

从前,有一个人,带着一条蛇,坐在木箱上,在这条大河上漂流,去寻找杀死他父亲的仇人。他在这条宽广的河流上漂泊着。他吃着带来的干粮或靠岸行乞。他还在木箱上培土栽了一颗玉米。一路上所有的渔夫都摘下帽子或挥手向他致意。他到过这条河流的许多支系,学到了许多种方言,懂得了爱情、庙宇、生活和遗忘,但一直没有找到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

这条蛇是父亲在世时救活过来的。父亲把它放养在庄园右边的那片竹林中。蛇越养越大。它日夜苦修,准备有一天报恩。父亲被害的那天,蛇第一次窜出竹林,吐着毒信子,在村外庙宇旁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并围着广场游了好几圈。当时大家只是觉得非常奇怪,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后来噩耗就传来了。因此,他以为只有这条蛇还与死去的父亲保持着一线联系。于是他把它装在木箱中,外出寻找杀父的仇人。

在这位儿子不停地梦到父亲血肉模糊的颜面的时刻,那条蛇却在木箱的底部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因为它已秘密地爱上了千里之外的另一条蛇。不过那条蛇并不是真正的肉身的蛇,而只是一条竹子编成的蛇。这种秘密的爱,使它不断狂热地通过思念、渴望、梦境、痛苦和暗喜把生命一点一点灌注进那条没有生命的蛇的体内。每到晚上,明月高悬南方的时刻那条竹子编成的蛇就灵气絮绕,头顶上似乎有无数光环和火星飞舞。它的体格逐渐由肉与刺充实起来。它慢慢地成形了。

终于,在这一天早晨,竹编蛇从玩具房内游出,趁主人熟睡之际,口吐火花似的毒信,咬住了主人的腹部。不一会儿,剧毒发作,主人死去了。这主人就是那位儿子要找寻的杀父仇人。那条木箱内的蛇在把生命和爱注入竹编蛇的体内时,也给它注入了同样深厚的仇恨。

木箱内的蛇要不告而辞了。夜里它游出了木箱,要穿越无数洪水、沼泽、马群、花枝和失眠,去和那条竹编蛇相会。而它的主人仍继续坐在“木箱”上,寻找他的杀父仇人。

两条相爱的蛇使他这一辈子注定要在河道上漂泊、寻找。一枝火焰在他心头燃烧着。

(1985.5.22)宋湘绮:论艺术发生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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