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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还是仇人:俄乌战场为何在残酷之外还有一丝温情?

俄乌战争以来,俄军对乌方实施多点军事打击,兵锋深入乌克兰国境。乌军绝非坐以待毙,开始有组织顽强抵抗。

然而,一些有意思的画面也引起了我们注意。一方面,俄乌两军在战场上生死相搏,社交平台上不时能流出相当血腥的战场视频和画面,乌克兰百姓争相拿起武器的场景也令人动容。战争的残酷,乌克兰人民的爱国热情,都映入眼帘。

另一方面,双方人员在非作战状态下却显得相当“客气”,似乎战争的双方都没“撕破脸”,保留着某种程度上的克制,甚至于双方民间还保持着正常的交往。一群乌克兰大爷大妈围着一个被俘俄罗斯小战士,没人上去殴打谩骂,却只是像我们邻里大爷数落孩子一样批评。开着坦克、军车的俄军面对一群上路抗议阻碍前进的乌克兰百姓也是下车好言相劝,最后干脆倒车绕路。让观众感觉这并非打生打死的世仇,倒像是偶起矛盾的老邻居。

既兵戎相见,又不仇深似海,俄乌冲突上异于大众印象中的战争画面从何而来?这要从乌克兰俄罗斯两个民族的渊源上着眼。

       东正教与东斯拉夫民族

俄罗斯乌克兰都可以说是东斯拉夫人建立的基辅罗斯的后代,这在之前的文章《解放还是忽悠:乌克兰是如何成为俄国一部分的》中已经详细描述过了。这里不赘述。

基辅罗斯用几百年时间塑造了东斯拉夫人的民族认同。

宗教对于中世纪的欧洲人来说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是绝大多数人的精神归属,它甚至决定一个国家的文化发展方向。公元988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娶拜占庭帝国的安娜公主为妻,宣布基督教为国教。

基辅罗斯人集体皈依东正教,语言文字方面普及了西里尔字母、使用古俄语,让整个东欧平原都承认自己罗斯人的身份。这是东斯拉夫文化的第一个历史里程碑和标志。基辅也成为整个东斯拉夫民族的精神故乡。

正因为此,基辅罗斯被视为是现代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前身。这三个国家的国民今天仍以“留里克王的子孙”自居,自称“罗斯人”,颇与全球华人自称“炎黄子孙”相类。

      蒙古化VS欧洲化

11世纪,基辅罗斯的中央权力衰落,罗斯内部分离成为多个公国。13世纪,蒙古人的西征兵锋直指东欧草原。罗斯人建立的诸小国很快就被征服、摧毁。

异教徒的蒙古的统治也激起了皈依东正教的罗斯人的反抗。在反抗的过程中,罗斯人有两个中心。

一个是莫斯科公国,它先臣服于蒙古,背后暗中积蓄力量,最终趁蒙古金帐汗国的分裂推翻其统治。1547年,莫斯科大公伊凡四世声称有东罗马帝国末代皇室的血统,将自己的身份升级为“皇帝”,沙皇俄国诞生。

俄罗斯”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概念,也在此时登上历史舞台。

但是在未被蒙古征服的斯拉夫民族眼中,被蒙古统治了200年的莫斯科公国是蒙古的继承者,也是来自东方的野蛮人:他们没有接受过哪怕半点文艺复兴的熏陶,讲着沾染了蒙古气息的俄语,像蒙古人那样暴烈、懒散、喜欢扩张,但也有保守、专制、封闭;总之是非我族类,更绝非斯拉夫正统。

另一个中心就是未被蒙古占领的加里西亚-沃伦公国,也就是今天乌克兰西部地区。今天被视为乌克兰民族先祖的扎波罗热哥萨克,大多来自这个方向。

乌克兰人看来,他们的先人扎波罗热哥萨克与来自俄罗斯的顿河哥萨克有着截然不同的起源和政治社会传统。扎波罗热哥萨克未被蒙古人统治过,推崇自由,不论被谁统治,也要保持着高度的独立性。在文化上,扎波罗热哥萨克混合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传统,有自己的民主自治传统。

总而言之,相比被蒙古化严重的俄罗斯人来说,乌克兰人的祖先更加欧洲化。14-15世纪在基辅罗斯书面语基础上,融汇当地方言特征,最早的乌克兰语形成了。

伴随着更加与周边族群不同的语言、宗教、文化乃至社会结构的进一步发展,一个新的民族逐渐从罗斯人中脱引而出,自成一系。

当然,此时此地的“乌克兰”只是作为地理学概念和民族学概念存在,当时不存在乌克兰这样一个国家,因为它的大部分土地很快成了波兰的领土,而乌克兰人成了丧失国家的民族。

天主教VS东正教

14世纪皈依天主教的波兰-立陶宛联盟占领了第聂伯河流域地区,成为乌克兰的新统治者。

前文说过,宗教问题在那个时代的欧洲是天大的事儿。信奉天主教的波兰自然不待见以东正教为信仰的乌克兰哥萨克们,乌克兰人也对他们的西斯拉夫异教徒兄弟不太感冒。

出于统治需要,波兰人开启了“天主教化”运动,包括鼓励乌克兰人改信天主教,关闭乌克兰人的学校,禁止使用乌克兰语等。这一切不但让今天的乌克兰语言有了波兰味儿,特别是靠近波兰的西乌克兰地区,更是在当年波兰直接统治的西乌克兰保留下大量信奉天主教的人群。但在当时,这引起了乌克兰人的反感。

1596年波兰统治者将乌克兰地区的东正教会与天主教会合并,强行改变乌克兰民族的宗教信仰,直接导致乌克兰民众的多次起义。

当然,乌克兰的反抗也得到了日益强大的俄罗斯支持。

       俄罗斯化:东西乌克兰割裂的起点

1654年,哥萨克领袖与俄罗斯沙皇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定》。从此,大致以第聂伯河为界,乌克兰东部地区成为了俄罗斯的领地。

此后经历俄国联合普鲁士和奥地利三次瓜分波兰,今乌克兰西部地区也归于俄罗斯。不管已经萌芽出独立民族意识的乌克兰人是否愿意,绝大多数东斯拉夫人的或者是主动(东乌克兰)或者是被迫(西乌克兰),从新走向了统一。

此时东欧只有统一在沙皇治下的大俄罗斯,没有乌克兰与白俄罗斯的说法。这也是普京为代表的俄罗斯人认为乌克兰与白俄罗斯人应该是俄罗斯民族的依据。

然而,分别经历了波兰和蒙古的统治,导致乌克兰人与“堂兄弟”俄罗斯人从文化语言生活习惯等多方面都有所区别。特别是被波兰统治更久的乌克兰西部地区受其影响更甚,部分乌克兰贵族接受了西方的文化,信仰天主教,这与俄国的主要宗教信仰东正教水火不容。而且西乌克兰地区在反抗波兰的统治过程中,逐渐产生了自己的语言和民族认同。至于东乌克兰地区,因为俄罗斯统治的时间更久,则被染上了更多俄罗斯色彩。

很快俄罗斯人就意识到了西乌克兰的问题。

从1795年开始,俄罗斯在西乌克兰推行强制俄罗斯化政策,按照俄罗斯的社会模式、价值观念和语言文化重新构建乌克兰社会结构。沙俄同化乌克兰上层阶级,确立俄语的官方地位,把乌克兰语贬为“乡巴佬”语言,禁止乌克兰文书籍和教科书的出版,强制乌克兰人抛弃自己的母语和文化传统。

在去乌克兰化的问题上,身为乌克兰“堂兄”的俄罗斯与“表兄”波兰罕见地达成了高度一致。

       西乌克兰乌克兰化VS东乌克兰俄罗斯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乌克兰作为一个独立民族,也许将逐渐消失,然而俄罗斯自己的扩张政策,却让乌克兰俄罗斯化”政策事倍功半。

因为西部领土的扩张,沙俄吸收了越来越多波兰化的乌克兰人并入乌西部地区,形成了不断掺沙子的情况,沙俄在西乌克兰的同化速度赶不上欧化移民涌入的速度。

与此同时,为了对抗沙俄在巴尔干半岛的进取,作为19世纪大国博弈玩家之一的奥地利在其统治的外喀尔巴阡地区炮制出“乌克兰”的民族概念,并很快得到部分乌克兰人的响应。

尤其是曾经受波兰统治的西乌克兰人,在受波兰统治和迫害的时期,他们原本希望俄国同胞可以解救自己。然而“俄罗斯化”的倒行逆施深深伤害了他们的利益和感情,因此西乌克兰人响应了“乌克兰”这个民族称呼,甚至要求建立独立的乌克兰国家。

与此同时,19世纪初东乌克兰地区发现了大量的煤矿等工业资源,此时正值工业革命时期。俄国鼓励俄罗斯人移民至东乌克兰,还在此设立总督,控制这里的经济和文化。俄罗斯人大量进入东乌克兰,加上当地乌克兰人因长期受俄罗斯的影响,俄语使用比例超过乌语的比例。逐步俄罗斯化和工业化的东乌地区,连经济模式也开始与农业为主的西乌地区渐行渐远了。

1917年十月革命后乌克兰成立了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这是乌克兰历史上建立的第一个民族国家。1920年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覆灭,乌克兰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然而这并不能弥合东西乌克兰之间的割裂,反而加剧了两者间的隔阂和动荡。

俄罗斯化和乌克兰化之间反复的苏联

从建国初到30年代的苏联停止了沙俄时期的俄罗斯化政策,鼓励乌克兰实行 “本土化”政策(即乌克兰化),使乌克兰民族文化有着广泛的复兴。

1923年起乌语被提高到了和俄语一样的地位。1925年乌克兰人民教育委员开始负责监督乌克兰化政策的实施。这一切让乌克兰语出版物的增加和乌克兰文化生活整体的繁荣。在此之前的沙俄时代,乌克兰文报章几乎不存在,到1922年,只剩3种共和国大报仍然是俄语。

同时,苏联继续鼓励在工作场所和政府事务中使用乌克兰语,乌克兰语的官方语言地位得到提升。出于拉拢乌克兰民众的考量,苏联对乌克兰宗教政策更为宽容,乌克兰国人可以去东正教堂从事有限的宗教活动。

受此影响乌克兰国家构想开始继续发展,甚至传播到了广阔东部和南部乌俄混居传统领土地区。

但是,强行的乌克兰化在俄罗斯化极深的东乌克兰地区形成了反向伤害,遭到各种抵制,反而加大了割裂。

这一切,在斯大林时期逆转。

30年代初,风云陡变。

乌克兰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被宣布为乌克兰的首要问题。大量乌克兰报纸,刊物和学校被迫改用俄语。乌克兰绝大部分著名学者和文化界领导人被清洗,因为他们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这一轮对乌克兰化的否定,轮到西乌克兰人“很受伤”了。

乌克兰语和文化进行迫害和清洗的政策持续到赫鲁晓夫时代末期。

1963年-1972年乌克兰在彼得·叶菲莫维奇·谢列斯特领导的十年里,为了矫枉斯大林时期的过激政策,苏联又回头搞起了温和的乌克兰化,在教育,出版和文化上重新使用乌克兰语。

然而,好景不长,之后苏联又撤消所有乌克兰化的影响,乌克兰再次被迫俄罗斯化,其严厉程度与沙俄时代相当。这一局面只是在80年代末才有所软化,直到20世纪90年代乌克兰重新独立后才被完全扭转。

苏联反复的乌克兰化和俄罗斯化操作,加上由于乌克兰大饥荒、“大清洗”、不但大大加深俄乌双方的裂痕,也使得东西乌克兰在政治文化面貌上割裂尤为明显。

二战中,西乌克兰人在1941年欢迎德军的到来,希望能获得比苏联统治更好的境遇。同时,一支为抗击苏军而组织的队伍——乌克兰起义军(UPA)也首先在沃伦成立。而在二战即将结束、苏军就要重返乌克兰最西部时,许多西乌克兰人跟随着德国人向西撤退。

与之相对,东乌克兰人(指1939年之前苏维埃乌克兰版图上的乌克兰人)没有向德国人投降,表现出对苏联国家的忠诚,这与西乌克兰的情况形成了强烈对比。

二战后,东西乌克兰的割裂现象,又夹杂着克里米亚的归属、东西部在国家建设中职能的区别等,直到苏联解体,乌克兰独立也没有解决。

今天的乌克兰东西部大致以第聂伯河为界,在语言、文化、宗教、民族构成、经济模式等诸多领域都存在着较大的不同。乌克兰东部地区用俄语,习俄习,经济也更加依靠俄罗斯,亲俄氛围明显,为俄罗斯干涉乌克兰事务埋下了隐患;而乌克兰西部地区用乌语,习乌习,在经济和情感上更加倾向西面的欧洲。许多西部的乌克兰人对苏联-俄罗斯怀有一种仇恨和蔑视的心理,更是为俄罗斯的干涉提供了足够的刺激。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在“乌克兰”这个国名之下,生活着的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两伙人。而这也给乌克兰今日的动荡埋下了隐患。

      尾声

乌克兰的问题,就如今天的局势一样,不会因为一场武斗而有明确的答案,更可能是暂时的无解。

但是,俄乌之间的联系,从政府,到民间,却是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这次俄军作战地域主要在乌克兰的东部、东南部和东北部,正好是乌克兰国家民间俄罗斯化较深的地区,于是才催生出我们看见的种种残酷之外的温情。俄乌战争,对于乌克兰主体与乌东来说,可能是兄弟阋墙,但对俄罗斯和西乌克兰来说,或许就是仇人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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