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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何方?

  她是上海人。做事比较沉稳;处事比较低调。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别人。我只好用“她”来代替她的姓名。

  记忆中的“她”,一头短发,十分年轻;圆圆的脸,颜色红润,总是挂着笑容;一副雍容端庄的模样;从来不与人发生争执,非常谦和,是北方人叫做“憨厚”的一类人。

  初见“她”,是我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段时间后。我因患感冒,去连队的卫生室看病,恰好她也在。卫生员是上海知青,我们比较熟。她把“她”的姓名告诉了我。说“她”也是上海知青,66届初中生;1968年,她们一起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长林岛,是我连三排的农工。

  都是南方的知青,见面三分亲。互相有些寒暄,问问各自的情况。算是认识了。大致印象:“她”是一个非常稳重的人。

  我们连是农业连队,生产任务十分繁忙。男女知青是独立编制。虽同在一个连队,碰面的机会却很少。有时去食堂打饭,也急急匆匆的。路上相遇,点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向来对于稳重的人,比较尊重,也愿意多交流。有过几次想去找“她”聊天的念头,实在是挤不出时间。后来,听说她去了机务排,开起了拖拉机,更是没有时间聊天了。也只好作罢。

  1971年的秋天,雨水好象特别多。长林岛的四周,都是沼泽地,七星河水暴涨,与沼泽地连成了一片。我们连队的农田,都被河水淹了。大豆在水里泡着,看着真是揪心。全连干部和战士们,都在“龙口夺粮”。

  晚上的政治学习大会上,我们连队的连长,表扬了“她”。说她带病坚持劳动,要求兵团战士们向她学习。我这才知道,她得了肝炎,在连队养病。

  她那时是从团部医院住院治疗回来不久。正遇上水灾,连队所有的人都下地抢粮去了。她觉得人人都在忙,自己一个人在家养病,心里过不去,就带病下地去割大豆了。

  劳动了一段时间,被表扬了一回。因为没有休息好,她的急性肝炎变成了慢性;红润的脸色变成了黄色。她也从机务排又调回到了农工排。

  自此以后,她的状况一直不好,不但黄疸指数高,抗体也呈阳性了。只好拿病号工资,每个月二十元钱。生活过得很拮据。

  失去了体力劳动的能力,她再也没有受到连长的表扬了。但连长几次在大会上这样说:“有些人,长期泡病号,象什么样子?年轻人,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要为革命多做一些贡献。”这里的“有些人”是否包括她,恐怕只有连长自己知道了。

  但她毕竟成为了连队的一个包袱。这是有事实为证的:

  1974年,我们营组建水利队,从全营的各个连队抽调人员。我们连队要调一批人过去,其中就有她。

  新建的水利队,是个闭塞的地方,叫小孤岛。条件非常艰苦,不利于她养病。连队把她调走的理由是:身体好的人都走了,连队生产任务就重了。必须要“搭”一个病号过去,以减少连队的压力。

  就这样,她作为“搭头”,被调到了水利队。

  水利队只有一些草坯房。条件好点的房子,很快都被别人抢着住下了。她不争不抢的性格,能轮到的,自然是最差的房子。晚上睡觉到半夜,睡梦中听到“轰隆”一声。人一下子掉到了火炕里。原来是火炕垮塌;被子也被烧着了。无奈中求助于人,在别人的房子里过了一夜。

  一个病人,尤其是一个肝炎病人,在北大荒,孤苦伶仃的;谁都怕传染上这种疾病,谁都远远地躲着她。她感到孤独。

  在别人的眼里,她是累赘,大家都避免与她接触;在水利队眼里,她是一个负担。除了每个月要为她支出二十元钱的病员工资外,还要为她支付源源不断的医疗费。

  她知道:她是战友们的包袱;也是水利队的包袱。她是多么地无可奈何;多么地无助。她从上海支边的时候,身体壮实;得了肝炎,实在是她的不幸。

  她清楚地记得生病的原因:那是1971年夏天,她的拖拉机组在连队北面垦荒,靠近七星河,离开连队有十里路,不能回去吃午饭,食堂给她们准备的干粮,是头一天吃剩的牛肉包子。北大荒的夏天,野外气温也高,拖拉机驾驶台被太阳爆晒,温度更高。牛肉包子在驾驶台里很快变质。机组的一个老职工,是个男的,游泳过七星河,到对岸农村,去一个朋友家蹭午饭了。她饿得胃疼,只好拿出馊了的冷包子啃着,很快生病了。一检查:急性甲型肝炎。病源体就是牛肉包子。住院治疗恢复后,在连队养病。正好碰到秋涝,全连上下都在地里抢粮食。她坐不住了,就发生了带病坚持劳动这一出。

  她为自己没能克服饥饿,吃了变质的食物而痛悔;也怪秋涝,没能让她出院后好好休息,致使疾病发展而难受。

  其实,她是运气不好:食堂的一个偶然的疏忽,改变了她的一生命运!--她为疾病所困,不能有任何的奢求:她没有了争当模范的好身体;没有了去上大学的理想;更没有了爱情的艳遇。她等待着上苍的恩赐,能够在她身上发生奇迹。将她从病魔中拯救;将她从孤独中解脱。她渴望着获得新生——这种渴望,逐步变成了奢望。

  她在茫茫的人海中沉浮;在偏僻的北大荒,虚度着青春年华。她看不见希望和阳光。她睡着了……。1976年,她被调到砖厂——烧烧火炕,喂喂小鸡。1978年仲春,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一个欣欣向荣的时间点。

  有人牵线搭桥,把她介绍给了在团部小镇工作的一个知青。那个男人有些瘦小。男的对她一见钟情。她虽然渴望爱情,但面对现实生活,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我们的主人公,因为她的疾病,遭受了太多的白眼;承受了太多精神和病魔的折磨。她渴望逃离长林岛——那个荒凉的孤岛,是孤独的代名词。那个地方,只有她破碎的青春,和十年的梦魇。

  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对疾病失去了信心。她虽然不是名花,至少是一朵小花。她这朵花已经调零,而且零落成泥。她要抓住机会,离开孤岛;离开受歧视的生活。她应允了这门亲事。从此以后,她起码不再孤单。

  不久,她结婚了。她调到了团部小镇,在后勤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年后有了儿子。——象她一样,小孩也有黄疸。她要配合医生,努力去治好她儿子的病。

  1978年后,知青大返城。她的男人,也由1980年回城工作了。她是知青,符合返城的条件。兵团将她的关系发到上海,上海知青办与她娘家联系,她娘家人多房少。他们怕她母子俩占了住房。又害怕肝病传染,不同意她回上海工作。她想投奔她的老公,那里还不能找到她可以顶替的工作。孤苦伶仃的母子俩人,在北大荒,孤苦伶仃的生活着。

  她心中万分痛苦。她怀里抱着儿子,来到一座小山,那山叫大孤山。公路在山上通过。她在路边停下脚步,遥望着脚下的三条路:一条通向南方;一条通向团部小镇;还有一条通向长林岛。三条路都是莽莽苍苍。她不知道走哪条路好?她不知道路在何方?

  2019年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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