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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山崖

  故乡北面有一道山崖,峭壁嵯峨,刀砍斧削。儿时,伫立崖前,觉其巍然,森然,想到它终会坍塌,将从山崖下经过的人砸死,我们就感到很害怕。每当我们从崖下经过时,心底自然会生出恐惧,一面用惊悸的目光窥视,看山崖是否有坍塌的征兆,一面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不知为什么,我们这些小孩子总是惧惮死亡,觉得死亡很强大,像一张漫天的大网,随时都有可能把我们给罩住。同时又感到自己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如果我们不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就像我们摔碎一只碗,打烂一只碟子样,它的丧失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无比强大的死亡要攫走我们的生命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比我们踩死一只蚂蚁都还要容易些。所以,我们在面对死亡时,是多么的无奈无助无法的啊!

  

  在我们的村子里,有老人、年轻人、小孩走向了死亡。这些人我们都很熟悉,有些还是我们至亲至爱的人。像我们的爷爷奶奶,我们彼此深爱着,可有一天,他们都不管我们,撒手而去了。尽管我们哭得那么的伤心,那么的难过,不停的摇动着他们僵硬的手,他们仍直挺挺的躺在木板上,忘记了身旁这个啜泣着的,他们的心肝宝贝小孙孙。平时,不要说哭,只要我们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们就要把我们抱在怀里,心疼的问我们哪里不舒服啦,要什么东西啦,把我们宝贝得不得了。我们也最喜欢爷爷奶奶了,睡觉也跟爷爷奶奶睡,心里才会觉得踏实,睡得也才会香甜。现在的爷爷奶奶不知怎么啦,他不管我们了,不要我们了,难道是我们惹爷爷奶奶生气了。不会的啊,因为我们平时不管再淘气,再耍赖、耍横,爷爷奶奶都笑咪咪的,从来不生我们的气的。

  

  我们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的爷爷奶奶又把我们宝贝得不得了,我们又在爷爷奶奶的怀里尽情的撒欢。

  

  后来,爸爸妈妈告诉我们,说爷爷奶奶死了。我们便从心底生长出恐惧来。从此以后,我们不敢去见死了的人,我们连听别人讲死人都会觉得害怕。可村子里的人并不因为我们害怕死,他们就不死。“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是一位伟人说的,我们觉得这位伟人说得很对,那时的我们不知道这就是哲理。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为这句话找论据,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属于论据。我们想,我们这里一年都会死好几个人,全公社,全国,全世界一年该死好多人,这么一算,我们就得出了全世界天天都在死人呢。所以,我们对这位伟人说的话很是佩服。最后,这位伟人也死了,现在安详的躺在北京他老人家的纪念馆里。今后到北京一定要去瞻仰的,以表达我们对他的崇敬之情。

  

  不知为什么,大人们对死不像我们这么惧惮的。他们敢去摸死人,有的还敢为死人穿衣服,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大。当我们看到大人们去摸死人时,我们都会用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住,决不敢看的,因为在我们的心里,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了。有时我们想,要是我们能有大人们那么大胆该多好啊!不过,我们知道,我们是不会有大人们那么胆大的。

  

  当我们在看到身边有人得病死去,或是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被淹死,我们就觉得死亡像我们的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跟随着我们。当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听到有怪异的叫声,会吓得三魂没有二魂。我们以为这是鬼来抓我们了。

  

  对于我们村前的这道山崖,大人们便没有我们这种惧惮的心理的。他们把砍来的柴,芭茅、黄荆、马桑,以及地里的包谷杆、麦杆,堆放在这山崖下,把山崖塞得满满的,山崖下便成了柴禾的世界。农闲时,大人们就到这山崖下来挽柴,挽成一小把一小把的,然后把这一小把一小把的柴捆成一大捆,堆放在山崖下,待要用时来挑回去或抱一捆回去。我们这些小孩子是大人们的尾巴,大人们走到那里,我们就会跟到那里。像大人们到这山崖下来挽柴,我们也跟到这山崖下来,自己找玩的。不过,我们在玩耍之前,就会向大人们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来,我们会问大人这山崖会不会垮。大人们听后,就会训斥我们:“你们小孩子,一天到晚怕这怕那的。总是说这里要垮那里要垮,人家不垮都会被你们说垮的。你看有那座山崖垮了?”

  

  我们在听了大人们的训斥后,也感到后悔。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童言无忌。在我们那儿,大家都认为小孩子说的话是最灵验的,他们说什么,往往就会实现。我们不知道大人们的根据是什么。其实,大人们的有些做法也让人不好理解的。像那八字先生,尽是些瞎子、跛子、矮子,长得来穷形怪相的,看到都恶心,可大人们偏会相信他们的瞎说。

  

  有一次,我们在听一个八字先生跟一个人算八字。那人问八字先生,他的父母还在不在?八字先生说“在”。旁边就有人说这人的父母都死了,哪里还在。这就说明那八字先生没有算准。这时,只听那八字先生说:“我说你的父母在,是太阳晒到在,月亮照到在。”这样他便把话挽了回来。我们虽然小,可也不大相信八字先生说的那些鬼话的。

  

  而仙娘婆,完完全全是神经病,或神经病没医好的,她们也是跟八字先生一样,专干些骗人的把戏。我有个叔叔,小时候曾给一个仙娘婆带小孩。据说仙娘婆在到阴后,就什么都不晓得了,因为这时你死了的那些亲人会借仙娘婆的嘴来跟你说话。那一次,这仙娘婆到阴后,我的叔叔也是小孩,就跑去看稀奇,没好好带仙娘婆的小孩,结果仙娘婆的小孩摔到当门的阳沟里去了。有人就在喊:“仙娘婆的孩子摔到阳沟里去了!”喊的这个人也就把小孩拉了起来。后来,到了晚上,仙娘婆叫我的叔叔把她的小孩带好,她会拿好东西跟他吃。这也就说明了仙娘婆到阴是假的了。但村民们还是相信,并且来看到阴的人很多。我现在想,这也许是村民们把这当作是看把戏吧,这为他们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些乐趣。人嘛,总是得找些乐子,不然不憋闷死才怪呢。

  

  我们在听大人说山崖会被我们说垮时,我们就不再开口说话了。我们便在山崖底下那些细沙里找寻我们的乐趣。

  

  山崖底下的这些细沙,是山崖岩石的表层在风化后,随流水迁徙到山崖下,堆积起来,犹似大江大河下游冲积成的三角洲。这片沃野便成了一种被我们称作为“地牯牛”的乐园。“地牯牛”的形状很像寄生于人身上的虱子,只是比虱子要大十多倍。“地牯牛”定居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息繁衍,把这里建设成了它们富饶美丽的家园,比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地方还要繁华。

  

  我们的到来,对“地牯牛”而言,是一个空前的大灾难。因为我们像一群强盗,劫掠者,蛮横无理的闯进它们的家园,像当年的日本鬼子,烧杀抢掠,使得富饶美丽的家园变得凄凉荒芜,萧条颓败,没有一丝活气。

  

  “地牯牛”的家修造较为奇特,它的形状是倒圆锥,中空,“地牯牛”蛰居于锥尖处。大有“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排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的气度。别看“地牯牛”的宫殿修造得很精美,其实它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当蚂蚁之类的小虫子走进这美丽的陷阱中时,“地牯牛”在锥尖将身一耸,小虫被细沙挟裹着,流到底下的锥尖去,成了“地牯牛”的佳肴美味。我们人类是设计陷阱的高手,不知我们设计的那些奇妙无穷的陷阱,是否是从生物界得到的启迪。

  

  我们的强大超出了“地牯牛”想象,它们的陷阱对我们是一点儿也不起作用的。我们用食指将细沙一刨,对“地牯牛”而言,这简直就是天崩地裂,天坼地陷的了,胜过你最大级别的地震,“地牯牛”精心修筑的美丽的宫殿倾刻间全被捣毁。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如同是“迅雷不及掩耳”,当“地牯牛”还在惊恐慌乱中时,已成为了我们的掌中之物了。

  

  有时,我们在刨沙时,嘴里念念有词,语气谆谆,态度温和,表情纯善,一副至诚至情的样子。我们念叨的是“地牯牛,地牯牛,请你老化儿(父亲)出来打石头。”听人说,只要这么念就会刨到“地牯牛”的,也许这些单纯善良的“地牯牛”是最好骗的吧。现在想来,我们的这种做法很是残忍和冷酷,也很是卑鄙无耻。因为我们亲手将别人的美丽的家园捣毁成了一片废墟,把人也掳掠走了,真的是惨无人道。可我们还在欺骗别人,想把那些躲藏起来的人全骗出来,好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太狠心的人类啊!其实,我们人类中有些人不只是在对待异类才这样做,就是在对待同类时也是这么做的,不知为什么,这些成了人的人,竟然反而连禽兽都不如了,我们真应该为这些人感到悲哀。

  

  最后这山崖下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正如有首诗所写的:“这么多/鳞次栉比的房屋/仅仅留存了/断垣残壁/几堵/这么多/患难与共的朋友/幸运的/生者/屈指可数/一个个十字架/竖立心中/我的心灵/是最悲伤的坟墓”。我们自然体会不到“地牯牛”心中的悲伤,我们也不会去体会它们心中的悲伤的。

  

  此时我们手中便有了一大把温柔、厚实,绵软的“地牯牛”,它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正如同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一样。不过我们还小,似乎还不懂得杀生,我们把掳掠到的“地牯牛”放在手心,也仅仅是把它们当作胜利品来向同伴们炫耀,我们的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并且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呼。

  

  当我们不想玩了的时候,我们便把“地牯牛”扔到这一片废墟上,让它们重建家园,今后我们又好来玩耍,让过去的历史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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