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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舰一

  那年在靠近他家堰坎边第一棵老桉树下,第一次见上了他的父亲、母亲、和少年老成的他。面对着只顾埋头掰扯桉树皮的我,他边一笔一画在手掌心上写,边很认真地叮嘱,他叫陈海舰,是军舰的舰。而他笑容满面的父亲,则站在堰坎一旁的空地上,来回来去把人从头到尾好一番细打量,不时伸手摩挲一下脑袋,拽一下膀子。好像在欣赏一件倾囊淘换大喜过望的工艺品。尽管他画在手掌心上的在羞赧得无所适从的我看来根本就是一团乱麻,但是的的确确我一下子就記住了,他是軍舰的舰。

  四十年以后,母亲原原委委告訴了我当初结识海舰的前因后果。建伟(老四)不幸夭折那年,一天歇班時間,母亲沿哑巴堰坎回家给猪喂食的途中,意外对撞上了正从堰坎经过的海舰,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自家屋里的老四!母亲便托人四处打听。不久,打听的人回来报信,小孩子叫陈海舰,父亲陈正平,哑巴堰角落上住家,和夏二娃是邻居。无独有偶,居然还是母亲一个晒收組同事严玉芳的兒子,而且和老四一样,也是四岁!

  那天以後,他天天一睜開眼睛,就一個人順著哑巴堰坎赶来家里找我。那天起,我们成为了情深友于的患难兄弟。

  海舰,标准国字脸,寸头,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头发乌润、模样俊郎,三家村难得的美男子坯子。炎热的夏季,他总是赤裸上身,脚底一双棕色的高级泡沫凉鞋,一條宽松的藍色田徑短褲大大咧咧斜挎在左右摇摆的胯骨上,每走上几步,就得停下来拉扯一下裤腰。好些时候,兩隻黝黑的屁股蛋子早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他自己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照旧双手各叉一边裤腰,款步姗姗,随风摆柳。

  最初我一直叫他海舰,而且還學著他的樣子,在手心里一筆一劃写給他看,表示我並沒有把他錯叫成海建。直到那天,在院子里和敲敲精一番對話过后,事情才有了一些變化。

  院子中,敲敲精双手插裤兜里,搖晃着蚂蝗腰,抻着长长的长颈鹿似的脖子,长舌妇般,从廚房、院墻到洗衣台追着他问同样一个問題:

  “咋个我听別个都喊你海鸡婆呢?海舰。”

  在没有得到响应的好一阵子过后,他失望地从他身边穿过去,坐在了窗台下的一把小木凳子上自个儿嘟哝起来,但是又很明显是打算让旁边的海舰也听得见。

  “海舰--海鸡婆,嘖嘖,誒,有些奇怪噶--”边抖擞翘上的一只鞋尖,故意把两个称谓中间的距离拉得很长,音调也拖成怪怪的声气,侧过脸偷窥他的表现。

  再次被扫了兴致过后,他表现得有些沮丧,摇晃上长颈鹿脖子,起身朝院子里迈四方步踱去,边继续咂摸:

  “啧啧,海舰--海鸡婆--海鸡婆,噫……真的奇怪得很哩。”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海鸡婆一說。

  听到海鸡婆三个字,他一怔,嘴角抽搐了一下,脸颊团子肉條件反射似的,紧随着抽動出来一条僵硬的肉缝,脖子迅速红其耳根。傻楞楞杵在原地,似笑非笑不尴不尬。

  这个无异于一颗炸弹的过火玩笑,让我心随着咯噔一紧,一场火花四溅的鸡婆大战在所难免。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隐隐已听到了肾上腺十足的撕地声,哗哗哗哗。一地鸡毛,非死即伤!非常奇怪的是,他只是不置可否輕輕哼哼了几声,提起水瓶往杯里續了一些熱水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自顾自咕噜咕噜灌起了他的水來。居然就连“总没得谈棉广--翘翘精八竿子打不着的绰号--好听噻!”这样人人都会反唇相讥的口舌之快都没有!

  还需要求证吗?那天以後,他顺理成章就被叫作了海鸡婆。與生产队另一個人人望而生畏,生活在陸地上的某鸡婆齐名的海鸡婆

  与我家一样,海舰家也是五口人,父母、爷爷、一个姐姐。海舰的父亲--陈正平--琉璃场一个汽车制造厂普通工人,人人都忌惮三分的暴脾气。除非不点他,点燃了就是核武器;陈爷爷,背驼得有些厉害,六十好几,耳聪目明,精神矍铄。既操持着捉襟见肘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又同时打理着一头年猪,和哑巴堰边上的一亩三分自留地。

  海舰家的土坯洋瓦房,坐落在哑巴堰对角线上,与夏二哥家墙连墙,毗邻吴孃几户人家的大院落。厨房外几厘自留地连着哑巴堰坎,与后屋檐苹果园里的另外几分垂直相交,半包围整栋住宅。猪圈带茅房建在厨房后墙一个低矮、紧凑的空间中,从厨房墙根儿的一条碳花路往返。两爿自留地交汇的拐角处有一棵壮实的苹果树。每年七八月份,沉甸甸的枝丫会越过笆子门上方的空挡伸进茅房。需要郑重声明一点的是,除了地心引力,可不是谁把公家的谁请进的茅房!别到头来因为个茅房又招惹上破坏人民公社财物的邪恶居心。况且又有哪条规定有有苹果枝伸进茅房的社员家里,无论白天还是半夜三更没有证人陪同不准喂猪、抱柴、大小便?你管别个点不点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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