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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西南待好风(1)

  月色泠泠,清风剪剪。洛阳城南安客栈一间偏房里,亮着一盏孤灯。桌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右手持杯,双眼紧盯杯口,呆呆坐着,动也不动。灯花轻爆了几声,杯中却依然满盏。许久,这男子一声轻叹,仰起头来,咕咚一声,酒水顺势滚入腹间。

  

  这男子身着玄色长衫,明灭灯影下,竟自有一股虎虎生气。他面上紧锁愁云,却掩饰不住其凛凛傲态。只听他口中低声吟哦,只是声音细微,难以听清,右手食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缓缓划出一个“口”字,蓦然指间飞舞,如龙似蛇,奔跃腾走,隐隐显出是个“蜜”字。

  

  忽然,声响微动,窗格轻轻开启,不知不觉间,一人竟无声无息闪了进来。玄衣男子不禁喝声彩:“好功夫!‘衣带当风,微尘不起’果然不差!”

  

  那人二十一二岁年纪,白净面皮,英气勃然,闻言心中一喜,却又不露声色,哼了一声,道:“阁下日间出言不逊,又暗算伤人,不知打算如何了结?”玄衣男子并不作答,脸上似笑非笑,忽然右手轻动,一只酒杯“波”的一声,射向来人。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喝了声彩,道:“好强劲的指力!”手上不停,亦伸出食指在杯上一弹,酒杯受力反弹,杯中酒水却向上喷出,那人口一张,将酒水尽数吸入。玄衣男子微笑着接下酒杯。这几下快似闪电,倏然来,倏然去,只在瞬息间,二人却又从容不迫,肆意洒脱,不自禁各自都生出惺惺之意。

  

  玄衣男子道:“阁下内外兼修,似是出自华山一脉,但出招之际,大开大阖,却又象是嵩山一派的。”那人道:“家师姓严,上一下羽,人称‘无为老道’。”玄衣男子肃然道:“原来足下竟是无为道长门下,在下失敬。”无为老道长生性放浪,无门无派,武功博采众家,自成一格,其为人正派,素为武林人士所称道,是以玄衣男子一听,便即生出敬慕之心。

  

  那人又道:“在下姓梅,贱名应春。”玄衣男子拱手道:“原来是梅兄。”梅应春亦还一礼,接着道:“我与阁下本来素无怨仇,但阁下却出言辱及我的朋友,我虽不欲动手,却不得不过问。”

  

  原来,这日午间,这玄衣男子本在长安城丰乐楼饮酒,正自酣饮,一个说书人摆开桌椅,拉开架势,说起江湖逸事来。既是说书人,便即以耍嘴皮子为本事,而这个说书人却更是精气充沛,虽有五十多岁,却是老当益壮,亦非易与,说起人物故事,栩栩如生,让人如历其境,不一时便引来一众人围观,这梅应春便在其中。

  

  那说书人正说一段武林公案,主角是个青年才俊,刀法极佳,姓张名宽,人称“笑里藏刀”。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横飞起唾沫,大声道:“话说这‘笑里藏刀’何等英雄?一柄百炼精钢刀舞得那是密不透风,力战巴东五虎,五斩其三,身上虽说也已受了重伤,但他血性男儿,何等刚烈?势衰力竭之下,兀自不退,‘乱披风’刀法全力施展,招招进逼,着着攻击,那巴东二虎眼见不敌,忽的恶计上心头,卖了个破绽,让张宽欺进身去,猛然间——”

  

  “啪”的一声,惊堂木暴响,四坐悚然,说书人吞了口唾沫,继续道:“猛然间使出向为江湖人士所不耻的下三滥武技‘断子绝孙’,一虎青钢剑从张大侠下阴直撩上去,另一虎却打出一把石灰粉,同时鬼头刀封住张大侠的四个退路。唉,剑也寒,刀也利,你道这张大侠有三头六臂?他会奇门遁甲?指望能逃过这一劫?说到这里,却又一顿。”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心想:“这下完了!”

  

  内中一个少年更是心急,一迭声促道:“快说快说,张大侠到底如何?”这人正是梅应春。

  

  便在这时,那玄衣男子忽的冷笑道:“如何?断子绝孙呗!”梅应春闻言重重一哼,却并未发作,只瞪着他,眼中极是憎恶。这玄衣男子也不以为然。

  

  说书人喝了碗酒,一拍惊堂沉木,道:“呔!你待若何?哼哼,‘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想这巴东五虎恶贯满盈,嗜血如狂,什么坏事没干尽?什么坏事没做绝?此时不死,更待何时!”说这话时语气极重,额上青筋胀起,神情极是激动。

  

  众人极声催促,那梅应春更是大声:“你倒是快说呀!”

  

  玄衣男子似是有意捣乱,打个长长的呵欠,一腿抬起搭在椅子上,手拈筷子,砰砰砰敲起碗来。那梅应春本是个火暴脾气,先前还加以控制,这时早以按耐不住,发起作来,怒道:“朋友,若不想听,请到一旁去,别搅了咱们的兴!”旁人眼见事态不对,却哪里敢劝?人人闭嘴,个个禁声,只眼巴巴的看他二人。

  

  玄衣男子也是难惹,斜着眼,道:“我又没塞着你的耳朵,不让你听。”梅应春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说什么?”

  

  玄衣男子又道:“再说了,这张宽又是你的什么人?你又为何如此发怒?”梅应春嗫嗫道:“这,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辱及我的朋友!”自是指他刚才所说“断子绝孙”那句话。玄衣男子双眉一紧:“朋友?”

  

  梅应春正色道:“不错,朋友!”

  

  玄衣男子哼哼道:“可惜呀可惜——”梅应春怒道:“可惜什么?”玄衣男子道:“可惜世人眼上蒙尘土,不识英雄与狗雄!”梅应春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拿起一个酒坛,运力猛掷,嘴里高叫道:“小心了!”却是不肯施以偷袭。其实二人面对面站立,也算不得是偷袭。他这一喝,却也显示出他的刚烈正直。

  

  玄衣男子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单掌一拍,酒坛便又倒飞了回去。

  

  那说书人看这梅应春,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心想:“这后生却也直爽得紧。”斗然间见到酒坛到飞,心中一惊,心道:“可要糟了!”忽见梅应春纳腹吸气,跟着嘴一张,喷出一条酒柱,在坛上一撞,“砰”的一声,那酒坛竟然炸裂开来。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都想:“好强的劲力!”

  

  玄衣男子也喝一声彩:“好!”

  

  二人只一招便已试出对方攻力精深,心下佩服,各自相敬,存心要再切磋较量,提气凝神,双向空中一跃,啪啪啪已对拍了四掌,甫一落地,旋即回掌相对,各逞平生绝学,一时斗了个难解难分。

  

  梅应春掌法轻灵流畅,或勾或挂,或斩或劈,无不潇洒飘逸,掌中穿掌,影里透影,如花开三月,层层叠叠,无尽无已;忽被晓风一吹,上上下下,翻翻滚滚,极具灵性。那玄衣男子的掌法虽不如他这般变化万端,却也自有其章法,一招一式,一伸一收,精简得当,似是不肯轻易浪费一分气力。

  

  斗之良久,梅应春已瞧出这玄衣男子的掌法实是似拙实巧,不由赞到:“好凌厉的掌法!”手上不觉又生出数般变化。玄衣男子看他脚踩奇门八卦,出掌之际,开阖自如,便知他受过高人指点,心想:“这人倒也有趣的很,可不能太损了他的颜面。”

  

  玄衣男子手上一缓,梅应春却只觉压力徒增,虽则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掌影,实则四面八方并无一方可以下掌。斗到此际,他已知自己的掌法非其敌手,但他生性极刚,愈是难事愈要去做,嘴中呼呼喝喝,越战越勇,一时竟不落下风。便在这是,梅应春使一招“千重万叠”,掌影翻飞,一重盖过一重,向玄衣男子涌了开去。玄衣男子瞧去其中关窍,并不接架,向左首边迈出一大步,左腿随之横扫,右掌连拍,腿力到时,掌风过处,梅应春只觉胸腹间气血为之一滞,真气受阻,知道不能硬接,忙使招“引流归宗”,将劲力向旁一引,跟着身子旋了两旋,陀螺也似,卸开来力。

  

  正当梅应春旋转之时,身子刚好背对玄衣男子,转身之际,忽然锐风突起,触面生寒,急使个“铁板桥”向后一仰,面上跟着一疼,却已避过要害,跳起身来,喝道:“好贼子,使暗器!”发起狠来,也顾不得什么,直欺上身去。

  

  玄衣男子心内只叫得苦,勉力支持。原来这暗器并非他所发,只是发射暗器之人极其隐蔽,显是故意陷害,饶是他眼尖,却也没有发现那人。旁观众人虽多,却也不明就理,也都认定是他所发。

  

  玄衣男子心道:“本以为在此际除去那恶贼,哪曾想遇道这个麻烦。”原来他来此地本是追踪两个江洋大盗,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他们的踪迹,就在前些日子还和他们交过手,自己也负了伤,而他们也隐蔽得更加深。正自彷徨无计,来此喝酒,却不期遇上这个人。玄衣男子暗衬:“这暗器显是那贼子所发,却不知如何解释眼前这事?”眼见梅应春掌法越打越快,心中焦急,心想:“唉,不管了,先摆脱眼前这个麻烦吧!”忽地卖个破绽,趁他疏神之际,施展轻功,逃了开去,从长安一直到洛阳,路上并不停歇,谁想,却还是被他追上。

  

  梅应春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十分佩服,但白日之事,总须有个说法。”玄衣男子并不说话,只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凝视酒杯,忽听头顶瓦面上有轻微声响,心下暗叹:“终于来了。”一面潜运神功,耳目登时灵敏数倍,听出不远处正有一人往这里赶来,那二人均是一流高手,当下猛一跃身,向上冲去,“砰”的一声,把屋顶撞出个大窟窿,立在屋顶上。梅应春只道他要逃,喝道:“哪里走!”跟着跃起。

  

  玄衣男子朝下一望,隐约见到一个黑影极其迅速的向南飞奔而去,更不大打话,长啸一声,箭射一般飞身纵去。那人奔跑甚速,玄衣男子全力追赶,犹自落后数仗。

  

  黑夜之中,只见两团黑影飞掠而过,其速之快,当真势若奔马。

  

  梅应春向玄衣男子奔去的方向疾追,初时还只落后几丈,过了半盏茶时间,却连玄衣男子的影子也瞧不见。他停下脚步,微微冷笑,转身窜进一条小巷中。

  

  前面那人全力狂奔,遇到高墙,一跃而过,丝毫不停。

  

  玄衣男子眼见追他不上,忽然只听那人闷哼一年声,脚步略慢,竟而折身向西。只这一顿的瞬息,玄衣男子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只一个起落,便即赶上,一瞧那人的身形,狂怒喝道:”恶蛟,休走!”这人正是他苦苦追捕的江洋大盗“毒龙恶蛟”之一的“恶蛟”薛潭。他右手一招“开山掌”拍了过去。这薛潭也不回身,反手在他掌缘上一搭,借力前跃,又拉开数丈距离。

  

  便在这时,前方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五旬老者,扬起手臂,掷出一个物什。“恶蛟”薛潭眼见便要逃走,忽见一个黑漆漆的东西飞来,听其风声甚疾,知其力大,不敢硬接,身形一矮,向左窜出。那老者忽然前跃,竟是快如激电,伸手一抓,便把扔出的物什又爪在手中。

  

  玄衣男子一看,却是一块惊堂木,喜道:“师兄,别放走了他!”那老者一点头,道:“你先走,城东十五里山神庙里等我。”这老者正是日间的那个说书人,却竟是这玄衣男子的师兄。

  

  玄衣男子不再多问,转身向东而去。

  

  月上中天,四下里青光如雪。玄衣男子如一溜轻烟,倏乎向东飘出,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一座山神庙前。这山神庙废弃已久,四周草木萧萧,遮天蔽地,月色之下,尤显阴森。推门而入,却见当中山神精怪塑像金漆尽落,露出黑泥本尊。玄衣男子逐一打量,不由一呆。

  

  只见那梅应春右手持剑,怒目而视,立在当场。

  

  玄衣男子笑道:“梅兄好快!”那梅应春道:“阁下自视甚高,某虽不才,却想再来领教领教。”玄衣男子只感无奈,却也不甘示弱,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便只好奉陪了。不过拳脚咱们已经比过,现在便比比兵刃如何。”自腰间抽出一柄青光湛湛的宝刀,临风一抖,挽了个刀花。二人双目相对,心神宁静。蓦然间,二人厉声长啸,刀剑齐施。

  

  梅应春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使招”我有嘉宾“,长剑递出。玄衣男子微微一笑,横刀展臂,却是一招”君子之交“。刀剑一触即分,虽然招数狠厉,却也是风度翩然。梅应春人随剑走,剑既到,人亦至,又快又疾,攻守兼备,竟是一流高手的剑招。玄衣男子宝刀圈转,尽使刀法中缠头护脑的精要,削,劈,砍,绕,极尽刀法之机能。

  

  但见二人一个身比粉蝶,蹁迁悠然;一个形如鬼魅,来去倏乎。一个剑似秋水,触面生寒;一个刀如匹练,耀眼增辉。酣斗良久,二人精神愈战愈长。梅应春长剑疾刺,剑花纷飞,眼见对方门户守得严谨密实,水泼难进,急切间攻不进去,斗然一招“云开雾现”,剑光掌影,穿插交错,向玄衣男子腹间“中脘穴”刺去。玄衣男子刀光一展,心道:“招数尚还不差,只经验少了些。”当下不接不架,待他剑尖将及肌肤,一招“横刀对垒”猛砍下去。

  

  眼见梅应春招数用老,手臂正圈在刀光之中,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千均一发之际,不避反进,以攻为守,突然向前疾冲,直往玄衣男子怀中撞去。这一招虽然凶险万分,却已破解了这招“横刀对垒”的数个厉害后招,不待玄衣男子反击,长剑生花,刷刷刷三剑连环。

  

  玄衣男子喝声彩,心想这人剑法竟有如此造诣,端地了得,有心考较,手上又快了几分,二人翻翻滚滚又拆了六七十招,并不见输赢。

  

  再斗三四十招,那梅应春犹自气定神闲,挥洒自如;那玄衣男子先时本以受伤,又连日奔波,损耗了不少内力,这时剧斗之下,不免有些力疲气喘。但他一柄长刀圈转如意,招法娴熟,防守甚是严密,一套“乱披风”狂刀刀法发挥到了极致,那梅应春一时也难以取胜。

  

  突然之间,梅应春剑法忽变,或快或慢,或攻或守,竟毫无定律,全如信手拈来,观之在前,忽焉在后。这正是无为老道的成名剑法“无为剑式”。玄衣男子一时不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刀法斗乱,心下不觉骇然。又斗五六招,梅应春大叫一声“着”,玄衣男子只觉“期门穴”上一麻,登即倒地。

  

  这时,一个破锣也似的声音自庙外传来:“哈哈,梅兄,恭喜你得能除此狂徒。“一个大汉自庙外跃进,向梅应春笑道。却见这人怒目横眉,面目可憎,令人一见便即生厌。他大步一迈,便已站在梅应春身边。

  

  玄衣男子一见来人,大叫道:“恶蛟!你把我师兄怎么了?”这人正是那恶蛟薛潭。薛潭双眉倒竖,恶狠狠的道:“哼!怎么了?被我杀了,如何?”玄衣男子闻言,额上青筋暴起,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苦于穴道被制,不能动弹,兀自咬牙骂道:“恶蛟,你不得好死!”

  

  这薛潭却不理会玄衣男子,冷笑道;“怎么?你得罪了梅兄,还想活命么?”又向梅应春道:“梅兄,快杀了这狗贼,以消解你心头之恨!”原来这日午间玄衣男子与梅应春争斗时,他一直窥伺在旁,趁二人不注意之时发射暗器,挑拨二人结仇,待玄衣男子走后,又找上梅应春,编造一通谎言来污蔑于他。梅应春激于义愤,找上门来欲要寻仇,而那恶蛟薛潭却正好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即使不成功于他也无干系。梅应春道:“好!”伸出右手,向前一推,忽然之间,他的右手方向一转,竟向薛潭身上戳去。二人相距极近,梅应春这一指又用尽全力,当真是出其不意。哪知那薛潭似是早已料到一般,见他攻来,险险避过。

  

  原来这恶蛟心机极深,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这梅应春哪能不防备?然而即是如此,在梅应春全力一击之下,虽已避过要害,但掌风所至,犹是痛贯肌肤。他跃后两丈,道:“梅兄,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并无过结,你为何向我出手?”

  

  梅应春昂然道:“恶蛟,你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当下更不打话,双手骈指,运起“混元一气功”,扑向薛潭。薛潭大喝一声,双掌一错,与梅应春斗将起来。

  

  二人这时已分清立场,均知对方武艺高强,不敢小觑,是以出手之际尽是杀招。二人原本算是势力相当,但薛潭方才先已受了他一掌,这时剧运内力,只觉胸腹之间一阵酸麻,发起狠来,叫道:“不是你,便是我!”越战越狂。便在这时,薛潭突觉背后锐风袭来,不及思索,向左一让,哪知却正将周身大穴送到梅应春指上。梅应春瞬间点出七指,那薛潭立身不住,倒在地上。薛潭恨恨的道:“卑鄙小人,有种的咱们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背后偷袭,算不得好汉!”却见那梅应春与玄衣男子并肩站立,脸上带着微笑。梅应春道:“张大哥,这厮臭嘴乱噪,实在可恶,不如点了他的哑穴,叫他做声不得。”那薛潭面上一红,心道:“想不到老子竟在阴沟里翻船,着了他们的道儿。”他一直以为他二人并不相识,却不想竟反被他们算计。玄衣男子笑道:“怎么样恶蛟,死到临头的滋味如何?”

  

  薛潭哼道:“有种的便杀了我,否则的话,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心下却寻思,如何才能拖得一时半刻,好待自己的帮手来。原来他本与其兄长“毒龙”邓封约定今日在这山神庙中相会,若有他来,必然无事。

  

  梅应春一挺长剑,冷笑道:“哦?”走上前去,正待要刺,便在这时,一道黄色光芒激飞而来,直取梅应春。梅应春似是料到有此一般,更不回身,反剑一削,只听“当”的一声,剑尖上蹦出几点火花。只见六七丈外,立着一个黑衣大汉。这人身材高大,脸上面皮枯焦,七八道刀疤又长又深,纵横分布,皮肉翻卷,狰狞恐怖。那人嘿嘿一笑,声音尖利,有如鬼哭,道:“怎么?恶蛟,越老越不中用么?”恶蛟大声叫道:“大哥,还罗嗦什么?快杀了他们,给我报仇。”这人正是恶蛟的结义兄弟“毒龙”邓封。

  

  邓封哼了一声,一抖手中兵刃,却是一根黄灿灿的金叉,大喝一声,犹似一群枭鸟齐声尖叫,使一招“恶鬼投叉”,攻向梅应春。哪知叉到中途,倏然一转,变招“毒蛇吐信”,攻向那玄衣男子。玄衣男子这时早已将那宝刀抄在手中,顺势一削,“当”的一声,正击在金叉上。二人虎口惧是一麻,邓封一看金叉,却已被削了一块,知他使的是口宝刀,不敢硬接,当下又是一招“六鬼齐出”,叉影一分为六,又凶又狠,直抢出去。

  

  玄衣男子心道:“这人武功比那‘恶蛟’要高出许多,急切间难以赢他。却不知如何才能奇计制胜?”眼见金叉力大,不好抵挡,“乱披风”刀法全力施为,端的直如疾风之扫落叶,威力无匹。那梅应春长剑“无为剑式”剑出如鬼魅,迷离莫测,直让人眼花燎乱。

  

  三人纠缠打斗,刀起剑落叉飞,一时难解难分。薛潭在一旁大呼小叫助他兄长气势。邓封心道:“这二人刀法剑法绝妙高超,便只一人我也不一定能胜他,如今二人连手,更是难当。不知他们是否还另伏有高手,倘若一起动手,那我此番定难脱身。”再斗一阵,渐处下风,金叉处处为宝刀宝剑所制,心中焦急,忽然瞥见倒在地上的薛潭,心念一动,暗忖:“先救了他,再作打算。”蓦然金光暴长,那邓龙逼开二人,跃到薛潭身边,伸手去解他的穴道。

  

  邓封伸手一点,哪知触手如中败革,毫不着力,心下大骇,急抽回手时,手腕已被薛潭捉住,只觉他手上加力,登时腕骨碎裂,一股剧痛从手上传了上来,跟着身上已被连点十处大穴,猛然之间立身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邓封惊道:“恶蛟,你疯了吗?”

  

  只见那薛潭嘿嘿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竟是那说书人。

  

  邓封失声道:“铁嘴单归!”

  

  原来方才玄衣男子离开之后,单归设计击杀了薛潭,他二人身材相似,他便易容成薛潭的模样。这单归本是一个说书人,精通口技,模仿薛潭的声音自是不在话下。

  

  玄衣男子笑道:“怎么样,师兄?我和梅兄这场戏演得不错吧!”那铁嘴单归两眼一翻,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头望向梅应春,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新人。此次若非梅兄弟,可还真不容易得手!”

  

  梅应春拱手道:“除暴安良,本是习武之人应尽之本分,况且这‘毒龙恶蛟’做恶无数,更是人人得而诛之。再者说,二位前辈辛苦除恶,小子只不过出了一些微力,又怎敢争功。”这梅应春本是艺成下山,一心想要在江湖中扬名立威,好叫师兄师弟们不敢小瞧了自己。初出江湖,他也着实做了几件令人称快的大事,但苦于他是初生牛犊,江湖阅历太少,却也吃了不少亏。就在几天前,他偶然知道了江湖恶徒“毒龙恶蛟”的下落,自忖不能一举除掉他们,便假意交结,伺机行事。却又偶然遇到了单归。他一见单归,便知他绝非只是一个跑江湖的说书人,而是一代隐逸江湖的风尘异侠,那单归与他也是一见如故,二人便暗中定下了这除恶计划。倒是那张宽反而不知道,一直还蒙在鼓里。

  

  三人说清事情始末,不禁哈哈大笑,直称造化弄人,单归道:“走走走,咱们去喝酒去!这里也非说话的地方,除了这大恶,不喝他三天三夜,谁也别想走!”二人抚掌称是。

  

  那邓封躺倒在地,见他们谈笑自若,直视自己为死人无异,心中自知无幸。但他虽然落败,却不惊慌,眼珠四转,目光闪动,竟是有恃无恐。

  

  便在这时,从残破的庙门外,漏风的屋瓦间,忽然丝丝缕缕渗进来一片蒙蒙白雾。雾气中隐隐有股花香气味,清淡疏雅,醉人心脾。三人变了变脸色,相对望了望,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过了半响,白雾愈浓,渐渐凝聚,在破庙里弥漫不散。三人不敢大意,忙收敛心神,严阵以待,静观其变。突然一阵清风吹起,风中卷起无数花瓣,漫天飞舞,飘飘洒洒,涌了进来。那雾气遇风而散,却又在破庙角落里慢慢收拢,一时之间,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如仙甫降,如鬼遁出,虚无缥缈,诡异非常。

  

  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桃花娘娘驾到!”宛如黄莺出谷,甚是悦耳。

  

  忽见人影一恍,一个少女,娉娉袅袅,走了进来。这个少女一身水绿色轻纱,丫鬟打扮,清淡淡的一张瓜子脸,亮丽脱俗。不知怎么,也不见她走得如何快,只觉莲步微移,秀足轻抬,便已立在三人面前。她一手提着宫灯,一面微笑着看着众人。只见那“铁嘴”单归面色沉重,盯着这少女,又向庙门外望了望,瞳孔收缩,道:“桃花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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