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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辈子(三、上重庆市立师范)

  自从日机轰炸以来,物价不断上涨,苛捐杂税增多,我的家境是每况愈下。大嫂病逝,扔下一个女儿,大哥又娶了一个大嫂,并与父母分家,搬到上清寺另过。家里只有父母带一个学徒惨淡经营。父亲肯定不会让我继续上学。他的意思是要我报考邮局参加工作,我没有答应。

  正好这时重庆市立师范开办,开始招生,我报了名,考上了。读师范不需要花钱,每月发给学生二斗三升米和菜金,每年还发一丈五尺布做衣服,我的基本生活可以不依赖家庭。所以我不管父亲是否同意,就上学去了。我下定决心要努力学习,读完师范后去教书,积攒一点钱再去上大学,学好本领,做一个有益于国家和人民、为国家富强出力的人。

  读师范碰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吃饭。饭吃的是“棋子米”,就是那种加工不深、刚刚去壳的糙米;就是这种米蒸的饭也得抢。吃饭的规律是,第一碗饭少盛一点,赶紧吃完再去盛第二晚,盛得满满的,然后可以慢慢吃。不这样做就可能挨饿。菜是八个人一桌,四个小碗,也肯定不够吃。

  重庆市立师范(以下简称“市师”)是男女合校,但不合班;女生是甲班,男生是乙班。开学不久,由男生班的同学发起,每个班推出两名代表向总务主任交涉,查询伙食账目。男生代表是朱代亨和唐宗尧,女生班推举的是叶素春和我。我们四人一起去找总务主任马某,要他交出伙食账目。一开始他大发雷霆,嚷嚷说这是学校行政,学生无权过问。代表们也不示弱,同他进行辩论。最后马某不得不交出账目。以后这伙食就由我们学生自己管,每天派两名学生轮流监厨,八人一桌可以自由组合,每桌一甑子饭,不用再去抢饭了。饭也不是那种难以下咽的糙米,比较可口了。菜的数量和质量都有所提高,每周还可以打一次牙祭,即吃一次肉。学生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这是我当学生以来第二次出头跟学校管理者对着干。不过这次的结果还是好的,不仅没有被处分,还为同学争取了应有的权益。

  学生会和班干部都是由同学自行选举产生。第一学期我被选为班长。其实我当班长也没有管多少事,主要精力都是放在学习上。学校没有安排英语课,我就自学英语,为的是以后可以考大学。小说仍然是我的主要爱好,有变化的只是看书的面更为广泛,看了不少翻译过来的外国小说。没有钱买书,我的办法一是借书看,二是到书店去看。学校初办,设施简陋,没有图书馆,我主要采用第二种办法,利用星期天到书店去看书。有时看一部小说得换几家书店,因为在一家书店看的时间长了,店员会不高兴,只得转到另一家再接着看。记得上清寺有一家书店比较好,门口放一排长椅,站着看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学期结束时,我的成绩是全班第一,以后也一直保持着这一水平。

  在市师,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周光午老师。市师校长是一个英国留学生,很少见他到学校来。真正管理学校的好像就是周老师,学校的许多事情他都在管。开学不久,一个小偷从窗户钻进我们女生宿舍,一个同学发现后大叫起来。小偷逃走了。周老师半夜三更到我们宿舍来安慰我们,把我们安顿好了以后才回去睡觉,就像慈父一样。他获悉马某克扣学生的伙食费,就把这家伙找去痛骂了一顿。

  周老师名义上是教务主任兼我们班的班主任,同时又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他可以说是我思想上的启蒙者。这时语文课本大都是古文,以前没有接触过的,对我来说是个新鲜东西。周老师讲课时经常联系现实,例如在讲孔子的“苛政猛于虎”时,他会联系社会现状,谈到国民政府官员贪污腐败,苛捐杂税,有权有势者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弄得民不聊生等等。这会引起我的联想。我家开始在江北开店,生意比较红火,后来由于苛捐杂税不断增加、宪兵队之流敲诈勒索,生意越来越难做,营业额不断减少,最后难以维持。

  课文中的《陋室铭》、《爱莲说》、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都是我最为欣赏的。对《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尤为推崇,甚至把它当作我做人的根本要求。周老师老师是写《婉容词》的吴芳吉,他很崇拜这位老师。吴芳吉酷爱梅花,写了很多咏梅的诗,那时他已去世。周老师把他的咏梅诗刻印成册,给我们阅读。我也特别爱好梅花,一度把自己的笔名定为“梅君”。

  周老师批改作文特别认真。他对我作文的评价往往比较高。例如我写了一篇“中秋之夜”,是把两个真实情景结合在一起。我家老屋在华平桥,那里景色十分优美。老屋依山而立,屋前小溪流过,溪水清澈见底。站在小石桥上可以看见许多小鱼儿在水中悠然游动;屋后是满山的翠竹。老屋院墙外左边是一片高大茂密的南竹林,右边种着各种果树。从远处看,就像在画卷之中。院墙外还有一大片开阔之地,可任你漫步其中,在月明之夜更添一番情趣。儿时过中秋,跟二哥和邻居的孩子一起嬉戏玩耍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大概周老师对这篇作文比较欣赏,批语中有一句是“大有红楼梦之笔调”,这是对我很大的鼓励,所以至今还记得。还有一篇作文的题目是“择友”,要用文言文来写,我的作文结语是:“吾择友,友亦择吾;吾欲交好友,则必先修吾身。”周老师的批语也不错,只是具体的话记不得了。周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格,有的同学语文甚至不及格,而我却是全班最高分。

  周老师的品德也让人敬佩不已。他的一个好友去世后,留下妻子和女儿生活无着。周老师承担起她们的全部生活费用,包括这个女儿上大学的花费。而他自己的生活极其俭朴,一年四季就穿那几件旧大褂。

  一年级结束后周老师离开了学校,二年级开学不久,他给我和李林来了封信,说他在清华中学教书,邀请我们去他那里玩。李林也是我们班的学生,她父亲好像是个大学教授,跟周老师很熟。我俩趁星期天前去看他。周老师告诉我们,市师是他和几个人辛辛苦苦一手创办起来的。第一学期结束后他把国民党派来的几个人(现在想起来应该是特务,那时我对这完全不懂)默退了,因此学校办了一年就不让他们再办了。教育局另派人当校长。我们听了很是气愤,却无可奈何。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周老师

  解放后,大约是1973年,我遇见武汉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曾老师。闲聊中知道他是社教学院毕业的,我记起周老师说过以前在这个学校教过书,就问他认不认识周光午老师。他听了连声说“认识,认识”。他还说,学生们都很敬佩周老师的人品学问,周老师解放前就参加了共产党的地下外围组织,刚一解放就在武汉大学教书,是大学里第一批入党的共产党员,可惜在1952年就去世了。听后我十分难过,心中有说不出的遗憾:1952年我正在武汉,却不知道他同在一个城市,失去了再见上一面的机会。但他对我的教诲是终生难忘的。

  还有一位孙培良老师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他是北平人。孙老师自己说,他仅仅是中师毕业,现在能够达到教授水平,全靠自学。他来市师前曾教过大学,还在国立编译馆工作过。抗战时期,全国的人才都集中到陪都重庆,有些大学老师只好降格教中学,孙老师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博学多才,遍览中外书籍,知识面非常广,课讲得有声有色。他说自己的教学方法是触类旁通。孙老师介绍了许多外国名著让学生选择阅读。在他的指导下,课余时间除了自学英语外,我不断地阅读了一些翻译过来的外国小说,扩大了自己的眼界。

  1944年底,突然传来独山失守、都匀危急的消息,日本人有可能从这个方向往重庆进攻。当时整个重庆从上到下都非常紧张,学校基本处于停课状态,老师和学生讨论的都是,如果日本鬼子真的打到重庆来,我们该怎么办?逃亡又能再逃往何处?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坚决跟日本鬼子拼命,保卫重庆,保卫中国。抗战歌曲《松花江上》、《黄河大合唱》、《游击队之歌》等此起彼伏,整个校园沸腾了。

  就在这时,国民政府号召青年参加青年军,挽救国家危亡。我决心参加青年军。班上同学赵成瑚也有此意。我们从南岸坐船到朝天门码头,接着直奔报名地夫子池。负责报名的人得知我才十六岁,赵成瑚十七,就说年龄不够,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尽管我们向他说了一大箩筐好话,他仍然没有同意。我俩十分沮丧地回到学校。

  不久一支大部队从重庆经过,说是去前方抗日的。于是整个重庆市区都被震动了。学生倾巢而出,男生端茶送水,女生自带针线包,看见士兵衣服有裂缝或脱线之处就上去给缝上。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努力抗击日本鬼子,保卫祖国,保卫陪都重庆。这一活动我当然也参加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1957年审干时这竟然成了我是国民党员的一条证据,实在是可笑之至。这是后话。

  由于学校伙食是公费,寒暑假学生在校仍然有饭吃,不仅那些外地来的流亡学生,就是家在重庆的,也有人假期就留在学校。“八一五”那天恰好我没有回家,就住在学校。半夜里学校对面好像是个电台,突然不断地发出鞭炮声、狂呼声,把同学们都吵醒了。有人跑去问情况,回来说是日本投降了。校园立即沸腾起来。大家又是跳,又是唱,互相拥抱。真是早也盼,晚也盼,终于盼到这一天。

  日本投降后不久,一天教室里坐了一些同学,教官拿了一摞表格进来,说是参加国民党的,要学生填写。教室有两个门,教官是从前门进来的,我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跟我一起溜的同学叫胡安琴。我俩有共同的爱好,就是看小说,还都想写小说,可谓志同道合。我们都不管什么填表的事。又过了不久,一天下午,学生大都在教室,听见教官在外面一边吹哨子,一边大喊“集合,集合,到中山堂”。有同学说这是选国民党代表。我想,这跟我有什么相干?不想去。胡安琴却劝我说,去去去,这是写小说的好材料。但我的脾气很犟,一向我行我素,以清高自居,对国民党的腐败十分厌恶,也厌恶这些政治活动,就坚决不去。胡安琴见说不动我就自己去了。过了一阵子她回来说:“你没有去看看,真是乌七八糟的,有的一个人手中竟拿着一大把选票!”这件事以后也成了我是国民党员的一条证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后面再作述说。

  (段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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