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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手绢

  1

  风景画展览都开始几天了,我才抽出时间前去参观。慢慢从一幅幅画前走过,一边欣赏画作,一边想竭力从中找出令人惊喜的新作。但是总的说来,能让我激动的作品并不多,我耐心地一幅幅看下去,期待着奇迹出现。正走着,突然我眼前一亮,一幅用笔奔放、气韵生动、色彩丰富的风景画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立即停下脚步,驻足在画前久久欣赏起来。夜色下的山谷,显得深邃而神秘,山、树、沟壑全都朦朦胧胧,唯有山溪像银河决堤,喷珠溅玉,势若惊雷、声震空谷……画上的风景有些眼熟,好像我去过那里,但一时又想不起何时去过。我走近画作,从画框下边的标签上我看到了作者的名字:方华。原来是她的作品!我一惊,分手30多年了,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今天能看到她的作品,就像看到她本人一样让我倍感激动。随之我一下子想起了画上的风景,想起了那天夜里,我们俩坐在山溪中间的大石头上,相互约定谁也不许变心……初恋让我怀念、也让我伤感。特别是近些年,我一直想再去仙女山看看、画点写生,寻找一点我们当年的痕迹,可一直被琐事缠住脱不开身,没想到方华独自去了……

  青春真如一个远去的梦。很多记忆都随风飘散了、被岁月磨没了,但初恋的记忆却不仅没有被时光的砂轮无情地磨去,反而被岁月的雕刀愈刻愈深。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在瑜江市美院附中读书,虽然当时正值生活困难时期,个个都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但同学们却非常勤奋,星期天经常可以在街头巷尾、长江岸边看到画画的美院学生。有一个星期天,我照例从食堂退了两个馒头作午餐,背上画夹就去长江边写生。接近中午时,忽然天色大变,乌云翻卷,接着便暴雨倾盆。雨来势凶猛,而江滩上光秃秃的,没有一处躲雨的地方,若要跑到岸上肯定淋成落汤鸡。情急之下,忽然看见近处江滩上有一座用席子搭成的庵蓬,那是砸石渣的工人用来躲太阳用的,今天正好里面没有人,就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庵蓬低矮光线很暗,人只能坐着,里面还在漏雨,但比起外面的瓢泼大雨来,这点漏雨则可以忽略不计。我刚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忽见一个人影也钻了进来,待来人躬腰站定,我才看清是个女孩,还背着画夹,也是来躲雨的。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原来都是附中同学,她比我低一个年级,是二年级的方华。

  那时,我们学校学生很少,本科加上附中才三百来人,同学之间大都认识。女生更少,她又长得漂亮,男生没有不知道她名字的。不过,我生性内向,在女生面前特别拘谨,在这样的环境里单独面对异性,就感觉特别紧张。但是,我还是主动与她打了个招呼,她有些羞涩地回应道,是舒晨啊,正画着画雨就来了!我迅速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浑身淋得浇湿,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夏天本来穿得就单薄,经雨淋湿后,薄薄的衬衣就贴在身上,把身体起伏暴露得一清二楚。方华自己也觉察到了,就故意把头埋得低低的,用手捋着头发上的水,以便把胸部遮挡住。面对这种情形,我也有些尴尬,就故意将脸转过去避开她。她看出了我的尴尬,似乎有些不安,就故意找些话说,你的色彩不错嘛,老师还把你画的作业给我们当作示范呢。我故作谦虚地说,其实我对那几幅画并不满意。我一边与她说话,一边就注视着外面的雨情,只盼着雨小点好赶快离开。我伸手出去试了试,觉得雨好像小了点,就说,雨小了点,你一个人在这里躲吧,我先走了。说着就往外钻。她却往外看了看喊道,快坐下,雨还这么大,出去不得!说着就将我拉了回来。我只好重新坐下。她可能看我有点拘束,就故意说,又不是初中生,男女界限还那么严重,我们这是在躲雨,又没有做其他事,何必心虚!我就掩饰道,只觉得这里面闷得很。她说,闷点总比淋成落汤鸡好嘛!我没有那么紧张了,气氛也显得轻松了许多,就问她,你平时都爱到哪些地方画写生?方华就说,也没有固定地方,有时跟着同学去,人家去哪我就去哪,有时凭自己兴趣,想哪就去哪。我说,附近有不少小景很有意思。方华很有兴趣地说,以后你带我去画嘛!

  雨时大时小,一下就没个完,把我们俩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估计该有十二点过了,我的肚子饿起来。但早上从食堂退伙领的两个馒头,还没走到江边就吃掉了,现在就是再饿也只有忍着。不一会,她从包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又拿出水壶开始吃午餐了。看到她吃东西,就感觉更饿。这时,她发现我没有吃东西就问,时间不早了你为什么还不吃?我有些羞臊地说,出来时退的两个馒头早就吃了。她笑了一下,就递过一个馒头给我,说道,你们这些男生都这样,只图当时吃得痛快,把这个吃了吧!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粮食意味着什么,每人只有那点定量,我怎好意思吃她的,就推辞道,我不饿,你吃!她说,现在我们是风雨同舟就得有福同享,快拿着!我就接了过来,边吃边说,谢谢,明天我一定还你!她笑道,就一个馒头,谁要你还!她小口小口吃得很慢,我把一个馒头吃完了,她还剩半个馒头。这时她又说,没有菜我咽不下,你帮我把这半个也吃了吧。我说,你才吃半个馒头怎么行!她说,我吃不下去嘛!我说,你看你好瘦,还是吃了吧!她就生气道,是不是怕我有传染病啊!我连忙说,不是不是!她说,不是就拿着!说着就将半个馒头硬塞到我手里。吃完馒头,雨也小多了,我看了看外面说,雨很小了,可以出去了。方华看了看,又伸手试了试说,急什么,雨还没有下透。我们就继续在里面呆着,直到雨完全停下,外面出起了大太阳,我们才钻出了庵蓬。出来之后,又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儿,方华说,好闷热,再下两个小时就退凉了!我也觉得雨停得太早了,真盼望再来一场暴雨。

  2

  经历了这次刻骨铭心的躲雨,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天天感觉晃晃悠悠,像在梦中似的,闭上眼就是方华,睁开眼还是她,上课时眼睛看着黑板心里想着她,一下课就往她教室门口走想看看她。也奇怪,每次我下课刚走出教室门口,她恰巧也过来了。她清瘦、高挑,后脑勺扎着马尾,走起路来习惯上下垫步,那头上的马尾便随着脚步上下抖动,显得非常生动活泼。我们招呼一声便迎面而过,刚走过去又同时回眸相望,眼光一相碰又慌忙躲避。有次,我们迎面而过时,她不动声色地塞给我一张条子,告诉我,星期天她不回家,约我第二天和她一起出去写生。第二次,是我趁人不注意塞给她一张条子,约她到一个我发现的好地方写生。之后我们常常这样递条子,有时是相约写生,有时是传递一个信息,有时就写句玩笑话或者画一幅滑稽漫画,每天都乐此不疲。偶而一次没有见到对方的纸条,就会心慌不安,直到得到纸条心情才会平静下来。

  有一次我们在外面画完写生后,她叫我陪她坐坐,接着就掏出一封信给我。我不解道,这是什么?她说,你看看就知道了。我一看,原来是本科的一个男生写的求爱信,我的心就像被蝎子蛰了一下,顿感阵阵刺痛,阴郁地将信还给她,说道,你给我看这个干啥?她烦躁不安地说,是想叫你帮我拿个主意嘛,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说,你年纪还小,还是应该先把学习搞好,再说,这些事如果被学校发现是要受处分的。她就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罢就把信撕得粉碎扔了。看她撕碎了那封信,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一下才落了下来。

  春假到了,我们按事前的约定到郊外的仙女山写生。天不亮就出发,坐车、乘渡船后又步行,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中途,方华累得直叫唤,坐下一休息就不想起来再走了,我就帮她背上画具,一路好劝歹劝才把她拖到山上。一到山上,看到这里峰壑争秀、万木葱茏,蓊郁的松柏夹杂着茂密的楠竹,几乎把天都遮挡住了,长满青苔的岩壁上渗出了滴滴清泉,她才高兴起来。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面前,我们停下来。我很喜欢岩石下的一丛野花,就打开画夹,搬了一块石头坐下来写生。方华也挨着我摆开了画具。方华一画起画来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落笔很大块,显出了一种男性的帅气。画起画来也不像一般的女孩那么小心,两只小手沾满了色彩,脸上也花了一块。当她侧过脸来和我说话时,我看到她的小花脸就忍俊不住了。我掏出手帕沾了点水递给她,叫她擦去脸上的颜色。她一手端着调色盒,一手拿着画笔向我为难的耸耸肩,接着就把脸抬起来,叫我替她擦去。我有点难为情,犹豫了一下,就动手小心地替她擦起来。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水汪汪的眼睛像夜空里的星星,天真的眨动着。我给她擦完后,她调皮地对我说,舒晨,敢吻我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挑战,我只感觉心跳加速,真想扑上去抱住她狂吻,但表面上却装作很镇静的样子说,别开玩笑。她却趁我不注意,在我脸上嘬了一下,然后对我得意地笑起来。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儿,我只觉得脸烧乎乎的,心里甜滋滋的,真想她再来一下。

  画完这幅画,我们又往别处找风景。我们一前一后,在树林里穿行,树林很暗很静,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在穿过一片青苔很厚的地段时,树丛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方华后退几步惊叫着“蛇蛇”,就扑到我怀里。她把脸埋在我胸前,眼睛闭得紧紧的,我搂住她,叫她不要动。忽然几只鸟从树丛中飞出,才知是一场虚惊。我松开手臂,对她说,原来是鸟,别怕了!她却依然紧紧地抱住我,惊魂未定地说,舒晨,抱紧我!我紧紧地搂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怕,有我呢,这里没有蛇!这时,方华一下扔掉身上的画夹水壶,紧紧搂住我的脖颈,将嘴唇贴上我的嘴唇,轻轻吻了吻。激情顿时被点燃了,我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脸,忘情地吻起来。吻了很长时间。这是我第一次吻女孩。

  画完画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只好在山上住一夜,明天再往回赶。山上没有招待所,只有一座不大的庙宇,我们就进去跟主持的和尚说明了情况,要求住一晚,和尚没有多说,就带我们进了一个房间。房屋很破旧,没有床,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铺了一张席子,那就是床。庙宇里没有电。和尚给我们端了一盏煤油灯,又抱了一床被子给我们,就不管我们了。我们一男一女关在一间破屋里,既兴奋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就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吧,我到和尚那里跟他们挤一挤。方华一听就急了,她跺着脚哭着说,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黑屋里忍心吗,我不准你走,就在这里陪我!我说,这样不好吧!她说有什么不好嘛,没有你在身边我怕!我就不再争辩了。被子又脏又潮,我们和衣睡下,躺了一会儿,成群的蚊子又不断发起空袭,根本无法入睡,只好起来面对面坐着。煤油灯在风里一闪一闪像鬼火一样,从山里冲下来的水有力地嘶鸣着,彻夜不息,使山谷显得格外空寂。方华挨着煤油灯,整个人笼罩在灯光温暖的调子里,朦朦胧胧,像法国印象派画家德加的色粉画,迷人极了。我靠墙坐在地铺上,专心注视着她,真想把她画下来,无奈是光线太暗。她打了会盹儿,醒来后惊奇地眨眨眼睛对我一笑,我也笑了。她问我,你想不想睡?我说,不想。她就说,我们干脆到外面去感受一下山里的夜色。我说好,就与她牵着手出来了。

  外面有点冷,方华不由自主就扑进我的怀里,我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让她躲进我怀里温暖一会后,又接着往前走。夜空显得深邃而高远,山峰和树冠的黑森森的轮廓是夜景中浓重的大笔一抹,但却并不是单调的墨黑,因远近高低层次的不同,那墨黑里有焦墨、浓墨、浅墨和清灵如水的淡墨,很像一幅水墨山水。从谷里涌来的夜风带着凉意向我们扑来,我牵着她的手,一步步从山涧溪水中蹚过,在溪流中间选了块大石头并排坐下。石头冰凉沁骨,我把方华抱起来放在腿上,她很温顺地蜷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显得很陶醉的样儿。山溪像银河决堤,喷珠溅玉,势若惊雷、声震空谷,山风回荡,凉气袭人。方华靠着我的肩头温柔地说,舒晨,你会永远爱我吗?我说,即使有一天你变心了,我也会爱你!方华就打了我一下,娇嗔道,要变心就是你变,我才不会变心呢!我说,那我们就对着仙女山发誓,谁也不许变心!方华说,过几年我们再来这里,让仙女山作证!说着说着,方华竟感动得哭了。我紧紧搂住她,握着她的手说,一言为定!

  3

  隔在我们之间的窗户纸破了,关系也更亲密了。为了掩人耳目,在学校里我们有意疏远起来,当着同学的面即使对撞而过都故做不理不睬状。其实,不动声色的一个对撞而过,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回眸,我们都能从中读出许多深意。她家在市中区,周末经常要回家,星期天从家返校,我都会走出学校,到半路上去迎接她。她远远地看见我,便会一边挥手、一边小跑着向我奔来,迫不及待地将从家里带来的好东西掏出来塞到我手上,有时是几片咸肉,有时是一小瓶油炒盐,有时甚至是两个馒头或包子,她显得很得意的样子对我说,看你饿的样子,快点吃吧!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道,你留下自己吃吧,我不饿。她就笑道,还装,还装!你的饭量我还不晓得?说着就将东西硬塞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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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相约逛街,我们虽然既无钱也无票,腰包空空,却照样兴致盎然,爬坡上坎一点也不知道累。走得口渴了就举起水壶喝一口凉开水,饿了就吃一个硬馒头,只要能在一起就感到非常惬意。如果适逢家里给我寄来生活费,我会买两张电影票和她一起去看场电影,然后请她吃一碗凉粉或酸辣面,这就算最奢侈了。有一次家里刚给我寄了钱,第二天正逢星期天,我们便约定下午一起看电影。我吃罢午饭便早早赶到城里约会地点,她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们俩来到电影院,正赶上电影院上映批判电影《早春二月》,买票的人很多,非常火爆,我们连忙去排队。还没排到售票口,下午各场次的票便都卖完了,只剩下晚场七点多的还有票,但是晚上七点要上晚自习,耽误了晚自习肯定要挨批评,但我们都觉得机会很难得,错过了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了。犹豫了半天,眼看快到窗口了,我一咬牙说,管它的,那么好的电影,就是旷课也值得,就买了两张票。

  离看电影还有很长时间,我们在街上转悠起来,下午的天气很热,走得口干舌燥,她买了两根冰糕,我们边走边吃。为了躲避太阳,我们走进一家百货公司,找了张空椅子坐了一会后,就在里面转悠了起来。百货公司货物虽然很多,但是我们都买不起,只能望物兴叹。走到手绢专柜前,我望着图案新颖的女式手绢,问她喜不喜欢。她知道我的心思,就说不喜欢拉着我便走。我却一定要售货员取出两张不同花色的手绢要买下,她见阻止不了我,这时才说,买一张就可以了。说着便接过手绢仔细比较了一下,选了一张印有蝴蝶图案的,问我好看吗?我接过来看了看,手绢上的蝴蝶美丽而灵动,五彩斑斓的翅膀几乎占满了整个手绢,乍看手绢就像只大蝴蝶,就连连点头说,好好,就是这张了!我付了钱便将手绢送给了她。她高兴地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小心地将手绢叠好,装进了挎包。

  走了一下午,我们都觉得饿了,便进了一家面馆,一人吃了一碗小面。出了面馆,我趁她不注意买了一个“高级点心”,她发现后她就责备我说,一个点心就要三四元,快顶上半个月伙食费,你也太大手大脚了!进电影院坐下后,我将高级点心递给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她吃了一惊说,呀,今天是我的生日?完全搞忘了,我家从来都不过生日的,你倒记得那么清楚,那手绢也是你有意送我的吧!我说,一点心意,只要你高兴就好!她对着我耳朵悄悄说,我高兴,要不是周围有人真想吻你一下!我说,快把点心吃了罢!她说,我们一人一半!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你吃!她说,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还是分了罢!我说,酥皮那么脆,一掰就散,怎么分呀!她说,不如你咬一口我咬一口,有福同享嘛!我就笑道,那你先咬吧!她小心地咬了一小口,我才跟着咬了一口,本来三四口就能吃完的一个饼子,我们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咬了五六个来回,到最后我们互相看着都笑了起来。

  看完电影都九点多了,开往郊区的公共汽车已经收班,我们只好走路。从市中区到学校还有十几里路,市中区的一段路还好走,一出城踏上郊区的公路就不一样了,有一半的路段是没有人没有路灯的,两边都是山坡农田,显得很荒凉,我们心里都很虚,生怕从路边树丛中窜出个坏人来。但是我毕竟是个男人,为了稳住方华的情绪,我只好装作没事的样子,一路上故意大声说话,高声唱歌。这一招还真灵,方华见我镇静自若,她就不太害怕了,一路上她挽紧我的胳膊,紧紧靠着我,让我情不自禁生出保护自己心爱姑娘的自豪感,体会到做一个大男人的责任。她很胆怯,路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惊叫起来,躲到我身后紧紧抱住我的腰,我反手摸着她的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她才小心地转过身来观望一下四周,再仰起脸望望我,我趁机捧起她的脸,给她一个热辣辣的吻,之后我们就故意大声说笑,唱着革命歌曲继续前进。

  路才走到一半,她就累得走不动了,我看周围黑灯瞎火,哪敢在路边歇息,就说我背你一段路罢!她一听要背她,就连忙加快了脚步,边走边说,谁要你背,万一被人看见好羞哟!我说就背你一节路,你休息一下再自己走,夜里又没有人怕什么嘛!说着,便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抱起来就走。她在我怀里挣扎了几下,终于同意我背她了,我才把她放下来,叫她扑到我背上。其实她很轻,我根本不觉得累,有她在我背上反而觉得很舒服。她的嘴紧挨着我的耳朵,柔柔的鼻息吹得我耳根痒痒的,她舔舔我的耳廓,便絮絮叨叨说起话来,告诉你,我都把我们的事透露给妈了,妈开始不准我们谈恋爱,说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等工作了再谈,后来我赌气不吃饭,妈妈就让步了,答应等你上了本科再谈,还说等到你升本科后要我把你带到家里来,她要看看未来的女婿。听到她的这些话,我心里甜滋滋的,就说,你妈妈还问我什么没有?她笑道,妈还问我你长得什么样,我就说你长得又矮又丑,就像武大郎。我笑道,你这么糟蹋我,看我把你从背上扔下来!就使劲颠了颠,她咯咯笑道,骗你的,我对妈说你长得又高又帅,就像武二郎,高兴了吧!我说,这还差不多!一路开着玩笑,亲亲热热,背她一会,她就不让我背了。我们手牵着手,边走边谈我们对未来的打算,甚至谈到结婚,不知不觉间就快到学校门口了。

  在途中走着时总觉得夜路太长,恨不得脚踩风火轮一步就到,眼看快到学校了我们又恨路途太短了,都自觉放慢了脚步,只想再这样走上一夜。无奈只剩很短一截路了,一步分成三步走也没用,不一会还是来到了校门。此时大门已经关闭,旁边一个小门可以敲开,但是夜间学生进校门一律要在值班室登记。我们都有点怕,不知怎样才好。我忽然想起学校的围墙只有正面是用砖砌成的,两侧和后面其实都是用竹竿编成的篱笆围拦,因年久失修,基础部分多有腐烂,出现了几处大窟窿,我们正好可以钻进去。就连忙带上她,沿着围墙往侧面转过去,不一会便看到了一个窟窿。我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用手将窟窿再扩大了一些,就叫方华先钻过去,随后我也钻进了校园。我们悄悄观察了一下动静,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就相视而笑,抱吻了一下,便依依不舍地分开行动,各自潜入了学生宿舍……

  4

  离国庆还有一个多月,学院团委和学生会决定要搞个国庆晚会,要求本科各系、附中各年级准备节目,我们班也分到了演出任务。班主任把我们几个文艺积极分子召集起来,要我们想办法编排节目。我那时课余很喜欢话剧,就想趁机露一手过把瘾,便提出应该搞个思想性艺术性都强的节目,最好排个独幕话剧,也让本科的大哥哥大姐姐看看我们附中有的是人才。班主任就同意了,叫我快点选个本子,马上选演员排练。第二天我就从图书馆找到了一个独幕话剧本,剧情虽然是爱情故事,但主题是教育年轻人要继承革命传统不要忘本,正好与当时的政治形势配合,班主任立刻同意了,就叫我当导演负责排戏。

  决定排戏以后,我便开始选演员,其实心里早想好一定要把方华选进来,就对老师说,剧里的几个演员都在我们班找到了,就是女主角我们班不好找,班上的几个女生都较胖,形象不够理想,我觉得三年级的方华很合适,你看能不能把她借过来?班主任听我汇报后,立即表示同意,接着就与方华的班主任联系,将她借出来,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帮我们班排戏。方华本来就很喜欢文艺活动,她又明白我的意图,所以老师一对她说,她连推辞的话都没有就满口答应了。排戏开始以后,我们每天下午都能公开“合法”地在一起玩,自然非常开心。恰好我们扮演的又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就趁机假戏真做。在正式演出那晚,我们都动了真情。到高潮时,我们眼睛里饱含泪水,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老师同学都说我们演得真实生动,但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背后议论。

  在排戏的一个月中,我们“合法”地天天在一起相处,还经常在排戏之后相约在夜色下会面。我们肩靠肩坐在山坡上,遥望着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来往穿梭于江面的船只,像连绵不断的灿烂星河,在夜幕下闪烁,多么迷人的山城夜景。我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草原之夜》、《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着唱着,就觉得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感情的闸门被冲开了,咸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涌出。因为我们心里都明白,还有几个月我就要毕业,未来的前途还是未知数。我们都害怕分离,谁都不愿失去对方,我们拥抱亲吻,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气息。有时我们忍不住了,真想偷尝一下“禁果”,但又怕弄出什么事来挨学校处分,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欲火。我们就这样被爱情煎熬着,在甜蜜而痛苦中品尝着爱情的滋味……

  5

  转眼间四年的附中生活即将结束,学校开始对我们进行毕业教育,要我们“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管升学还是就业都要服从国家需要。不久,学校又给我们介绍了本科招生计划,明确宣布,油画、国画、版画专业都不招生,工艺美术系扩大招生规模,号召我们接受学院的挑选,踊跃报考工艺美术系。我从小的梦想便是当一个油画家,现在油画专业不招生了,理想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

  我对方华讲了本科的招生计划后,她与我一样沮丧,天天安慰开导我,叫我想开点。她说,其实上工艺美术系也没啥,你可以把油画当做爱好课余发展嘛,学校那么多油画老师,请教起来也方便。但是我不同意,我说,我对工艺美术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不是浪费四年青春吗?她就说我死心眼。我们之间开始为升学的事发生口角。离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的争执也越来越频繁,在将要填报毕业志愿前的晚上,她又约我到江边谈了一次。

  夜幕已经降临,江面送来阵阵凉风,我们又来到两年前躲雨的那个地方。庵蓬早没有了,但是那个地点我们都没有忘记。夏天的晚上,热得无法入睡,我们常偷偷溜出寝室,来到这里约会乘凉。我们紧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都不想说话,都怕一说话又引来无休止的争执,破坏了此时的心境。过了好久,她才说,舒晨,我已经把你毕业填报自愿的事给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都希望你能升入本科,继续把大学读出来,我也希望你能理智一点,再认真考虑考虑。我说,我不愿升学也不光是因为上不了油画系,你也知道,我家经济状况不好,弟弟妹妹一个在读初中,一个还在读小学,爸爸妈妈的那点收入根本无法维持,所以只能选择就业了。方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家的困难我知道,你升本科后经济方面真有什么困难我们家还可以给你想办法嘛!我立即说,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连累你爸爸妈妈呢,再说你们家也不宽裕嘛!方华又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们也要现实一点,一张大学文凭与一张中专文凭是不一样的。你的专业成绩那么好,只要愿意服从学院的挑选,升本科就十拿九稳,为什么要放弃嘛!我说,与其浪费钱和青春去学我不喜欢的专业,还不如早点就业,既能挣钱养家,又可以深入生活搞创作,并不是非要读美院上本科才能当画家。方华争辩道,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很大的。我说,如果你坚持反对,咱们就分手吧!她一下哭了起来。我看她哭又心软了,就哄着她说,别哭了,我再好好想想行了吧?她看我心动了,就又给我讲了一番利害关系。直到夜深我们才回宿舍。

  但是第二天我们正式填报志愿时,我还是在表上写上了“放弃升学、自愿就业”。当我把这事告诉她后,她先是一愣,接着就像捅破了泪腺似的,热泪从眼眶里哗哗涌出,呜呜哭起来了,哽咽着说我变心了,说我对她不负责。我向她解释她也不听,只是不停地哭,质问我还记得在仙女山说的话不?我说记得,她就叫我重说一遍。我重说的时候她哭得更伤心了,接着就说我不爱她了,说我就是想借机甩了她。然后就愤然跑开了。我知道没法劝说,只好由她去了。

  在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回了趟外地的家。走之前,我又去找了她,她没有见我。我知道她还在生气,也没有多想。回家以后,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向她再次解释,希望得到她的原谅,但是她没有给我回信。接下来,工作分配名单定下来了,我回校办理手续后,又找了她一次,想跟她作个告别,她还是没有见我。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找她了,或许这就是她给我的一个最体面的分手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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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校那天,学校为送我们到火车站派了辆卡车,很多老师同学都到学生宿舍前欢送我们,我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渴望能在离校时刻再看她一眼,但是她没有来。我带着深深的失落登上卡车,最后一次扫描了一眼这个曾燃起我理想之梦和毁掉我理想之梦的地方。就在卡车发动的时候,我突然从女生寝室楼的窗口发现了她,她没有向我招手,两眼发呆、暗然无神,久久望着我。就那么望着我,一动不动。在卡车即将开动的一瞬,我又依依不舍回望了一眼,她还在窗口守望,手上却捏了张花手绢,似在舞动,又似在揩眼睛。尽管有点远,我还是认出了手绢上的蝴蝶图案,正是我送给她的那张。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顿时停止了跳动。此时卡车起动了,从宿舍楼前缓慢开过,突然那张蝴蝶手绢使劲向我挥舞起来,好像蝴蝶在空中飞舞,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留住她,可惜汽车开得太快,瞬间便将一切都扔在了校园。许多年过去了,那蝴蝶却还在我眼前翩翩起舞,她时刻环绕着我,从过去飞到现在,从现实飞进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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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80后(十一)

 “哦,对了,刘敏的男朋友是谁啊?”季若欣通过QQ问叶飞琪。“好象叫什么章艺涛,反正我不认识。”叶飞琪回答。“啊?是他啊?怎么会是他呢?章艺涛我初中时就认识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