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就可以望见西边刚烧起来不久的晚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全黑白。虽然按时间来说早就不是夏天的主场，可天气说变就变的现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
马上就会有一场雨。
徐清夜怀里抱着新领的课本站在自行车旁踯躅不定，不知道是应该转身回教室躲一阵再走，还是立刻骑上车子用近乎飘移的速度回家。毕竟还有新课本，怎么舍得拿它们冒险。
思考的当儿，清夜头顶炸开一个响雷，吓得她条件反射似的跳离槐树下的车子，一路小跑回教室。
选择综合症什么的最讨厌了。
高二学期开始文理分科，所有人不得不从刚刚适应了的环境中抽离出来，进入被分配到的新班级。
站在教室门口的新老班手里摇着小红旗说：“早到班的抢座位哦。”
“神经质吧，这个人。”
“我看像哪。”
看到新任领导居然是千载难逢的好脾气，于是班里就更加热闹得肆无忌惮，各种人之间迅速熟络，座位一个个减少，先是好的，再是不怎么好的，后来一点也不好的都没有了。
所以像清夜这样在隔壁班坐了半个小时后才猛然清醒的人，能找到墙角一个座真是受到上天不少的眷顾。
她里面的同桌一直背对着她，右手肘顶着桌子，全神贯注翻看腿上的一本小说。背影清冷，身材纤瘦。
能有如此凛然超绝的气质，视尘嚣喧闹如云烟浮霭的，不是学霸，就是学渣。这是清夜初中阅人三年积累的经验。
这样想着，看见同桌的肩不太明显地抽搐了一阵，好像尽力克制。
凑近看，他左手正在拼命掐自己的大腿，原来是在笑啊。突然觉得他笑得痛苦又高尚。
在这种时间打扰别人的兴致总是不好。不过，是什么小说呢？
再凑近一点。清夜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快要贴到他背上。
从腋下的缝隙看。马上就要看清书中一个路人甲的名字。马上。
男生转过身来。
清夜视线里看到的就不再是那本书的内容了。
这邪恶的角度。
“看，看什么啊？”
男生用一个无比纠结错乱的表情证明他根本不知道旁边坐了人，而且是坐了一个疑似偷窥狂的女生。
相比之下的清夜冷静许多，她看着男生的脸皱起眉头，好像仔细地回忆什么。
而此时映入男生眼眸的却是一张贴着三枚彩色创可贴的熟悉面孔。
“徐清夜。”
“啊？”继续呆愣。
“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有认出我。”
快速眨眼数十下后，“真的是你啊，变得好多，连声音都变了……”
真的是你啊。
郁靖谦。
就在那个时刻之前，每当郁靖谦三个字不自觉跳出脑海，出现在清夜的梦里、日记里和嘴边，浮现的画面中一直都是略显稚气和纤弱，个子不高笑起来却很好看的少年。
没有想过，少年会有一天出落得挺拔修长，圆圆的白嫩小脸会被流年的光影打磨出鲜明的棱角，映上成熟的颜色。
没有想过她还可以坐在蜕变后的少年身旁，惊讶于他崭新出色的模样，说一句，真的是你啊。
郁靖谦从来都属于卓尔不凡的少数派，是其他人心目中早早设定的标锥。只是望尘莫及。于是慢慢显现传说中的孤冷骄傲。并不是一个人应时地完善自我性格和气质，而是所有人，所有比不上他的人，齐心协力为他创造的寂寞氛围。
“一班的那个郁靖谦，是个小天才哦，不过脾气怪得要死。”
总是一起吃午饭的好朋友可可最近一直重复这句话。而一转身的功夫就会忘掉仿佛宇宙彼端的一个神秘人物的存在。
可可是这样，清夜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曾经没有，也不希望和这个除了落差感什么也不能带来的神秘人物产生任何交集。
所以直到四年级郁靖谦都没有朋友，哪怕一个陪他吃午饭的人。
九岁的少年一般都是上午站在校长身边笑容满面地接过奖状，下午一个人沿着房檐垂下的暗影步行回家，把刚刚到手的纸片撕碎，一路走一路仍。遇到还没有斯完就到家的情况，只好留着做第二天的草稿纸或者画漫画。
太习以为常的日子。
清夜记得那个早晨突然袭来的雷阵雨。到学校的路还有一半，进退不能。她躲到附近的便利店，心里安静地计算距离迟到的时间。
两周的打扫卫生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啦。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候看见穿着相同制服的小学生走进店里买了两支口香糖。
哎，他也放弃了吧。
然后那个男生买了个雨披。
都喜欢说有钱人大都是聪明人，智慧带来机遇和财富。其实其中的因果关系至今也是不明晰的。很多时候就算想到了办法也难以实施，因为他们不是有钱人。
几年后清夜告诉靖谦当时她突发灵感想到的这一层逻辑，也换来对方的强烈称赞。
“可造之材也！不过我敢发誓就算你兜里有我两倍的零花钱，你也绝对想不到买雨披上学。”
“你可以尽情为自己找台阶下，只有智商没有情商的人。”
那是另外的事情了。女孩当时是这么做的。
一路小跑过去死死拽住男生的衣角，“你也是附小的吧，一起上学好不好。”
幼时就已初露端倪的超强人脉技能。
“可是雨伞已经卖完了。”一直存在的由高智商渗发的强大气场。
“没有关系，我钻在你雨披后面就好。”
看了女孩一眼，“快迟到了，你不要走的太慢。”
躲在后面的清夜完全被挡住视线，只好全神贯注希望和男生的步伐一致。尽管如此，额头还是会不时撞上男生的背。
似乎是喜欢上这样的游戏，于是靖谦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停一下。
女孩柔软的额头脸颊撞着男生稚嫩的肩背。仿佛呼吸的芳香都停留在雪白的短袖衫上，一点一点融化他骄傲的铠甲。
他甚至一时兴起耍起了狮子舞，任凭女孩在身后尖叫。
后来两个人果然迟到了。
他赔给她一支口香糖作为道歉。
男生笑着说他叫郁靖谦。
“你脸怎么了，给猫抓了？”
“没什么，就是昨天在学校下雨跑得太急被冒失鬼撞倒。”
靖谦一眼瞥见女生的书，每一本都是地图册。又看见已经结痂的手肘上的伤。
“这么严重啊，和谁撞的？八成是被雨冲掉眼镜的书痴吧，还是相扑选手……”
“一个穿红色雨披着急去投胎的死鬼，连声抱歉都不会说，别让我再看见他。”
“红色雨披啊……什么时候？在哪里？”
“六点半那样子吧，那家伙突然从教学楼的大门蹿出来，像魔鬼的红色闪电。”
“……”
“怎么了，你？”
“撞色创可贴蛮好看呢。”呵呵，心虚地笑了笑。
“是吧是吧，我拿荧光笔涂的。”
努力回忆一节课，也没有任何撞了人的印象。因为着急回家收衣服所以跑出了非人类的速度是不假，被大的出奇在身上转来转去的雨披遮挡视线也有可能，可是……
真是越想越恐怖啊。
“听说你们班有个姓郁的大帅哥？”
午饭时候好友司琳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嗯，貌似吧。”
“是貌似有呢还是貌似很帅？”
“就坐你后面那排啊自己扭头去看嘛。”
“啊？哪里？”于是像个两眼放光的母色狼一样迅速回头，搜索一圈后发现没有一个入得了眼，再回过头来盘子里的肉已经被吃完了。
“啊呀，徐清夜你个小混蛋！”
戴眼镜的斯文男生端着盘子坐到司琳身旁，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也沉淀得彬彬有礼。
男生把盘子里的鸡肉块一个一个夹到司琳的菜上。
“这道菜我排了很久的队，昨天你吵着要吃的。”突然意识到什么，“清夜要不要来一块？”
司琳瞪过来的眼神意思是，你敢吃半块我就敢把你全部吃掉。
“啊哈，不用了，还是你们吃吧。”
果然谈了男朋友之后同性朋友的山盟海誓就自动过期了。清夜别过头叹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存在是前所未有的滑稽突兀。
以前也有好心人提醒过，当心做专业电灯泡太久会把自己闪爆。
清夜大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啦我功率大。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偶尔借钱蹭饭的时候可以撒娇，“哎呀司琳你什么时候能像宠你男朋友那样宠我啊！”
然后一旁的男生会借给她钱，会给她买饭，会很开心地说不用你还的哦。
目的就达到了。
但是这样诱人的福利也不是白拿的，她需要帮人家做一件事。
就是碰到午饭时间年级主任查男女对桌吃饭之类的，可以站起来指着男生说，我们不认识他。这样的工作清夜已经胜任不下十次，所以搞得最近请她吃午饭的人也越来越多。
古语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是郁靖谦，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吃过午饭后，学生都是在校园里四处散步直到规定的午休时间再回到宿舍。
靖谦端着满满一塑料盒鸡蛋气定神闲地从栅栏外飘过。各年级各班的女孩子的芳心也跟着他飘了整整一条街。
清夜也停下来看。
“帅啊，有没有有没有！”
而此时清夜思考的问题是，他买一盒鸡蛋做生物实验吗？总之应该不是用来吃的就对了。
两旁洋槐树被阳光洗落的浅浅漾漾的影，把他的轮廓遮掩得模糊不清。
“创可贴黏得太久对皮肤不好。”竟然用长辈对晚辈的教训口吻。
“哦。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
“难道你每天都不洗脸吗？”她真的是女生吗她？
“刚起床不清醒的时候就算有青蛙黏在脸上也会照样往它背上涂洁面乳，再搓两下。”
靖谦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青蛙和徐清夜，毫无违和感。
清夜打开镜子撕掉已经卷起来的彩色创可贴，椭圆形白色痕迹的中央，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结痂。
“会不会留疤啊。”
男生偷看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第二节物理课下课后，靖谦把自己的课本和练习册收拾好，放到清夜的桌子上。
“我们把书换过来吧，你的书太脏了不方便做笔记。”
“啊，不用了，谢谢，我的笔记都记在本子上。”
“换过来吧，物理课本和数学的习题册连页码都看不清了。”
“过会儿再说吧，我现在，很困……”坚持不到话说完，枕着靖谦的书趴下就睡，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了鼾声。
男生的心里面软软的，盯着她睡熟的样子，看了很久。
徐清夜自上初中以来就有物理课后大睡一觉的习惯。初二做了她半年同桌的郁靖谦深谙这一点。
有一次，物理课后的班会上老师征选能写善画的板报小组，来负责三月份的板报。因为实在没有人愿意参加，满头汗珠的老师只能软硬兼施。
加十分。免做值日一周。下学期班委。不要太过分啊你们这些崽子。
再没人举手我点学号了！
众人：算你狠。
这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清夜睁开眼睛，问靖谦老师在说什么。对方回答，老师问还有谁想参加下一周的春游活动。
然后女生一下子清醒了，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老师看这里！
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一齐投来感激不已的目光。只有一人的板报组正式成立了。
后来知道真相的徐清夜就算把作死的同桌揍一顿也于事无补。只有在每天放学之后留下来，默默完成巨幅板报。
心有愧意的靖谦虽然以嫌弃板报的字体难看为由主动承包了大部分工作，但最后还是因为两人用近乎半个黑板画的是短裙美少女而不是雷锋叔叔，和清夜一同受到各级领导的点名批评。
直到现在，徐清夜张牙舞爪把板擦扔过来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思春一样笑了半节自修课以为我是瞎子啊。闲的没事做就过来给我讲题。”
靖谦懒懒地凑过去，瞄一眼题目。然后说，不给你讲。
“Why？”
“你已经连续看了两节课的物理，先休息半个小时如果还做不出来，我会给你讲。”
休息的话，睡觉最管用了。
靖谦用手肘撞一下她，递过来一本科幻小说。
这是要拉我下水吗？
靖谦说他最喜欢的一本小说是卫斯理系列的《蓝血人》，小学读过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科幻小说。小时候因为觉得自己和那个流蓝色血液的土星人很像，晚上睡觉甚至蜷缩在被窝里发抖，后来体检看见医生从自己的身体抽出的血液是红色的，才止住了每晚一场的恶梦。
清夜发现如今的靖谦好像快乐很多。课间也可以和周围的男生滔滔不绝地谈论篮球和游戏，还有女生。
靖谦说，对快乐的感知来自于智商的跌落损伤。
清夜问那些牺牲的智商都去了哪里。
奉献给凡人的娱乐。
所以是因为想让自己合群才故意做一些不务正业的事，想让自己变得和大家一样，是吗。
男生很久没有说话。最后丢下冷冷的一句，等你能考出和我一样的分数再来教训我吧。
少年时桀骜不驯的郁靖谦，嘟着小嘴又活过来。总是会无意伤害到别人。纯洁干净的少年也不知所措。
但毕竟人家是年级第一啊，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这段日子清夜过的非常不堪。以吊车尾的成绩进入理科优秀班级，才知道只有理科的日子是如此无聊，就像被骗了钱一样的挫败。不是寄宿生中午又不方便回家，吃过午饭就只能趴在课桌上睡觉。以前还可以到别人宿舍蹭床睡，但被宿管大妈赶过几次后不太敢去了。不担心迟到午睡时间就成倍扩展，导致一下午都像元神出窍。
虽然都是小事情。
特定的时间里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喜欢压力，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接着就开始残忍地否定自己。
连郁靖谦都会这样说。
“承认吧徐清夜，你是文科班的间谍吧。”
“就算你对教育体制不满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吧。”
“喂我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真的睡醒了吗。”
做个土星人有什么不好。
“中午去我家吧。”
放学的时候突然被靖谦拍了肩。
“啊？”
“步行三分钟就到，管你午饭，去不去。”
“你一个人吗……”清夜真实的意思是担心午饭的质量而已，没想到男生笑出声音。
“一整天都是一个人啊。”潜台词：爸妈在国外所以一个人住，早就给你说过了啊。
“色鬼。”潜台词：晚上就算沦落街头也不会去你家借宿。
某人：？？
靖谦表情严肃地拿起一个鸡蛋，在桌边磕一下，单手打到锅里。动作利落漂亮。
清夜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好厉害！”
男生不易察觉地笑一下，又磕一个。
“好棒！”
又磕一个。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本来只打算打四个，结果打了八个。
这家伙穿围裙也这么好看啊。坐在餐桌旁托着下巴的清夜想。
不一会就有香喷喷的西红柿炒鸡蛋端上来。
接着又有一盘烧青菜。
“手艺很好。”
“多谢夸奖。”
“鸡蛋的比例有点大。”
“不用你说。”
“下次做红烧肉吧。”
“我给你做鲍鱼吧！”
清夜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已经三天没有人给她饭吃了。咀嚼声盖过了靖谦提醒她小心噎到的声音。
相比之下很惭愧。如果是清夜自己做饭的话，无论什么蔬菜她都会用开水烫熟之后拌上糖醋吃。而同龄的学霸男生却能做出大师级的菜。
靖谦随便夹了几筷子就钻到房间开始打游戏。夸张的游戏音效和隐约可以看到的屏幕上大大小小的爆炸，让清夜不得不感叹男生的精力果然耗得起。
靖谦朝餐厅还没有吃完的人说，睡午觉的话去他隔壁，是间客房。半个小时后他会把她喊醒。
真是让人感动涕零的待遇呢。清夜站在靖谦的房间门口想说句谢谢，男生已经拔掉了音响，戴上耳机。
就像太多天的阴雨连绵迎来久违的阳光。
清夜在学校超市买酸奶的时候，听到两个别班女生的谈话。
一个说，昨天看到郁靖谦到学校附近的超市买西红柿耶。
另一个说，真的吗，好羡慕你哪。
是吧，他认真挑西红柿的样子，真是帅死了。
啊啊你不要再说了。
好想变成那个西红柿啊。
清夜有点无力地揪着领口，强忍反胃，挨到收银台付了钱。
很多天过去之后，那句‘好想变成那个西红柿啊’仍然萦绕她耳际，惹得她不时反胃。
只有一点疑问，那个女生难道没发现帅哥旁边还有个人也在挑西红柿吗，不觉得煞风景影响心情吗。
女生肯定不屑地说一句，喏，又是那个万年电灯泡，然后自动把自己忽视了吧。
‘人家好想变成那个西红柿了啦。’
狂呕。
渐渐两个人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上午放学后一起到超市买菜，回家做饭清夜也慢慢可以成为靖谦的得力助手，之后一个睡午觉一个打DOTA，快迟到的时候再一起奔向学校。
如此出色的午时光。
成绩也在意料中上升。
日子这样过去就很好。
“先收起来吧，”清夜指了指靖谦桌子上的竞赛题，“老师刚才看了你好几眼。”
“管他呢，讲的那么无聊。”
“他很擅长出题刁难人。”
“他不会叫我的，有自知之明的话。”
“郁靖谦你站起来。”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是不能制止的议论纷纷。
秃顶的化学老师背过手仰着头傲视着男生，半响不说话。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不仅踮了脚而且在发抖。这糟糕的下马威。
“回答上来这个题你就坐下，不然去办公室站着。”别人都是让到教室后墙站着。
听完他背离骚一样说完题目，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于是老师摸了摸长满青色胡渣的下巴得意地淫笑。
“做不出来呢，老师。”回答很迅速。
秃顶竟然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
众人：不要啊，靖谦殿下。
“您刚才说的是炔烃对吧，可是不饱和度少了一个，所以后面的题设统统不成立。这道题按照烯烃来做答案是14，按照炔烃来做需要相应调整水的用量。”微微叹一口气，“您的教辅上的答案是18，是吗。”
秃顶完全被震慑，马上就要死不瞑目了。
众人：好样的！伟大的靖谦殿下！
完胜。
时间过得很快。
如果不是下了这场大雪，也许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冬天来了很久了。放学后看见一群小学生追逐着打雪仗，清夜拉着靖谦说我们也去玩好不好。
“几岁啊你。”白了女生一眼。
一声惨厉的嚎叫过后，紧接有几个硕大的雪球擦着头发飞过去。
就这么闹起来了。比小学生还开心。
“甩，甩，甩！清仓大甩卖，一件都不剩！”开服装店的大妈竟然冲到马路中央拉客。
“啊呀，这不是小夜吗，都长这么大啦！”大妈突然插到两人中间抱住清夜不松手。
今天头一个客人，绝对不松手。
清夜无奈只好让靖谦等她一下，象征性地光顾妈妈以前同事的生意。
真的能做到象征性吗。靖谦比较担心。
大妈拉着清夜的手，小声说，都有男朋友了哦。
“阿姨不要乱讲啊！”
“你嚷那么大声做什么。”
好不容易从羽绒服大妈的手里逃出来的清夜，马上跑到店外透一口气。
她在人群中寻找靖谦的身影。她看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生，穿着一样的制服。
他们似乎在谈论什么，氛围轻松暧昧。
清夜慢慢地走近，她觉得那个女生有些面熟。突然，胃里面一阵搅动。
还好还好，不是希望变成西红柿的那个。
她走到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她听到女生说，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男生没有犹豫地出卖了那串数字。非常流利地报出来，像背元素周期表一样流利。
什么嘛，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甩卖了？
两人互相笑着说了再见。
靖谦转身看到清夜，有一瞬的惊讶和遮掩。
变成西红柿，变成西红柿，变成西红柿！
变你妹个头啊！
清夜气愤地在写满一页的‘变成西红柿’上打一个红色的大叉号。也许动作幅度太大了，语文老师敲着黑板说拜托徐清夜同学你做笔记的间隙看一眼我好吗？
“上课走神是脑营养不足的表现。”靖谦画完弹簧球受力分析图的最后一笔。
“要你管我！”
靖谦愣一下说，徐清夜同学今天很冲啊。
因为你从不学语文我生气。
文言文注释我自己会念。
语文也要高考的，不要语文分的理科生是傻子。
我又不高考。
你说什么？
我又不高考。
世界一下子静止了。以前也听他说过什么高二下学期通过学业水平测试就到国外去，可她以为那是赌气的玩笑。
这算什么。同样找不到过冬食物的野兽，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冬眠啊。
同样丢失了钥匙进不了家的人，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开房啊。
同样站在独木桥端心惊胆战的人，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坐船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可比性，就不在一个等级的轨道上运行。
谈什么相濡以沫。
最重要的是，他们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土星人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星球。
那个女生叫戴琪。清夜觉得她很漂亮，比她漂亮。
这几天戴琪总趁课间来找靖谦，班里有不少人说，那是他女朋友。
清夜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生笑得这样灿美。
有人说，是青梅竹马哦，两人从初中就认识。
这家伙到底有多少青梅竹马。
呸，谁是他青梅竹马，烂俗又恶心的词。
中午的时候，靖谦甚至甩开了清夜，拉着戴琪到处买材料。三人一起吃午饭时，清夜只是低着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说，吃完就自己回了学校。
总该识趣一点。
脑袋里有无数声音说，可怜呐，万年电灯泡。
“靖谦。”
清夜说，今天中午她不去他家吃饭了。
靖谦说那好吧，这两天他正好在忙事情。
在忙什么？
昨天收到通知，拿下学业水平的提前考试资格。如果能通过，过年之前就能出国，男生兴奋地说。
“为我加油吧，清夜！”
“那，加油。”她勉强支撑一个笑容。
不是相同轨道的行星，每次相遇之后，就是更久时间的别离。
非常亲密的两个人之间，存在一种神奇的感应。像孪生的孩子可以毫不费力的感知彼此的心情，而最要好的朋友可以感知彼此的心事。
卷子答到一半的时候，清夜的右手开始不住的颤抖。心里面像是滋生一团纠缠不休的藤蔓，无比慌乱。
昨天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靖谦坐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抱着借来的吉他，深情地唱一首《光辉岁月》。清夜在他身旁，静静聆听。雪花打湿两人的眼睫，整个簌簌落雪的黄昏里，映下清澈的眸光和微微哽咽的声音。
他最后说，明天你要好好考试。仿佛毫无波澜的语气就能隐瞒一切。
清夜皱紧眉头把最后一题写完。
结束了，所有的事情。
“刚才郁靖谦的妈妈突然跑来考场把他带走了，说什么十一点的飞机不能误。”
就这样走了，连哪怕是挥挥手的告别都吝啬。
害怕影响自己考试？算是理由吗。
雪花飞舞的弧迹还在清夜的瞳中不曾散去。昨天的雪多像为回忆举行的葬礼。
都走到他家门前才想起来这里早就人去楼空了。
眼睛里立刻涌出泪水。是有多没出息啊，像个傻瓜一样低着头一路走过来。
果然习惯是人类最强大的敌人。
清夜捂着嘴转身准备下楼的时候，门诡异地弹开一条缝，从里面飘出销魂的菜香味。
“再不进来门就被风刮上啦。”
清夜拉开门跳进去冲到厨房朝靖谦背上就是一拳，眼泪就不争气地噼里啪啦掉下来。
男生很诧异。
“不是坐上十一点的飞机去美国了吗！”
“没错啊但那是我妈又不是我。”
清夜问，你妈妈不是要带你去美国念书吗？
靖谦说，你想象力可真丰富，她不过是回来给她儿子送一床限量版的蕾丝棉被。
这。不可思议。
“圣诞节的礼物。”
靖谦端上一盘神仙也不能抗拒的红烧肉，光是香味就让清夜恨不能‘嗷’的一声扑上去。
于是理所当然的大快朵颐。可以饶恕。
“那，不走了吗。”腾不出舌头的清夜含糊不清的问。
不走了。语气云淡风轻。
想和你们一起参加高考，就算是单纯为了证明我的实力，也想试一下。
“有没有不单纯的理由？”清夜停下筷子。
这是在逼人家说‘为了给沦落街头的小女生做午饭’吗？
结果挨了一记爆栗。
靖谦说，红烧肉本来上周就打算做的，但是味道总是不尽人意，只好请教戴琪的爸爸。小时候我家开连锁饭店的时候，曾聘用戴琪的爸爸做行政总厨。他做的红烧肉，那香味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也很怀念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
“这个也有哦。”
如果自己是深藏多年的土星人的话。
清夜夹一块西红柿放在嘴里。
回母星一定带上鸡蛋和西红柿。
还有郁靖谦。
